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資本主義的發展過程實際上就是金融業與工業惡劣關係的曆史。
盛極必衰,世界性強國的規律也一樣,除了新人超強的“毀滅性創新能力”,前任霸主的自我陶醉也要對自己的命運負責,大英帝國的命運就是如此。
英國經濟走下坡路伴隨著金融模式的衰落而開始。與其他工業國家不同,英國的金融部門的規模相當大,而且在整個經濟中扮演著非常重要的角色。威爾·赫頓認為,英國金融業缺乏對國內工業的長期資本投資是經濟衰落的主要原因。他說:“英國資本主義的發展過程實際上就是金融業與工業惡劣關係的曆史。”
資本的特征是追求收益,資本會衡量風險,但是,如果收益足夠大,風險便可以對衝。對資本來說,不僅僅實體企業能帶來收益,金融自己玩金融也能帶來收益,而且這門生意更快、更高、更強。由於資本逐利的本性,對短期回報的看重遠遠優於長期回報,忽略工業部門的長期投資也就不足為怪了。
與嚴謹的工業工藝相比,金融更具備浪漫主義氣質,而浪漫有時又是不可靠的。當時的英國就是這樣,工業革命到達鼎盛之前,1720年英國曾發生過一場金融危機——南海公司泡沫危機,差點把剛剛興起的工業革命扼殺於無形,就連偉大的牛頓都慨歎“我能計算天體的運行軌跡,卻不能理解人類的瘋狂”。
1711年,一個叫哈利·耶爾的商人成立了南海公司,南海就是今天的秘魯和墨西哥灣。南海公司的營業範圍是承擔王室60萬英鎊的債務,作為報答,耶爾獲得了南海貿易壟斷權,英國政府永久性賦予該公司酒、醋、印度貨、繅絲、煙草、鯨鰭的免稅權。而且,在成立之初,南海公司已經取得了西班牙王室南大西洋領域貿易專營權。
南海,盡人皆知,蘊藏著數不盡的金銀(假的),而且,西班牙已承諾放棄當地四個港口的征稅權(也是假的)。
經理英國國庫,具有英國、西班牙兩個國家的貿易專營權!這些概念比今天的大盤藍籌、壟斷央企毫不遜色,在某種程度上,南海公司是當時英國的中央銀行,這可是接手王室債務的公司,相當於中國人民銀行上市了!
實際情況是,英國商船要向西班牙交納25%的利潤,其餘75%加征5%的稅。唯一免稅的商品,是奴隸,但隻能運往墨西哥、秘魯或智利。
1720年1月,英國議院開始討論如何償還國債,共涉及3000萬英鎊。此時,南海公司為了獨自承攬國債,提出了非常優惠的條件:國債利率降為4%。當最強大的對手英格蘭銀行(此時英格蘭銀行還不算是中央銀行,隻是眾多為王室服務的金融機構之一)放棄國債競標時,倫敦亢奮了:南海公司股價僅用一天時間就從130鎊上升到300鎊。
讓一個公司承擔所有國債,搞不好是要出事情的,議院用了兩個月時間討論是否接受南海公司的提案。這兩個月向大家說明了一個道理:證券市場的故事,隻有更離譜,沒有最離譜。
耶爾對南海公司的董事們說,西班牙將允許南海公司在所有殖民地自由貿易;南海的豐富礦藏將使英國金銀與土同價;墨西哥將把全部金礦用來購買英國的棉花和羊毛,而南海公司將承攬所有貿易;南海公司可以不向任何外國政府繳納關稅……
以上種種,都是假的。
4月7日,議會通過法案,確定南海公司為政府國債唯一承銷商。5天後,也就是12號,南海公司董事會按照3倍溢價增發100萬股,允許投資者以分期付款的方式購買。當日,認購價在黑市上就翻了一倍。接著,董事會又以4倍溢價發行了第2個100萬股,幾個小時之內被認購一空。
1720年1月1日倫敦股票指數隻有190點,到了7月份突破了750點,半年之內翻了三番。
推動倫敦市場指數狂飆的,除了南海公司之外,還有一係列皮包公司。它們有的說能造永動機,有的說能改變孩子命運,有的說能從水銀中提取銀……有一家公司居然叫作“經營和承攬巨大好處,但沒人知道它是什麽的公司”!
恰恰是南海公司想打破這種泡沫。跟那些皮包公司相比,南海公司畢竟還算有理想的,盡管是大忽悠的理想。
南海公司將這些皮包公司送上了法庭,罪名是“未經許可擅自發行股票”。法院判決南海公司勝訴,並由此炮製了《泡沫法案》。
1720年7月12日,英國政府宣布禁止104家公司的股票交易,任何敢交易這些公司股票的經紀人都將被處以500英鎊的罰款。
很多人說,在市場狂瀉中,南海公司倒閉了,非也,在市場狂瀉過程中,南海公司依然健在,而且它的股價依然堅挺。
隻是,在低迷的市場中,別說是神話,真實的故事都未必能激起投資者的**,此時,人們會懷疑一切!
