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3歲半的小女孩向他的兄弟發出警告說:“我說,別吃那麽多布丁,要不然你就會生病的,就得吃巴比仁(Bubizin)。”“‘巴比仁’?”她的母親問道,“什麽是‘巴比仁’?”這個小孩自我辯解地回答說:“我生病的時候,我就得吃幾片麥地仁(Medizin)。”這個小孩認為醫生開的處方叫“藥”(發音為“麥地仁”“Madizin”),這時是為“麥地”(指小姑娘“Madi”)開的,因而得出結論認為,要是為“巴比”(指小男孩“Bubi”)開藥,就得叫做“巴比仁”(“Bubi-zin”)。這種像言語詼諧的笑話是依靠聲音類似性的技巧構成的,的確,它可能作為一個真正的笑話出現,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就得半不情願地用微笑來接受它。作為天真的話的一個實例,它非常出色地打動了我們並引起一陣笑聲。在這裏導致詼諧和天真的事物之間出現差異的是什麽呢?顯然既不是遣詞造句也不是技巧,對這兩種可能性來說它們是相同的。相反,它是一種乍一看似乎與兩者都非常遙遠的因素。它隻是一個我們是否假設講話者有意開個玩笑的問題,或者我們是否認為他——那個孩子——確實想以他被不正確地忽略了為由而得出一個嚴肅的結論。隻有後一種情況才是一種天真的話。在此我們的注意力第一次指向另一個人,這個人把他自己置身於在說話者身上出現的心理過程中。

如果我們考察一下另一個例子,就會證實這種觀點。弟弟和姐姐——一個10歲的男孩和一個12歲的女孩——正在表演他們自己編的戲,觀眾是叔叔和嬸嬸。布景表現為海邊的一間小屋。

在第一幕中兩位編劇兼演員,一個貧窮的漁夫和他忠誠的妻子,在抱怨時世的艱難和他們微薄的收入。丈夫決定乘小船遠涉重洋到別處去碰碰運氣,在兩人溫情地告別之後,幕便落下,第二幕發生在幾年以後。漁夫成了富翁,帶著一大口袋錢回來了,他向在小屋外麵等候他回來的妻子訴說,他在外國的土地上所交的好運。他的妻子驕傲地打斷他的話:“我也沒閑著。”她隨即打開小屋的門,在他眼前出現了12個躺在地板上睡覺的大布娃娃……戲演到這兒,演員們的表演被觀眾一陣暴風雨般的笑聲打斷了,這是演員們無法理解的。他們困窘地瞪眼望著歡笑的親戚們,此前他們的行為一直很得當且一直非常注意地聽著。笑聲可以用這種假設來解釋:觀眾設想小作者們還不知道支配生孩子的條件,所以才會相信,一個妻子在丈夫長期不在身邊時也能為所生的孩子而自豪,一個丈夫也能為此而感到高興。作者們在這種無知基礎上製造的東西可以被描述為胡扯或荒唐。[177]

第三個例子將向我們展示另一種技巧,對此我們在關於詼諧與天真的討論時已經熟悉了。一位“法國婦女”[178]被雇做一個小女孩的保姆,但未征得小女孩個人的同意。新來的人剛離開屋子,這個小女孩就發出大聲的批評:“那是個法國女人嗎?她可以說她是法國女人,隻因為她曾站在一個法國男人的身旁!”這可以算是個笑話——甚至還算是個不錯的笑話(雙重意義或隱喻,帶有雙關語),如果這個孩子對雙重意義的可能性有最細微的概念。事實上她隻是向這個陌生人轉達,她不喜歡用一種滑稽的方式把一件東西描述為不真實的,她經常聽人們說:“那是真正的金子嗎?它可能曾經放在金子旁邊。”這個孩子的無知完全改變了在她所理解的聽者身上的心理過程,她的話變成了一種天真的話。由於這個條件的緣故(兒童必須是真的無知),有可能導致誤導的天真的話。我們可以假設這個孩子身上不再存有無知;兒童們常常表現出天真的樣子以便享有一種否則便不可能獲得的自由。

我們可以從這些例子中闡明詼諧與滑稽之間的天真所占據的地位。在用詞和內容方麵(言語中的)天真是和詼諧一致的:它會產生詞的誤用,一種胡說,或一種**詞穢語。然而,在第一個人身上所產生的心理過程,曾在我們身上引起了這麽多有關詼諧的有趣而又困惑的問題,在這裏卻全然不見了。一個天真的人認為,他正常而簡單地使用了他的表達方式和思想序列,他的心中沒有保留的想法;他也沒有從他製造某種天真的事情中獲得任何快樂。除了聽者的理解之外,天真的任何特點都不存在——聽者是和詼諧中的第三個人相同的人。另外,產生天真的人毫不費力地便做到了。在詼諧中用來使理性批評中產生的禁忌失去作用的複雜技巧在他身上並不存在;

