溯本追源,19世紀末20世紀初美國經濟繁榮的根本原因是第二次工業革命帶來的創新,而不是貨幣擴張。同理,1929年開始的經濟大崩潰根本原因是創新帶來的刺激衰減,而不是貨幣緊縮,從繁榮到危機不過是通過金融行業的波動記錄下來。
抽絲剝繭,讓我們一起回顧1929年大危機的曆程,脈絡便頓顯舒朗:
……第二次工業革命(信息技術革命)→經濟繁榮→流動性寬鬆→股市飛速上漲/房價飛速上漲→刺破泡沫→股價/房價下跌→市場信心下降→金融機構倒閉→全球金融危機……
改變世界的創新在當代經濟學中被稱為“毀滅型創新”,所謂“毀滅”必定是開天辟地,以新產業毀滅舊產業。新產業必然創造巨大的利潤,並對應著融資方式的改變,也就是金融革命配合產業革命。金融革命一旦出現,人們便能夠輕易獲得資金,其後,模仿者蜂擁而至,投資新產業、投資新產品……毀滅型創新注定會改變人類社會生活,工業革命、電氣革命、信息革命無不如此。
世界有陰陽,創新有始終。
任何一次毀滅型創新都有相似的曆程,創新開始的時候會生產奢侈品,隨著創新延續成本逐漸降低,普及到草根大眾的時候,創新使命就基本結束了。理由很簡單,沒有市場再創造利潤了。現有產品會不斷改進、推陳出新,也就是當代經濟學中所謂的“延續型創新”,無論怎樣改進(比如,晶體管電視與平板電視)延續型創新也不可能與毀滅型創新創造的市場相比。延續型創新的力度會隨著時間衰減,市場也會一點點萎縮,直至市場空間變成常量,創新便可被視為停滯。
創新停滯了,投資還要繼續。
前期積累下來的利潤還要尋求收益,而且最好是跟之前相同的高收益,流動性過剩便會出現。
沒有產業投資渠道,錢會去哪裏?
答案是:泡沫。
人類之所以能成為萬物靈長,最根本的原因是能製造工具,也就是說人類具備改變這個世界的能力。即使泡沫破滅了,人還得生存,還要繼續創造財富。在利潤的驅動下,毀滅型創新一定會再度來臨,會再有一種與之相匹配的金融業態出現,於是人們會再度進入一個嶄新的世界,經濟會再度繁榮。
脫離生存經濟二百多年來,金融危機或者說經濟危機的內核始終沒有改變。工業革命後被倒掉的牛奶,就如同2008年倒下的雷曼兄弟,兩者並無二致,都是因為創新的潛力耗盡,隻不過一個是工業革命,一個是信息化,創新創造的市場走到了盡頭。
對於創新與金融危機的關係,姑且稱其為“金融危機嬗變定理”:金融危機的真正成因是創新帶來的社會前進動力衰退,金融隻是危機的貨幣表現;危機可能被金融市場觸發,也可能被任何一個外部因素觸發;要想真正消除金融危機,最根本的方法不在金融體係之內,而是以創新創造新市場,再以新市場吸納資金。
之前說了那麽多,就是想告訴大家:危機雖然被冠以“金融”之名,然而金融並不是罪魁禍首。危機成因既然在於創新嬗變,無論金融監管模型多麽複雜,也無論監管規則多麽嚴格,終究無法突破經濟學規律,如果規律可以超越也就不能稱其為規律。
那麽,人類究竟應該怎樣治理金融危機呢?
讓我們順著曆史的邏輯來尋找那失落已久的答案,或者說被有意無意間忽略的答案。
將“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時代人們的生存狀況打一個比喻,“就像站在齊頸深的水中,稍有微波就能將人淹沒”。幾十萬年的人類曆史,其實脫離生存經濟至今不過百年。關於人類這段曆程,最明顯的例證是生產工具始終沒有革命性變化,始終是鐵製農具和耕牛。如果生產工具沒有變化,產出便不可能有革命性改變。
工業革命把人類帶入了流光溢彩的摩登世界,亞當·斯密在《國富論》中這樣描述,“屠夫、釀酒商、麵包師給我們提供食品,他不是出於仁慈,而是為了從我們這裏得到回報”,人們在市場上得到回報,也在市場上實現利潤最大化。在每一個人追求個人利益最大化的情況下,就會被一隻看不見的手牽著,去實現一種他原本無意要實現的目的,這隻手就是看不見的手——市場。
無論多麽巨大的創新終究要靠市場去完成,無論多麽巨大的市場總有飽和的時候,一旦市場飽和,之前的產能又將在哪裏消化,前期的利潤又要去哪裏?
關於如何解決這個問題,我想了很久,很遺憾仍舊無法用規範的經濟學語言來回答大家。迄今,人類已經用遍了經濟學盒子裏的所有方法,包括財政政策、貨幣政策,也包括收入政策以及限價等計劃經濟方法。然而,所有經濟學盒子裏的方法最終都歸咎於無效,因為,無論哪種方法也不可能造就毀滅型創新,無法造就一個重構世界的市場。要知道,創新,尤其是毀滅型創新,不可能按照人類意誌安排好的路徑前進。
既然人類永遠不可能忘情創新,自然也就無法忘情金融。要平衡危機與創新,最根本的還是要讓金融刺激創新,減少創新形成的時間。但是這一切都如同高等數學中的極限,隻能無限接近,永遠無法達到。
[1] 《去年上海紗花市況之分析》,《工商半月刊》第1卷第3號,1929年2月1日。
[2] 《外交公報》第6卷,第2號,1933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