9月份剛剛開始的第一周,南海公司股價始終在700英鎊徘徊,距離高位890英鎊已經跌去了22%。盡管南海公司董事會出麵回購,但仍舊沒有止住跌勢。此後,股價一路下跌。
9月12日,南海公司走出了一步錯棋——向英格蘭銀行求助。耶爾的原意是借助英格蘭銀行的聲譽挽回市場跌勢,至於英格蘭銀行是否注資,完全是另外一個問題。
隻要投資者不再潮水般拋售手中的股票,他是有能力穩定股價的(最後,你才會發現,他是如何獲得這種能力的)。
江湖開始流傳一條消息,英格蘭銀行已經同意向南海公司的證券斥資600萬……當日,股價應聲而起,反彈至670鎊。不過,耶爾僅高興了幾個小時。
南海公司是英格蘭銀行國債承銷中最大的對手,英格蘭銀行正虎視眈眈盯著南海公司的國債承銷權。
當天下午,英格蘭銀行發表聲明,稱自己不會救助南海公司。南海公司股價馬上又回落到580鎊,次日又落至570鎊,隨後逐漸滑向 400鎊。
英格蘭銀行認為,僅有聲明是遠遠不夠的,必須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9月22日,英格蘭銀行聲稱自己將以市場價的15%回收南海公司發行的債券;接著,9月28日,英格蘭銀行聲稱自己已經無法按協議價格收購。
9月29日,南海公司崩潰了,股價災難性跌破了120英鎊。
其實,英格蘭銀行的忽悠與耶爾異曲同工,一個在呼喚市場信心,一個在擊潰市場信心。現在,英格蘭銀行勝利了,包括政府在內的各方都認為,南海公司破產已經是遲早的事情。
最精彩的事情終於發生了!
英國政府擔心泡沫會引發經濟崩潰,開始調查南海公司真實的經營狀況。南海公司的實際情況震驚了所有的人:南海公司對泡沫崩潰早有預見,從一開始就要求分期付款購買公司股票的人必須提供一定價值的其他證券或不動產做抵押。
1720年年底,當泡沫徹底破滅時,南海公司的總淨值仍為3780萬英鎊,董事會成員總資產竟然高達2401萬英鎊!
更可恨的是,理論上,南海公司的這種做法並不違法,他們的資產居然是合法的。
隻要有證券市場存在,就會有各種各樣的故事,隻是故事的主角不斷變換。故事本身沒有錯誤,那何嚐不是人類的夢想?
金融革命從支持實體經濟轉向自我循環,這是工業革命乃至英國的命運轉折點,金融學先賢們已經對此有了很多論述。
——英厄姆在他頗具影響的《資本主義分裂了嗎:英國社會發展中的城市與工業》一書中認為,倫敦金融城實行金融壟斷後,注重短期回報,輕視新的資本投資,導致了製造業的衰落。對於英國金融機構來說,短期投資回報快的項目更值得青睞,到了工業革命後期,他們無法在國內尋找到足夠多的資金出路時,開始將視野投向國際市場。
——格申克龍在《經濟落後的曆史透視》一書中指出,英國經濟的“大迸發”主要發生在18世紀末19世紀初,這時從早幾個世紀的貿易、現代化的農業和後來的工業化本身積累的資本已“排除了為工業提供長期資本而發展銀行的壓力”,“銀行隻需積累和利用資本,不需要創造”。
——柯林斯在《衝突社會學》中補充說,英國資本主義實行的金融體係寡頭統治,銀行體係最大限度地占有稀缺資源的數量和提高自己的主觀地位,由於財富、權力及其他產品的不平等分配引起衝突,導致發展的不平衡,“滿足不了經濟的長期投資需要”。
——更重要的是金融監管。金融監管與金融創新是一對天然的死敵,盡管金融監管肯定落後於金融創新,但金融監管在任何一個國家都代表著官方勢力,不管你是銀行、券商還是保險,想玩死你是分分鍾的事。所以,我們有了一個非常學術的名字叫“監管過度”,監管部門從來都是如此,開始不聞不問,等到金融創新一眼望不到邊際的時候就會跳出來——反正我管不了,幹脆我就一刀切,管你有用無用一律不得出現!在金融市場方麵,由於從一開始的零監管到後麵的矯枉過正,這使英國股票市場的發展受到了限製。
在英國,股票交易從1555年左右就開始了,由於1720年的“南海股票泡沫”事件導致金融市場混亂,英國議會迅速出台了《泡沫法案》(The Bubble Act)限製公司股票的上市。該法案對於上市公司的要求過於嚴格,以至於英國的股票市場一直停滯不前。這一停,就是130餘年。直到1850年以後,英國股市才開始複蘇。
但是,就是在這段時間,大西洋彼岸的新大陸美國已經興起了投資銀行,J.P.摩根等人已經開始並購全世界。
英國就這麽錯失了成為資本主義金融中心的良機,給了美國後來居上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