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興躺在床榻之上,一位頭發花白的老大夫解開他身上那件破爛爛的外袍,發現他身上那好幾層衣服都已黏連在一起。

陳興的胸前,小腹上均有大量傷口,都已腐爛且透著幽暗的藍綠色,其他地方的皮膚呈現出與麵部一樣的黑紫色。

濃烈的惡臭頓時充滿整個房間,鬆韻一陣幹嘔,再也支撐不住跑出房間,在院中一棵大槐樹下嘔吐起來。

事實上,即使是陳興的老家人也無法在他身邊久待。唯有那位剛剛趕到的老大夫忍著惡臭,在給陳興號脈。

秦牧用兩枚小酸棗塞了鼻孔,不帶鼻音的問:“大夫,通判大人情況怎樣?”

頭發花白的老大夫搖頭說:

“這應當是感染的症狀。”

陳大人身上這些傷,都是皮肉之傷,但傷口不知是塗了什麽穢物,已經徹底腐爛,且腐爛產生的毒素,已深 入血脈,莫說老夫,就是華佗在世,也回天乏術了。

老大夫取了一根銀針,在陳興手臂上刺了一下,立刻流出一股黑血,陳興卻沒有絲毫反應。

大夫說:“大人請看,陳通判已經透體黑血,全身麻痹,這是精血腐敗之相。”

秦牧點點頭:“您的意思,他這感染,是有人在他傷口上塗抹穢物造成的?”

“尋常感染傷口呈黑紫,流黃色膿液。陳大人傷口中滲出的膿液呈幽暗的藍綠色,這是外毒侵入的征象。”

他指著陳興胸腹上的傷口,說這些傷口頗深,然凶手下刀的力道卻恰到好處,均未傷及筋骨內髒。可見其是用刀的老手,對人 體髒腑位置的把握十分精到。

他行刀小心翼翼,刀路彎彎曲曲狀如蚯蚓,分明是在刻意避開陳大人的要害。

大夫皺起眉頭:“真是奇哉怪也,凶手下刀時如此珍惜陳大人的性命,可是下刀之後,卻又刻意使其感染致死,個中情由,真是令人難以猜測。”

秦牧抬眼望望陳興:“陳大人,您還能說話嗎?”

陳興一雙渾濁的眼珠顫巍巍的滑動,許久才將目光轉落在秦牧身上:“嗯……”聲音宛如一個垂死之人,艱難的從喉頭爬出口腔。

“你這幾天去哪裏了?”

陳興的頭幅度極小的搖了兩下,口中艱難吐出一字:“綁……”

“你是說有人綁架你?”

陳興又幅度極低的點點頭:“嗯。”

“你知道是誰綁架了你嗎?”秦牧問。

陳興微微搖頭:“麵……罩……”

“綁架你的人帶著麵罩?”

陳興點頭。

“你在述職歸來的途中可曾遇到什麽人?”

半晌,陳興才艱難的吐出幾個字:“啊……王成……元,喝酒……不允山亭……”

“不允山亭?”秦牧疑惑的看向老大夫。

老大夫說道:“是位於不允山腳下的亭子。”

秦牧明白了,他問陳興:“你是說,你在行至不允山的時候,遇到了王成元,被他拉到路邊的亭子裏喝過酒?”

陳興腦袋如同風中燭一般輕輕向下擺動,算是點頭:“喝酒……沒力氣……被綁……”

“你是說,你喝多了酒,渾身無力,遇到歹人無力抵抗,這才被抓的?”

陳興的腦袋照之前的樣子動了動。

秦牧問:“那王成元大夫,有沒有告訴你他為什麽會出現在不允山腳下?”

“軍……營。”

不等秦牧發問,老大夫便回答說:“是洛陽總兵冥拂影的軍營吧?就在不允山之南麵。”

陳興再次點頭。

“您是怎麽知道的?”秦牧問老大夫。

老大夫湊近秦牧耳畔,低聲說:

“老朽聽說冥拂影將軍,曾派人暗中接王成元大夫上山,說是營中一連發生多起士兵神秘死亡事件。

老朽本也受到邀請,但因年紀老邁,走不得山路,故而未去。具體的情況,老朽也不知。”

秦牧看著陳興問:“本官問你最後一個問題,你記得陳 宣良這個犯人嗎?”

聽到這個名字,陳興一雙渾濁的眼球開始滑動,起先滑動的十分緩慢,倏然,眼球猛地停頓在眼眶正中,條條血絲圍攏上來。

那黑紫色的臉上現出震怖的表情,口大張,卻隻能發出喉頭肌肉的摩擦聲。半晌方才能吐出屬於人的音節:

“她……她……是吞了虎須死的……不是感染!”

秦牧心中大奇:“你說什麽?”自己並未問陳 宣良是怎麽死的,這陳興為何忽然冒出這樣一句,看來他對陳 宣良的死法十分敏 感。

陳興說完了話,口中就隻剩了微弱的肌肉摩擦聲,開始時延綿不絕,隨後陡然切斷,整個人癱倒在床榻上。

“嗯,看來有必要去軍營一走。”

“是劉三江大人派你來的?”

洛陽總兵冥拂影年過六十,依然擔任總兵這等要職,隻因他戰功卓著。

在唐初大戰中立下汗馬功勞,是以一直擔任總兵至今。據說皇帝曾勸他婚娶,好給他來個封妻蔭子,世襲罔替,然冥拂影至今仍是獨身。

秦牧用劉三江的東都令大印,寫了一封信。

信中言明自己因調查前任東都令張謝大人之死,派一位使者前來總兵府。然後他自己拿著這封信帶上鬆韻來到冥拂影麵前。

“正是,在下受劉大人之托,調查前任東都令暴死一案。因聽聞,王成元失蹤前曾來過軍營,特來相問,還望總兵大人不吝賜教。”

冥拂影將書信放到一旁:“東都令和總兵府分管洛陽的行政和軍務,雖無從屬,卻當同心。你但問無妨。本鎮知無不言。”

“據說,近期軍營之中曾出現軍士無端死亡事件?”

冥拂影麵色一變,長歎一聲:“此本機密,不料卻牽連都衙凶案。也罷,你們隨本鎮來。”

他朝門外大喊,“備馬!”這一聲真氣充足,震得鬆韻雙耳鼓膜撲簌簌亂抖。

隻見這位年過六十的洛陽總兵,領著秦牧和鬆韻,出總兵府,上馬直奔軍營而去。

到了軍營,一位白袍銀鎧的小將快步走上,對冥拂影道:“將軍,郝參將新補的腰牌已經做好,是否當即下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