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三千年,煙火滿人間。三千年未變城址、兩千五百年不改名字、連續十餘年入選“中國最幸福城市”的成都,今天正在變得越來越時尚、年輕、國際化。

在當今中國,除了有北漂、深漂之外,還有一類人選擇做蓉漂(蓉,成都別稱),這些年輕人或是被美食吸引,或是被美景吸引,或是被美人吸引,一頭紮進成都,樂不思“離”蜀,其中甚至不乏老外。曾任《紐約客》駐華記者,出版過《江城》《尋路中國》的“中國通”何偉,也攜家人去而複返,在成都開始了新的生活。在他看來,號稱“天府之國”的成都,是觀察中國的最好窗口。

然而,在十來年前,成都困擾重重。

在對外開放政策下,中國的經濟版圖發生了深刻變化。沿海、沿江、沿線的城市,如上海、廣州、青島、武漢、重慶等,迎來了超級發展機遇。東部地區依靠通江達海之便迅速超越內陸的農耕經濟,成都近鄰重慶作為直轄市橫空出世,成都則被劃為中國經濟社會版圖的第三梯隊,“天府之國”的盛譽搖搖欲墜。

在這樣的大背景下,成都何去何從?是沉浸在小富即安的溫柔鄉?還是走傳統工業化道路?是否還有第三條道路可走?一切充滿未知數。

2003年,我受成都市的委托,為整個成都市的戰略發展做策劃。當時成都僅僅隻有五百萬人口,還麵臨著城市地位和城市競爭力快速下滑的困境,誰也看不清成都的未來。在一次聊天中,時任市委書記問我:“誌綱先生,你認為成都將來有機會成為超大型城市嗎?”

麵對書記的疑惑,我肯定道,成都絕對有成為超大型城市的潛力。首先,成都自帶休閑氣質,文化上具備超大型城市的氣度和吸引力。其次,成都水源豐沛,是得天獨厚的成為超大型城市的資本。

在中國的農耕文明時期,其實沒有城市這個說法,隻有城鎮、集市和都邑。人們居住在城鎮中,周圍就是大片農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集市是定期舉行交易的地方,裏麵有小商販、小手工業者等,定期開市閉市。都邑則是一片區域的政治、文化和經濟中心。但是,就算是最大的都邑,和現在的城市概念也完全不同。

現代意義上的城市起源於工業化。工業需要各種生產要素的高度集聚以控製成本、提高規模效益,現代化城市由此產生。

伴隨著技術革命,消費升級和全球產業鏈的轉移,城市也出現了分化和分類,如工業型城市、交通樞紐型城市、資本型城市等,而成都則代表了更高級的生活方式類城市。

什麽叫良邦?孔老夫子在兩千五百多年前就說過:“近者悅,遠者來。”什麽叫好城市?按照亞裏士多德的說法就是:“人們為了追求美好的生活而建成了城市。”2010年上海世博會的主題“城市讓生活更美好”就是脫胎於此。

隨著中國逐步從“吃飽”進入“吃飽了撐的”的時代,人們追求的目標逐漸由溫飽變成了美好生活,成都式的休閑文明與生活方式將是一座超級富礦。它必將迸發出超級能量,推動成都彎道超車。

從區域發展的角度看,長三角、珠三角、京津冀這三個城市圈,是中國城市化進程中起步最早、發展最成熟、最具規模化的地區,在相當長時期內仍將擔負中國城市化領頭羊的角色。這三大引擎所連接的沿海地區猶如一支長弓,而長江流域經濟帶則猶如一支利箭,張弓搭箭,確定了中國經濟發展和邁向全球化的大格局。弓如滿月,箭在弦上,唯獨缺的就是弦上的那個支點。

在這個引弦蓄勢的格局上,幅員廣袤、發展滯後的西部急需中心城市作為發力點,這個支點隻可能出現在西部。這是曆史給予的一個巨大的天時:誰能成為支點,誰就能成為“西部之心”,就能把握西部其後二十年最大的發展機遇。

基於以上的判斷,我們為成都製定了“西部之心·典型中國”的總體發展戰略。

“西部之心”作為國家層麵上的戰略選擇,毫無疑問隻會花落西安、重慶、成都這三大西部城市。其中,西安得天時——六朝古都,展現漢唐之風;重慶得地利——長江中上遊特大型城市,通江達海;而成都則得人和,一是領導眼光長遠,邀請外腦,搶占先機,更重要的是成都人那種與生俱來的休閑氣質。

如果成都能夠擔當起中國東西部經濟聯動的主力二傳手、主傳動軸,成為中國西部的支點,那麽將會為其發展帶來巨大的張力,讓它不再僅滿足於做西南區域的經濟中心城市。

“典型中國”其實就是把成都的特色與魅力發揮到極致,把生產、生意、生活、生命、生態全部融為一體,把成都打造成中國的休閑之都。

無論是從前還是現在,很多人對成都人的生活方式不無批評,因為在他們眼裏,休閑就意味著懶散、小富即安、不思進取。但無論怎麽批判,成都人與生俱來的生活習慣似乎無法改變。即使在其他城市中的人們為了生存與發展“一萬年太久,隻爭朝夕”地打拚之時,成都人依然我行我素地在遍布城鄉的大街小巷裏悠閑地喝著茶、搓著麻將,仿佛成了不思進取的典範。但換一種角度看,這種人無我有的城市氣質,反而是成都厚積薄發、打造城市競爭力的“勝負手”。

