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寶璐直到家宴將開始,才得知老夫人還邀請了桑擰月赴宴。也幸好桑擰月識趣,借故身體不適沒來,不然……

周寶璐困獸一樣壓抑的喘息,她眼裏的焦灼、憤怒、執拗、瘋狂,幾乎化作實質,從眼眶中滿溢出來。

沈玉瑤注意到她的神色,人都被嚇得一激靈。

也是這時,沈玉瑤陡然想起,她原本打算讓人打聽一下,三嫂與桑表姐究竟哪裏不對付。結果三哥回來的太突然,讓她把事情忘得一幹二淨。不行,等稍後散了宴會,她也不用丫鬟們打聽了,自己問問三哥去。

沈玉瑤打定主意,就把視線轉移開了。

太可怕了。

三嫂那個眼神跟惡鬼似的,肯定是她眼花了!不然好好一個侯門夫人,怎麽會做出那種怨毒的神色?

周寶璐沒察覺到自己被人關注了。

此時她一顆心,全落在她那許久不見的相公身上。

沈廷瀾身上還有著純稚的少年氣。但他溫文爾雅,斯文端方,加上武安侯府祖傳的好相貌,不管在何處都很招人眼。

此時他正坐在老夫人身側,陪同老夫人說話。麵上含著溫暖的笑,眸子裏流光欲飛。老夫人不知說了什麽,他微頷首應和,整個人舒朗又清雋,無端讓人熱了眼。

這是她這一世的夫君,她用盡心力手段謀劃來的姻緣。

舒爾,周寶璐的手又攥緊了帕子,麵上的表情又陰沉下來,隻因雙鯉奉了茶,沈廷瀾不僅親手接過,還笑著道了句“勞煩”,甚至還和雙鯉說笑了兩句,“我半年不在府裏,娘總是說萬事都好。雙鯉你給我說說,娘這些日子來吃用可好,心情可舒暢?”

雙鯉就笑道,“老夫人說好就是好,即便早先不好,如今三爺回來,老夫人再大的不適也都煙消雲散了。”

老夫人笑開了懷,“你這個丫頭啊。”

沈廷瀾也哈哈大笑,揶揄道,“雙鯉啊雙鯉,你這張嘴是愈發能說了。”

雙鯉淺笑一下,規矩的退到老夫人身後。

就是這一顰一笑,看在周寶璐眼中就有了不同的味道。尤其雙鯉之後還看向她,這是在向她挑釁示威麽?

周寶璐險些控製不住自己的怒氣。

也就是此時,沈廷鈞姍姍來遲。

沉穩雍容的武安侯,不管走到哪裏都是眾人的焦點。他身材挺拔頎長,著一身紫色大科綾羅袍衫,腰間束著黑色腰封,腰側懸掛白色美玉。他腳踩朝靴,頭戴玉冠,玉麵肅穆冷沉,渾身的威儀沉重逼人。

鶴延堂有短暫的靜寂,又隨著沈玉瑤和沈廷瀾歡快的“大哥”聲,變得喧囂沸騰。

兄弟相見,場麵登時熱鬧起來。

老夫人心疼長子,開口問,“回來這麽晚,可是衙門裏的事兒又咬手了?”

沈廷瀾就說,“娘,別問大哥公事了。能轉到大哥手下的卷宗,那件不包含幾條人命?大哥審閱每件案子都得慎之又慎,如今回了家,怕是隻想靜靜。娘,既然大哥回來了,人都齊了,我們快用膳吧。不瞞您說,出去這半年我別的都好,就是想念家裏的飯菜。外邊的菜肴吃著不順口,娘你看我瘦了多少。”

有沈廷瀾插科打諢,沈玉瑤賣癡弄乖,二夫人談笑風生,老夫人關懷備至,這一頓飯吃的好不熱鬧。

盡管少了姑太太母女,二爺沈廷禕也未歸家,沈廷鈞更是話少的可怕,但花廳中依舊人聲雜遝,語笑喧闐。

好不容易吃完這頓團圓飯,榮安有些昏昏欲睡。小小的奶娃娃趴在奶娘的肩膀上,一會兒看一眼親娘,一會兒又瞅瞅親爹。

老夫人心疼孫子,就提議說,“不若你們夫妻倆先帶孩子回房歇息?左右已經到家了,有什麽話之後再說不遲。”

