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兒三魂去了兩魄,此時人都是傻的。

他呆愣愣的看著沈廷鈞,眼淚如水一般嘩嘩從眼眶裏跑出來。

他想反駁侯爺的。

但是他該說什麽?

捫心自問,他能說他沒有坐享其成?沒有因為姐姐的庇佑私下竊喜?沒有因為不用麵對困難挫折暗自僥幸?

承認吧桑清月,其實你骨子裏並沒有多少勇敢坦**。你坦然的接受著姐姐的庇佑和愛護,為不用發愁外界的紛擾由衷鬆了口氣。你其實自卑又膽怯,並不想麵對那麽多風風雨雨。

所以,明知姐姐在某些事情的做法上,有些欠缺考慮;可為了安穩的生活,為了繼續龜縮在姐姐的庇佑下過無憂無慮的日子,你懷著僥幸之心躲藏回避,直至將姐姐陷入困境。

姐姐至今昏迷不醒,都是你害的!若姐姐出了什麽閃失,你這輩子都難辭其咎。

清兒傻了似的,整個人呆怔在原地。舒爾他渾身抑製不住的顫抖,嘴唇哆嗦,瞳孔緊縮,整個人像是扛不住某種刺激,下一妙就會崩潰。

沈廷鈞卻又在此時開口,“清兒,去尋些藥來,你姐姐身上有刮傷。”

“刮,刮傷?哪,哪裏?”清兒迷迷蒙蒙回神,之前幾乎被壓迫到崩潰的思緒,也在一瞬間飛到九霄雲外。他滿腦子都是姐姐,聽說姐姐受傷,渾身緊繃起來。

清兒順著沈廷鈞的視線看向姐姐的手腕。許是被人扛出林子時太緊急,許是人質損傷與否完全不被他們看在眼裏。姐姐手腕上一大片樹皮剮蹭,一道道口子血淋淋的,看起來慘不忍睹。

清兒此時機靈了一下,不等沈廷鈞說什麽,他四腳並用從地上爬起來,衝三娘和五娘奔去,“你們用傷藥麽?”

跑遠的清兒沒注意到,在他離開後,桑擰月的睫毛忽閃了好幾下,她的呼吸也不是處於緊促的狀態,而是慢慢變得放鬆。她的身子不再緊繃,甚至就連她癱軟的手掌,手指都因為某些難耐的情緒,忍不住微微卷縮幾下。

沈廷鈞垂首看著她,她麵孔白皙,泛著玉色的光澤,她的唇卻淡薄沒有血色,而她麵頰上有著塵土和發絲,使她看起來淩亂又脆弱。

可她依舊是美的,美的楚楚動人,嬌柔又破碎。

沈廷鈞緩緩扣緊手掌,鉗製住她纖細柔軟的腰肢。他垂首緊盯著她慘白的唇色,眸中的墨色深沉如淵,好似有風暴在其中醞釀。

清兒沒注意到姐姐的異樣,同樣也沒有注意到侯爺的神情有什麽不妥。

認識到自己的齷齪和膽小,他現在隻想為姐姐做些什麽。若是有個匪徒在姐姐跟前,他更想和匪徒決一死戰。

他想讓侯爺看看,他並不是一無是處。

誠然他確實因為自幼被姐姐用心嗬護,而習慣了這個溫柔圈,也著實不想去應付那些紛擾。但是當他們姐弟有生命危險時,他是可以為保護姐姐,而舍棄掉自己性命的。

他並不是一無是處。

清兒取回藥,要給姐姐塗抹,沈廷鈞順手接過來,“給我吧。”

清兒覺得這不合適,沈廷鈞卻道,“這事兒你做不慣,會弄疼她。”

清兒條件反射將藥膏遞出去,可隨後又意識到似乎有哪裏不對。

他還小,並不知道沈候那話顯得太過親昵,可看著姐姐全無意識的被沈候摟抱在懷裏,侯爺還動作輕巧的給姐姐上藥,清兒腦中陡然泛起一句“男女授受不親。”

清兒登一下站直身,“侯爺把姐姐給我吧,我抱著姐姐。”

不知是不是清兒的錯覺,他似乎感覺姐姐的呼吸聲在此時變得輕微起來。但沒給他留太多時間仔細觀察,就聽沈候漫不經心打過來一句話,“不用。你身量小,力氣也小,抱不住你姐姐。”