他還沒有掌握這種禁忌,所以他能直接而毫不妥協地進行胡扯和說粗鄙的話。在這一方麵,天真是詼諧的一種邊緣情況;如果按照構成詼諧的這種公式,我們把稽查作用的值還原為零,天真便會產生。

鑒於兩個人都應服從大體相同的抑製內部抵抗,這是詼諧有效性的一個條件,人們將發現,天真的條件是,一個人應該有抑製而另一個人則沒有。對天真的理解在於提供抑製的那個人,而且他獨自獲得天真所帶來的快樂。我們已接近於猜測到這種快樂產生於抑製的消散。由於詼諧中的快樂具有相同的起源一其核心是言語快樂和胡說中的快樂,其外表是解除抑製或釋放心理耗費的快樂[第138頁注]一與抑製的這種類似的關係可解釋天真與詼諧之間的內在密切關係。在兩者之中快樂是通過解除內部抑製而產生的。

但是,在天真情況下接受者的心理過程是相當複雜的,而和詼諧製造者相比它又是很簡單的。(順便說一句,在天真的情況下,我們的自我總是和接受者一致的,而在詼諧的情況下我們可能同樣占有製造者的位置。)當接受者聽到某個天真的話語,它必定一方麵像詼諧一樣對他產生影響——我們的例子對此給以精確的說明——因為和詼諧一樣,他隻需付出傾聽的努力就能解除稽查作用。但是隻有天真所創造的一部分快樂能以這種方式來解釋;而且即使如此,在某些情況下也是很危險的——例如,當聽到一句天真的**詞穢語時。如果不是有另一種因素使我們不感到氣憤,並同時向我們提供了更重要的天真的快樂,那麽我們就會感到像對真正的**詞穢語一樣,有可能立即做出同樣的憤怒反應。這另一種因素便是已經提到的那種條件,為了識別天真,我們必須知道,在製造天真的人身上是沒有內部禁忌的。隻有在明確這一點時,我們才以笑聲來代替憤怒。這樣我們才把製造者的心理狀態考慮在內,使我們投身於其中,並試圖通過把它與我們自己相比較來加以理解。正是這些感情移入(empathy)和比較過程,才導致我們把通過笑聲來釋放的消耗節省下來。

還可以做出一個更簡單的解釋——由於另一個人沒有必要克服某種抵抗,這個事實使我們的憤怒變得多餘了,在這種情況下,笑聲的出現是以節省憤怒為代價的。為了阻止這種總起來說是誤導的觀點,我將對我以上同時處理的兩個事例做一個更明確的區分。我們所遇到的天真既可能具有詼諧的性質,例如在我們的例子中,也可能具有**詞穢語的性質(或普遍令人不愉快的性質);特別是當它不是在言語中而是在行動中表達出來時,後者才將出現。這第二種選擇確實是誤導:我們可以設想,就此而言,快樂是由節省下來的和經過轉換的憤怒產生的。但是第一種選擇能更清楚地說明事物。一句天真的話——例如“巴比仁”——其本身表現得就像一個小笑話,而且不會引起憤怒。這種選擇當然是不經常出現的;但它是更純潔的,迄今也是更有啟發性的。我們所關注的是這個事實,這個孩子已經嚴肅而毫無保留地相信,在“藥”這個詞中的“Medi”等同於她自己的名字“M?di”,我們在聽到這句話時的快樂得到了加強,它不再和詼諧中的快樂有任何關係。現在我們來看看來自兩種觀點的看法——一種是發生在這個孩子身上的方式,另一種是發生在我們身上的方式。在進行這種比較時我們發現這個孩子找到了一種同一性(identity),[179]而且她克服了我們身上所具有的障礙。然後我們似乎可以更深入地對自己說:“如果你選擇要理解你所聽到的話,你就能節省下你為保持這種障礙所耗費的東西。”

在這種比較中,解放出來的消耗就是天真中的快樂的根源,它是通過笑聲來釋放的。順便提一句,如果這種耗費沒有被我們製造者的理解所排除,在這種情況下也沒有被所說內容的性質所排除,那麽,同樣的快樂就會轉變成憤怒。但是,如果我們把一個天真詼諧的例子用做另一種選擇的榜樣,把天真的事物看做令人不愉快的,那麽,我們將會發現,抑製的節省也能直接從這種比較中產生,我們沒有必要假設一種剛一開始就被抑製住的憤怒,事實上,這種憤怒隻和以另一種方式使用被解放出來的消耗相一致——與此相反,在詼諧的情況下,複雜的保護性安排是必要的。