公允地說,成都人好玩愛耍是真的,但貪圖玩樂一說有待商榷。每個城市的年輕人其實都一樣,充滿了鬥誌和活力,成都的安逸不是放縱,更多地是生活和工作之間的平衡。

如今消費大時代來臨,消費就是生產力,成都的經濟更是迸發出了前所未有的活力。

我們當年為成都做策劃的關鍵就在於,調動了它內在的力量:利用四兩撥千斤的手法,把成都這種蘊蓄千年的生活觀推出來。其中最典型的案例就是“寬窄巷子”的橫空出世。

在為成都做策劃時,我就住在寬窄巷子邊上的成都房管局招待所裏。每天吃完晚飯,我喜歡穿條短褲、踩雙拖鞋出來散步,總經過破破爛爛的寬窄巷子老街,看巷內尋常人家煮飯洗衣的日常市井生活。

當時,關於寬窄巷子的未來,政府雖然舉棋未定,但基本上已經確立了舊城改造的思路,打算把寬窄巷子進行拆除進行地產開發,無非是時間問題罷了。我住了大概半個月之後,成都項目終於圓滿收官。在最後,我明確地對成都領導班子提出,成都如果要對外打造“西部之心·典型中國”,一定要善於留白,對於那些有著深厚曆史根源的區域,如寬窄巷子、文殊院等,不能夠為了眼前利益就交給房地產商,否則,看似好像能馬上賺到十億八億的土地收入,但整個城市就會變得平庸無奇。應該把這些地塊單獨拿出來,打造成為城市名片、文化櫥窗。隻要把寬窄巷子的價值做起來,周圍一大片區域都會跟著水漲船高,這才是市場利益與文化價值雙贏的玩法。而且,這種項目根本用不著政府去操心,隻要提供一個平台就夠了。

為了“寬窄巷子”的運營,我們設計了一套商業模式,後來在中國傳得很廣:第一,堅決不能拿來做房地產,不能搞土地招拍掛製度。第二,要交給一家運營商來管理。什麽是運營商呢?我打了個形象的比方,運營商就像是機關食堂,一不賺錢,二不虧錢,三要人人叫好。這既是機關食堂的特點,也應該是運營商的特點。隻要達到這兩個標準,不成功都不可能。

城市名片的打造必須要結合城市性格,“寬窄巷子”項目要想成功,就要深刻理解成都消費城市的特質,像石崇鬥富一樣,你鋪四十裏紫絲,我鋪五十裏彩緞,爭奇鬥豔、異彩紛呈,把大眾的虛榮心盡量調動。鼓勵愛玩、愛耍、愛炫耀的成都人把寶貝展示出來,把天府的審美觀、消費觀和文化呈現在這個方寸之地中,邀請天下人一起體驗天府生活。須知虛榮、貪婪、僥幸均是人性難以避免的弱點,但隻要經過合理的利用,反而能創造出巨大的生產力,強行遏製反而不美。

秉承著機關食堂模式和調動虛榮的思路,寬窄巷子一經推出,火爆程度遠超我想象。成都人民非常踴躍,民俗風情、吃喝玩樂、各種稀奇古怪的店鋪都進駐了寬窄巷子。其中還隱藏著一個“白夜”酒吧,是翟永明女士所開,有人稱她為“東方最美麗的女詩人”。一到晚上,一幫詩人在裏麵用成都話搖頭晃腦地朗誦詩歌,品評美酒。它也成了很多男女心中的文藝與愛情的地標。成都的這種雅興與詩意,在快節奏的現代社會幾為絕品。

“白夜”酒吧的故事很精彩,寬窄巷子中有著這樣精彩故事的店鋪又何其之多!經過八年的淘選,寬窄巷子終於形成了獨特的生態圈,喬木、灌木互相依存,讓成都的精氣神在商業時代煥發新生。雖然其在商業化開發過程中也有一些用力過猛、操之過急,但總體上算是一張成功的城市名片。

作為項目戰略策劃者,如今回首再看,我們的視野還遠不夠開闊——雖然判斷成都有成為超大型城市的潛力,但其崛起之速度還是遠超我們當年最大膽的想象。

數據不會騙人,如今落戶成都的世界500強達285家,全國第五,成為名副其實的名企後花園,18個領事館落地成都,僅少於北上廣,國際友城和友好合作關係城市高達93個,由青白江國際物流集散地開往歐洲的蓉歐快鐵,讓全國匯聚於成都的商品物流浩浩****地銷往歐洲。同時,其空中絲路也遍布全球,截至目前已經開通國際航線126條,位居中西部第一,覆蓋了亞洲、北美、歐洲、大洋洲、非洲的各大國際城市。成都正在成為越來越多的企業和個人追逐財富、夢想的最佳選擇。

這一切歸根溯源,都離不開“西部之心·典型中國”這個真正的魂。盡管幾經風雨波折,但是成都市後來的曆任領導班子基本上是按照這個“魂”來走的。這不是簡單的蕭規曹隨,而是一種對規律、常識、本質的尊重,最終讓成都走出一條後工業化時代的新城市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