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細品浙江,我們會發現,這片土地上長期存在著兩股力量——濁流與清流。經商是濁流,讀書是清流;喻於利是濁流,喻於義是清流。這兩股力量或此消彼長,或此起彼落,綿延了上千年。這種糾纏同時塑造了浙江的國民性。
浙江的文脈與商脈,其背後是農耕文明和海商文明的有機結合。
浙江的農本位意識,曆來比其他地方的人淡得多。至少從18世紀後期起,浙江的人地矛盾就十分突出,僅靠農業完全無法維持基本生活。所謂的“魚米之鄉”更多是一種美稱,物產豐富固然不假,但完全無法滿足快速擴張的人口需求。
因此,一部分有文化的人選擇讀書考取功名,走上“學而優則仕”的道路,更多的浙江人則開始外出經商,再加上浙江瀕海的有利條件,使得其自古就有商品經濟的傳統,茶、鹽、紙、瓷、劍、鏡、綢……很多都成了中國麵向世界的IP。
到了今天,浙江的商業化更讓人感慨萬千。多少年來浙江都是出俊才的地方,陸遊、王陽明、魯迅、金庸這樣的才子說不上俯拾皆是,總歸是一派儒雅風流;結果現在浙江人都跑去經商了,寥寥無幾的文化人(如餘秋雨先生)還成了被人攻訐的對象。但令人欣慰的是,無數極富商業頭腦的浙江人投身於市場經濟的海洋,構成了中國經濟的又一個發動機。
浙江的過度商業化是不是好事,很難說。但這並不意味著文脈的徹底斷絕。浙江的讀書人透著精明強幹,精於謀世,也精於謀身;土豪們卻多仰慕文化,並熱衷於從故紙堆中翻檢出些內容來裝點自身。文脈與商脈的糾纏依舊存在,隻不過是換了種表現形式。
典型的浙江文化人,就是金庸老先生。金庸、古龍、梁羽生是中國武俠史上的三大宗師:古龍為酒徒,梁羽生為俠客,隻有金庸是貨真價實的商人。
酒徒古龍買醉征歌,情累美人;俠客梁羽生則遠走他鄉,退隱江湖;隻有金庸一邊做著報業巨子,一邊編織著無數人沉醉其中的成人童話。江湖與廟堂、生活與遠方,這一切他分得很清楚。
江湖兒女相逢,常是劇飲千杯,縱論天下,金庸自己卻平生不嗜酒,也不喜與人爭辯,隻愛下棋,據他自己所言,“無人對弈時甚至自己和自己下棋”。金庸家舊時有一小軒,是他祖父與客人弈棋處,掛了一副對聯:
人心無算處
國手有輸時
我想這句話也是很多浙江文人的寫照。
即使是全體經商的今天,無論是農民穿鞋上岸,還是文人投筆下海,浙商們構成的這幅江山萬裏圖中,文化仍然占據著濃墨重彩的位置。就像“紅蜻蜓”的錢金波,他對於“永嘉學派”可能隻是驚鴻一瞥,但這種對文化的向往本身就是浙商的一大特點。
不止錢金波,海南歸來的黃巧靈,黨校老師出身的“綠城集團”創始人宋衛平,打造文化王國的徐文榮,甚至西湖畔的英語老師“阿裏巴巴集團”創始人馬雲,東陽大山裏走出來的小鎮青年、“上海複星高科技”聯合創始人之一郭廣昌……浙商們總體的文化素質與修養在中國算得上首屈一指。老師下海一般難成大器,偏偏浙商裏麵有不少是老師出身,這也算是浙江的造化之功了。
在浙江這個全球最大的小商品海洋、民營經濟的大本營中,馬雲的誕生是有其必然性的——小商和電商天生就是同盟軍。“一個士兵要不戰死沙場,要不便是回到故鄉。”馬雲曾經在北京、上海都漂泊過,最後又回到了杭州西湖邊療傷。馬雲終歸離不開浙江。
最後馬雲成就了浙江,尤其是成全了杭州。如今整個杭州已經變成中國“互聯網+”最發達的智慧城市,浙江終於又回到了杭州的時代,政治、經濟、人文全部薈萃於此。這種薈萃需要一個平台來爆發,馬雲雖然不懂科技,不懂互聯網,但他懂趨勢,懂人性。這片商品經濟的汪洋大海,最終成為馬雲“封侯拜相”的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