周寶璐非常意動,抬眉看向沈廷瀾。沈廷瀾卻歉意的衝她搖搖頭,“夫人先帶榮安回去歇息,我有件事兒需勞煩大哥。等我與大哥說完話,稍後就回房。”

周寶璐怏怏不樂,二夫人則朗笑著站起身說,“走吧,天晚了。不僅榮安熬不住,榮欣也成啄米的小雞了。看那小腦袋點的,也是困得不成了。”

老夫人忙說,“那你們趕緊走吧,讓丫鬟多拿兩盞燈籠。都把孩子抱好了,可別磕到我的乖孫孫。”

“娘可真是,知道您心疼孫子,那您也心疼心疼媳婦啊。”

老夫人做嫌棄狀,“老大不小的人了,別在我老人家麵前礙眼了,快快走吧。”

等二夫人和周寶璐出了鶴延堂,老夫人看向坐在椅子上晃悠腿兒的小閨女,“你不跟著你嫂嫂們一起走,還留在這裏做什麽?”

沈玉瑤嘿嘿笑,“我留在這裏盡孝啊。我就知道,三哥一回來,我就成臭的了,我就不招您稀罕了。娘,您這是典型的喜新厭舊。”

老夫人麵上一副懶得搭理你個小無賴的表情,其實心裏已經笑開了花。

麵前這三個,都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看見他們好好的,老夫人比吃了蜜都甜。

……

沈廷瀾隨宴夫子遊學到閔州時,聽到一樁冤案。一對老夫妻誣賴長媳為和野男人私奔,謀害長子。為此老夫妻請了宗法,將長媳沉塘,就連那長媳生的一雙兒女,都被他們說是奸生子,直接賣給了人牙子。

這是市麵上流傳較廣的一個版本,而另一個版本則是:那老夫妻育有一個左腿先天殘障的兒子,為防兒子不能給他們養老,又恐他們老了兒子無人照應,他們拐了個比親生子大了兩歲的男孩兒,就是那個慘死的長子。

可惜,次子身殘心歪,對嫂嫂動手動腳,長子狠心分家。夫妻倆能幹,買賣做的紅火,準備搬到縣城去。老夫妻擔心長子一去不回,與之發生爭執,一聲哀嚎後長子被敲中後腦勺慘死。兩人又將兒媳騙回,次日放出兒媳殺害長子欲與人私奔的謠言,將長媳沉塘,孫子女販賣,霸占長子家業。

後一個才是事實真相,可惜老夫妻買通鄰裏,賄賂官員,眾人沆瀣一氣,造就千古冤案。

沈玉瑤聽完此事氣的直跺腳,她沒見過多少惡,也不會罵人,此時隻能重複一句話,“太過分了!”

老夫人則捂著胸口氣惱,“秦朝建國足有一甲子,朝中每年都派禦史巡視各州府,以警戒公卿百官勿要瀆職、奸黨、貪墨、謀叛、不敬不孝、不睦不義……你數數,那閔州府的官員犯了多少罪?”

事情不就出在這裏麽?

那官員是犯了許多罪,關鍵是他管不著他們啊。

他倒是可以憑借自己身份,為那對夫妻翻案,讓老夫妻一家受到應有懲罰。

可那些犯罪的官員呢?他還能處置他們不成?

他處置不了,反倒會打草驚蛇。所以思量過後,沈廷瀾保留了所有證據,火急火燎回京,為的就是找大哥告狀,讓大哥替他出頭。

沈廷瀾將期待的目光看向大哥,就見沈廷鈞不怒不氣,清冷的麵孔上一派從容漠然。他聲音也寡淡涼薄,“明日你去刑部找趙侍郎,去禦史台找溫中丞。”

沈廷瀾眉開眼笑,聲音都高昂了幾分,“知道了大哥,等這件事解決,回頭弟弟請你吃酒。”

踟躇片刻又問,“大哥,你要先看看證據,以及犯罪官員都有誰麽?”

“不必。”

閔州官場上都有誰他心中有數,不管牽連到誰……整個閔州還沒有他不能動的人。

至於證據,若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三郎以後也不必出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