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劉彪找我,說衙中缺個仵作。小人本想,從醫已能救人,倘再能為緝捕凶案出一份力,豈非無量之功德。誰知,這東都的公門,竟是一片泥沼。

“東都大獄,就是地獄。

“大人可知,我為何殺此三人?”

十八年前,我為仵作已三年。牢中新入一名女犯,名為陳 宣良,此人身犯殺人罪,我本深為不齒,為其診脈時卻發現其已有身孕。

當時因劉彪等人在場,我並未告知她,後她不堪劉彪等人欺淩,意欲尋死,我為保住其性命,才將此事告訴她。

“她初聽聞,甚為悲切,大哭一場之後。求我助她保全胎兒,我問她孩子父親是誰。她此時,將我當做唯一可以信任之人,便將一切合盤告知。

孩子的父親正是與她有過婚約的丁佑安。原來當日城中流言,竟是實情,後軍中聽說此事,要褫奪丁佑安承襲父親官位之權。

丁佑安憤怒之下,失手錯殺郝氏之女。陳 宣良撞見此事,丁佑安殺人之後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

陳 宣良溫言安慰,將丁佑安勸回府中休息,自己卻到總兵府自認殺人之罪。

她與丁佑安情投意合,哪怕為他斷送此生亦是甘願。萬萬沒有想到,她竟有了身孕。為了孩子,她隻好苟活。

我聽說此事,隻覺心肺顫抖!一位女子,竟能做到如此地步。再反觀我自己,為保住性命,與這班貪官酷吏沆瀣一氣,害死多少人命?

與陳 宣良相比,可謂雲泥之別!

我便處處幫助陳姑娘。她為了保護孩子,不得不屈從劉彪。但她在受到淩 辱的同時,也得到劉彪的庇護,不至於遭受更多的淩 辱。

我知道,若不是為了腹中胎兒,她斷然不會如此承受!我也假意接近劉彪,時時向他獻策,教他如何不留痕跡的除掉這個孩子。

為的就是博取他的信任,獲得這個孩子的處置權。這都是陳姑娘的計策。

就在將近分娩之時,張謝竟下令要將陳姑娘瘐死。我多方打聽,才知道這是總兵府參軍郝思峻,因被殺了女兒,心中不忿,一心要讓陳姑娘抵命。

張謝當初判陳姑娘終身監禁,如今又同意瘐死他,必然是受了郝思峻的錢財賄賂。

他還突發狂想,讓我們用土囊壓死陳姑娘。他不知道陳姑娘有孕的事兒,若是果真用土囊壓下去,必會一屍兩命。

劉彪當然不敢讓此事發生,多方拖延,卻也不敢袖手不管,隻一味的拷打陳姑娘。

“那時孩子已近足月,不會輕易流產。他病急亂投醫,在陳姑娘喝的水中,加入虎須,壞了陳姑娘的腸胃。

對張謝隻說是用了土囊壓身之法,卻未能殺死陳姑娘。張謝竟因此,讓我研究起酷刑來,逼我總結出多重的人要用多重的土囊才能壓死。

那陳興聽說了陳姑娘未死之事,又獻了感染之策,想來郝思峻的賄賂也有他一份。

後來孩子終於降生,我之前對劉彪的假意屈從,果真有了效果,他讓我將孩子帶出去埋了。

我將孩子藏在藥箱裏,隻挖了個坑,將繈褓埋了。後把孩子藏在庫房密室,白天用藥囊堵住他的嘴,以免哭聲驚擾了眾人,晚上用牛奶和米湯喂養他。

“孩子一旦出生,劉彪沒了顧及。竟喪心病狂,將張謝、陳興所說的兩種方法都用在了陳姑娘身上。

“先是用刀將陳姑娘割傷,以穢物塗抹傷口,令其感染,再將土囊綁在她身上,最終……最終連我也不知道陳姑娘究竟是死於何種酷刑!”

鬆韻看到這裏,已經禁不住咬牙切齒:“這群混蛋!”

秦牧道:“還是接著看下去吧。”

兩人把那封信翻了一頁,卻見上麵寫道:

“陳姑娘的死,令我有恨又痛,然孩子留在我手裏,遲早會被他們發現。那時,我也隻能去找孩子的生父丁佑安想辦法。

聽說他因為聽到姑娘的死訊,悲痛昏厥。我便以問診為由,入丁府將他救醒,又找了個機會將這件事告訴了他。

此人優柔寡斷,他配不上姑娘!我擔心郝思峻和張謝等看到孩子再起殺心,便與丁佑安定計,讓他將孩子帶出洛陽,交於他人撫養。

就這樣,這件事情算是暫時平息了。此事距今已有十八年,十八年來,我一邊在藥鋪施藥救人,又一邊在牢獄用醫術害人。

張謝等人就像一把鋸子,將我活生生鋸成兩半。我殺的人越多、救的人越多,就越恨他們!

“然而,我與那丁佑安一樣,皆是性情懦弱之輩。十八年來全無勇氣反對他們。

“我原本以為,我這一生,就要如此終結,死後罪惡,由閻王清算。不想,就在前不久,竟然讓我看到了那個孩子。就是丁佑安與陳姑娘的那個孩子。

為了保護這個孩子,請恕我不能說出他此時的名字與其寄養之家。

然而造化弄人,這個孩子竟投身從軍。這也罷了,那參將郝思峻竟似發現了他身份有些蹊蹺,多方打探。

風聲甚至傳到牢獄中我的耳朵裏,他們既然查到牢獄中來,相信很快就能查到陳姑娘頭上,真相就要包藏不住了嗎?

就在我忐忑不安的時候。張謝請我去給他治花 柳,他說已經問過劉彪,丁佑安在陳姑娘入獄後曾去看過她。

我認為這是劉彪擔心孩子的事情東窗事發,而編造的謊言,他這樣一說,就算是張謝查出什麽,也可以推說這孩子是丁佑安的。

張謝果然懷疑丁佑安與陳姑娘曾在獄中苟合,還從幾個獄卒那裏確認了分娩之事。我心中大驚,當時搪塞說確有其事。

他已經打聽到這種程度了,我再隱瞞,定會讓他起疑。我也不知當時是因為一直以來的懦弱懼怕所致,還是我的心裏已經暗暗下定了什麽決心。

我茫然的回到店裏。

藥鋪有個病人在等我。他得了瘧疾,我向平常那樣給他開了藥。他拿不出錢。我免了他的湯藥費,他哭了,說我是菩薩。

那個時候,我才真正明白我該怎麽做。我能殺的了這些人,我能保護那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