姐姐的呼吸似乎變得急促……

可清兒的注意力,再次被轉移開,隻因為姐姐渾身瑟縮了一下,手猛的一動。

清兒當即道,“侯爺慢著些,你把姐姐弄疼了。”

沈廷鈞一把抓住桑擰月受傷的那隻手腕。他骨節修長勻稱,手背上的青筋微微凸起。他冷白的手掌微動,似乎隻需輕輕一用力,便可以將她那隻冷玉似的柔荑攥在掌心裏。

沈廷鈞的聲音也陡然變得喑啞而低沉,像是繃緊了一根弦,他說“好,我會注意。”但那種諱莫如深的神態,不像是要小心注意,卻像是要狠狠克製,才能不將人攥碎。

清兒提心吊膽的看著,期間屢次感覺這畫麵不對勁,可總想不出問題關節所在。

他一百次懊惱自己身板弱小,不能把姐姐接手過來。

可他又慶幸。

慶幸這是冬日,這條路僻靜,沒幾個人看見姐姐被沈候抱在懷裏這親昵的畫麵,不然,隻要一想到之後來自侯府的詰問,以及會傳的滿京城都是的流言蜚語,清兒就替姐姐感到窒息。

好在,煎熬的時刻很快結束。

沈廷鈞身邊的護衛成林,領了四個同樣打扮的侍衛過來。

三娘和五娘見狀,非常有眼色的先一步過來將桑擰月接了過去。

這次沈廷鈞沒推拒,站起身走到一側吩咐成林一應事情。

成林領著兩人離去,剩餘兩人眼觀鼻、鼻觀心,站在侯爺身側警惕四周動靜。

他們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可他們的眼角餘光,卻總是忍不住掃到那位,被披風裹得嚴嚴實實的女眷。

女鏢師稱她為“桑姑娘”,侯府內恰好也有一位寄居的桑姑娘,雖然寡居,卻貌比天仙,身上一股渾然天成的書卷氣,難不成就是這位?

可沒聽說這位深居簡出的桑姑娘,和他們冷漠不近人情的主子有來往啊?

侍衛麵容肅穆,心中雜念紛飛。可不待他們再觀察出些什麽,侯爺就要求啟程回京。

也是湊巧,正在三娘和五娘商量誰帶桑姑娘回去時,那位桑姑娘像是聽到了她們的話語似的,恰此刻蘇醒過來。

清兒喜不自勝,淚眼巴巴的摟著姐姐,不知說什麽才好。

倒是桑擰月,像是一看到現場,就心思靈慧的明白都發生了什麽事兒一般。

她先是向沈廷鈞道謝,隻是不知是太矜持,太守禮,亦或是自覺麵色髒汙不堪示人,便一直垂著首,全程不帶抬頭看人的。

之後她又耐心安撫弟弟,然後跟著三娘上了馬。

回程途中靜悄悄的,誰也沒有多說一句話。隻在路徑孫柱等四人時,鎮國將軍府的女衛將惡人轉交到他們手裏,而後功德圓滿的離去。

走到普陀山腳下,沈廷鈞開口,“你們先回去,我上山一趟。”

桑擰月微側首,將臉扭到另一邊,並不往這邊看。她整個下巴埋在鬥篷裏,鬥篷上有一圈白色的狐狸毛滾邊,不僅很好的遮住她的下巴,甚至就連把半張麵頰,都遮掩的嚴嚴實實。

沈廷鈞看了一眼回過頭,叮囑清兒,“我派兩個人跟你們回去,……護好你姐姐。”

清兒納罕,“侯爺不回府麽?”

“晚些時候回。”

“侯爺去山上,是要告訴老夫人,我和姐姐遇險的事情麽?”

桑擰月終於看過來。

她並不想老人家為他們憂心,老夫人上了年紀,大喜大悲容易毀損精血。再來事情既然已經解決,那就沒有說的必要了。

桑擰月看著沈廷鈞,想開口,又不想和他說話。

沈廷鈞卻像是掐準了她的心思,看過來說,“侍衛們下山,娘不可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我去解釋一番,以安母親的心。”

桑擰月抿著唇,垂著頭,心情複雜,但到底是說了一句,“勞累老夫人替我們憂心,不如我和弟弟一道去山上見老夫人吧。”

“你們回侯府去,娘在山上住兩天就回府,屆時再細說不遲。”又道,“這幾天就別出門了,等案子審清楚,我再尋你說詳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