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開放之初,我國政府先後在廣東的深圳、珠海、汕頭和福建的廈門四地設立了首批經濟特區。汕頭之所以能夠成為經濟特區,名義上是要借助海外潮汕人的力量,但其實跟當時的廣東政壇有很大的關係。潮汕人一直對廣東政壇有很大影響力,香港的大佬大多也是潮汕人。
但是,汕頭作為經濟特區卻難說成功。統計數字令人觸目驚心,雖說當地人的實際生活並不像數字顯示得那麽悲苦,但不管怎麽說,在最初四個經濟特區裏,汕頭的經濟叨陪末座,這是不爭的事實。
想當年,改革開放大潮初起,潮汕欣欣向榮。1992年,我以新華社記者的身份來到潮汕地區,做了二十多天的調查采訪。那時的潮汕隻有流通經濟,卻繁榮得有點可怕,人們揮金如土,夜夜笙歌。當時我就斷言,潮汕經濟遲早會遭到重創,因為這完全不符合商業文化基因譜的排列規律。
任何區域的發展,都要經曆從小農經濟、流通經濟、工業經濟到現在的商業經濟的過程,經濟發展有自己不可逾越的規律。一旦把商業文化基因全部打亂,破壞了它的成長規律,區域經濟必然要停滯甚至退步。
潮汕這個地方多少年來隻有流通經濟,沒有工業經濟。這跟潮汕人的DNA有很大的關係:腦子好使,往往願意掙快錢,掙聰明錢,而不願意辛辛苦苦地做實業。
潮汕因為有了所謂的經濟特區頭銜,盡管中央給的地很少,但幾乎所有的“聰明的”潮汕人全以它為借口搞合法走私。潮汕會算這個賬的“聰明人”實在太多了。
浙江溫台地區(溫州、台州)的曆史文化跟廣東潮汕有相似之處,但浙江沒有特區的“合法走私”政策,隻能自力更生,被迫走上了工業化之路。當潮汕已經是滿地“大白鯊”摩托車的時候,溫台街上跑的還是簡陋的“甲殼蟲”人力車。溫台從盜版開始,到模仿、複製,再到現在開始創新,最終打下了良好的產業基礎,並且產生了吉利、正泰等企業。
最後結果就是:溫台起來了,和潮汕相似的城市大都實現了工業化轉型;而潮汕到現在還是沒有成型的工業化,還繼續一次次地在原地犯錯誤。幾十年過去了,溫台已經由流氓變成了紳士,風光無限;潮汕卻跌入了經濟發展的低穀,徘徊不前。“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就是這麽個道理。
十多年前,我曾受邀在潮汕做了一次講演,報告會的規模有兩三千人,在講演中我毫不客氣地對潮汕進行了批判。
潮汕麵臨的第一個問題是——信用缺失。這是潮汕經濟蕭條的最重要原因。在潮汕成為經濟特區後,一少部分汕頭商人騙貸、造假、走私,無所不用其極。小聰明誤了大事業,讓汕頭的名聲一度跌到了穀底。中央幾度強力整頓之後,情況才得以收斂。
潮汕麵臨的第二個問題是——幫派文化濃厚。同屬河口文化,山西的河東、河西差別不大;合並同類項以後,山西、陝西、河南也大致差不多。相形而言,潮汕人一出門就是漂洋過海,異國他鄉,“文化孤島”的屬性使得他們天然抱團,共同對外。我們今天看到的潮商正是如此,它是個商業狩獵群體。這種自己人、外人的鮮明分野,讓他們做生意時首先想到的就是把對方變成自己人。
改革開放給潮汕人提供了前所未有的機會。原來的潮汕人隻能依靠“紅頭船”奔向海外,改革開放後,特別是在腐敗的官商勾結年代,奉行“隻講目的,不論手段”的潮商們,更是大行其道,縱橫捭闔。
