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上並不顯山露水的陝西,卻是名副其實的文化大省,陝西的這三幅麵孔映照在文學藝術上,就是為讀者所熟知的路遙、陳忠實、賈平凹這三位獲得茅盾文學獎的作家。他們三個就分別來自榆林(陝北)、西安(關中)和商洛(陝南)。

很多人對陝西的認識,或許是《平凡的世界》裏“連綿的黃土高原”“枯黑的草木”“鋪天蓋地的大風”和“枯黃的背景色”,或許是《白鹿原》上令人直掉口水的一碗油潑辣子麵,或許是《廢都》裏那座頹唐迷離的西京城……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雖然他們三人同屬現實主義流派,但在他們的作品中仍然能清晰地辨識出各自的文化底色。從商洛山地走出來的賈平凹,是三人中陰柔色調較濃的一位。來自陝北黃土高原的路遙,來自關中白鹿原一帶的陳忠實,則更有沉鬱頓挫、憂鬱蒼涼的西北風情。

他們三人的共同特點就是為文學獻身,但走法不一樣:路遙用力過猛,英年早逝,用生命和靈魂向繆斯女神致敬;賈平凹才情橫溢,算是文壇獨行俠;而陳忠實則是在一個短跑衝刺的時代規規矩矩地跑馬拉鬆,一部《白鹿原》寫了二十年,最後也算是修成正果。三個人都很了不起。

我在做記者年間,專程到西安采訪過陳忠實。當時他暴得大名不久,一群陝西人圍著他,把他捧上天。我見到他時,他已經從一個苦作家、熬了二十年的鄉村教師,一躍成為了廳級幹部,但還是保持著樸實的特點。他臉上如同刀刻的紋路跟張藝謀很像,像黃土高原的溝壑一樣,是最適合搞木雕的對象。

采訪中我曾經問他:“當初在整個中國的兩支文化軍隊,一個就是陝軍,一個是湘軍。它們之前不分伯仲,但是很遺憾,在市場經濟的大潮衝擊下麵,現在湘軍已經**然無存,唯獨陝軍還能撐得起這個旗幟。這是不是因為這邊比較偏僻,市場經濟的衝擊波還到不了這個地方?還是你們這邊本身就具有強大的抵抗能力?”

其實,陝軍能扛得住的原因,除了地處偏遠、秦人樸拙以外,還和文學的地位之高有關。在陝西,隻要你在文學上有所建樹,就會獲得人們的尊崇,享受很大的特權。這種對文人的器重和對文化的優待,是有曆史傳統的。

然而,市場經濟的滔天巨浪,最終還是摧毀了人文傳統的堤壩。姑娘們追求的明星從才子變成了款爺。在這樣的大背景下,賈平凹選擇用意**的方式跟社會開個玩笑,所謂的《廢都》其實是一聲天鵝之死的悲鳴;而陳忠實選擇了堅守,一部《白鹿原》也成了文化陝軍最後的絕響。

其實,不止文學,陝西在書法、美術、攝影、影視等方麵的人才也有相當積累和成績,但同樣受到了市場經濟的衝擊。

幾年前我去陝西的時候,發現了一個奇特的現象:關中平原埋著皇帝的黃土之上,一夜間豎起了數以百計的廣告牌,上麵不是商品,而是一個個大頭像。我很好奇,其他地方賣產品、賣醬油、賣醋、賣酒,這個地方怎麽開始“賣人”了?一問全是書法協會的副主席、秘書長之流。

後來才知道,原來當年陝西省書法協會換屆,史無前例地選出了六十二人的主席團。三秦大地曆史悠久、文化底蘊深厚,這本來是好事;但一大幫煤老板、礦老板的湧現,裹挾著文化走向商品化、市場化,這就不免出現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現象。

老板們粗則粗矣,但還喜歡附庸風雅,他們一欣賞水平有限,二也分不清名人字畫還是字畫名人,隻要你在書協混個名堂,這些土豪們就紛紛買賬,作品價值翻倍不說,還不愁銷路。

苦熬多時的陝西文化人,突然發現書協的名頭可以換錢,一下子吃相未免有些難看,最終搞成了一場鬧劇。這種文化與金錢的碰撞,在陝西尤為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