三十多年前,一位潮汕老板總結了一句讓我印象深刻的話,他和我講:“王老師呀,做生意說起來很簡單:種地不如種廠,種廠不如種房,種房不如種人。”其中,“種廠”指的是搞工業,“種房”指的是搞房地產,“種人”則是搞官商勾結。
潮汕商人大多是按這個邏輯或者思路去做事的。很多已經發財的潮汕商人都會“投資”官員去做潛力股,提前鋪線。比如,他們觀察發現,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團幹部的成長係數極高,於是開始布局。他們大則拿下團省委,中則拿下團市委,小則拿下團縣委,從科長、處長就開始突破。他們在對方是低級別的時候一心投資,不圖回報,等到這批官員“長大成材”、步入高層後,才提出讓他們無法拒絕的要求,這就是典型的潮汕“種人”手法。
在反腐烈度最高的時候,廣東省一大批團省委高幹受到了牽連。如廣州市前市委書記萬慶良,廣東省前省委常委、珠海市前市委書記李嘉等,無一幸免。除此之外,還有中國人民銀行前副行長、光大集團前董事長朱小華,深圳市前市長許宗衡,這些高官倒台的背後,都有潮汕財團圍獵的身影。
說到行賄,潮汕人還有兩個特點:第一,明火執仗,膽子極大。第二,在廣東反腐史上,潮汕人一直扮演硬派小生、硬脊梁的角色。
前不久,潮汕的朋友再次邀請我去做報告。我講到,新的時代給了聰明的潮汕人一個前所未有的機會。潮汕人的聰明、勤勞和勇敢的品質,在亂世的時候,屬於“上海灘”出沒的龍蛇;如果是在風清氣順的局麵下,就可以創造出非同尋常的業績。
因為潮汕和深圳離得近,很多潮汕人跑到深圳撈世界,深圳反而成了潮汕人的總部經濟區,他們在這裏大展宏圖。據說在深圳有三百多萬潮汕人,占了整個深圳人口的近四分之一。有數據顯示,在深圳早期一萬四千多個“三資”企業中,有近40%為潮汕人所投資。而在深圳早期的房地產界,潮汕籍企業家也奠定了潮汕商幫在深圳地產圈的“江湖地位”。
潮汕商人天生就對生意敏感,再加上他們的勾兌能力,在大眾還沒醒過來的時候,他們就把整個中國的保險牌照、金融牌照拿了個七七八八。我之前認識一位在深圳從事保險行業的潮汕籍大佬,其行事之大膽、手段之“豐富”令人歎為觀止。
還有一個精彩的故事。深圳是中國最大的地下錢莊所在地,其中一家做了二三十年的大錢莊,口碑極好,老板就是潮汕人。坊間盛傳整頓地下錢莊的時候,他是首要被盯梢對象,公安在他家附近布下了天羅地網,就差甕中捉鱉了,沒想到還是踩空了。真的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這個老兄居然真插上了翅膀,趁著夜色,偷偷升起一頂熱氣球,坐著熱氣球從梧桐山飄到了香港,消失在了茫茫叢林之中,其後再無消息。
當然,這樣的老板隻是少數,我也接觸過很多聰明、勤勞、幹淨的潮汕老板。最近和我們全麵合作的立白集團董事長陳凱旋先生,就是典型的通過製造業一步步走出來的潮汕老板,路子走得很正。
前幾年一個金融行業的潮汕籍大佬,最風光的時候大批潮汕老板紛紛鼎力“支持”,陳凱旋也曾投資過這家金融公司;但是後來,陳凱旋發現這位老板喜歡撈偏門、酷愛高風險動作的時候,便堅決抽身,甚至放棄大把唾手可得的利潤。直到後來這位老板出現問題以後,大家才開始佩服陳老板的遠見。
在治亂平衡、規範形成之後,憑借著聰明、勇敢和勤勞,還有政商關係的清潔化,我相信潮商會探索出更多新道路,開拓出新局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