但是,若不是因為它們被發現了,那麽,這種通過使自己投身於製造者的心理過程中去而進行的比較和這種消耗的節省,就隻能說是對天真才是重要的。事實上,我們懷疑,這種與詼諧完全不同的機製或許是滑稽中的心理過程的一部分或一個主要部分。從這種觀點來看——這無疑是天真的最重要的方麵——天真表現為滑稽的一個種類。在我們關於天真話語的例子中,增加到詼諧的快樂中的額外因素是“滑稽”快樂。我們應該傾向於對此做出相當普遍的假設,它起源於在把某人的話和我們自己的話相比較而節省下來的消耗。但是,由於這將引發我們做出深刻的考慮,我們會首先對我們討論的天真做出結論。由於其快樂起源於在試圖理解某人時的消耗中的差異[180],因此天真便成為滑稽的一個種類;而且在依賴於下述條件方麵它和詼諧相接近,這個條件是,在比較中節省下來的耗費必須是一種抑製的耗費。[181]

我們不妨對我們剛剛獲得的概念和在滑稽心理學中早已熟知的概念之間的一致和差異快速地補充幾句。把自己置於另一個人的位置上並試圖理解他,這顯然不過是“滑稽的借代”,對此讓·保羅和“心理學的對比”相一致的,我們終於可以在這裏為他找到一席之地了,過去在詼諧中我們可不知道對它該怎麽辦。但是,我們在解釋滑稽的快樂方麵不同於許多權威人士,他們認為滑稽起源於前後相反的觀點之間注意的波動。像這種快樂的機製在我們看來似乎是不可理解的。[182]但我們可以指出,在相反事物之間的比較中會出現消耗上的差異,如果不是用做其他別的目的,這種差異就會表現出來,從而成為快樂的一個根源。

我冒險對滑稽本身的問題做些探討確實不乏疑慮。在許多傑出的思想家都未能做出完全滿意解釋的情況下,指望我的努力能夠對問題的解決做出決定性的貢獻,真是太冒昧了。其實我的意圖不過是,把詼諧研究中證明有價值的思想路線再進一步深入到滑稽的領域中去。

首先,滑稽產生於從人類社會關係中派生的一種不經意的發現。它是在人身上發現的一在他們的運動、形式、活動和性格特點中,最初很有可能隻是在他們的身體特點中,但後來才在他們的心理特點中,或者也可能在對這些特點的表達中發現的。借助於一種非常共同的擬人化,動物也變成了滑稽因素,變成了非生物的對象。同時,由於我們認識到一個人借以成為滑稽因素的條件,因而滑稽能夠和人分離開。情境滑稽就是以這種方式發生的,通過把一個人放在使他的活動依賴於這些滑稽條件的情境中,這種認識便使一個人能夠隨意地成為滑稽因素。一個人可以隨意地使另一個人成為滑稽因素,這一發現為一種夢想不到的滑稽快樂開辟了道路,並成為高度發展的技巧的一個根源。一個人也可以像別人一樣容易地使自己成為滑稽因素。使人成為滑稽因素的方法是:將他們置身於滑稽情境中,模仿、偽裝、脫下假麵具、漫畫、滑稽模仿、歪曲等。顯然,這些技巧可用來服務於敵意和攻擊的目的。一個人可以為了使某人為人所不齒而使他成為滑稽因素,並剝奪他獲得尊嚴和權威的要求。但是,即使這種意圖習慣上是使人成為滑稽因素的基礎,但這卻未必是所謂自發性滑稽的意義。

關於產生滑稽的這種不正規[183]的看法將向我們表明,滑稽的起源極為廣泛,例如,像我們在天真中所發現的這種特殊情況是不在其預料之中的。為了掌握決定滑稽有效性條件的蹤跡,最重要的事情是選擇一個入門的案例。我們將選擇動作的滑稽,因為我們記得那種最原始的舞台表演——啞劇——就是使用這種方法使我們發笑的。我們為什麽會對小醜的動作發笑?對這個問題的回答是,在我們看來他們表現得似乎太過分而且不太適當。我們在笑話一種過大的耗費。現在我們不妨尋找一下滑稽之外人為構成的決定條件——在那裏不用存心去找就能發現。一個兒童的動作在我們看來似乎不滑稽,盡管他也踢也跳。另一方麵,當兒童學習寫字時,他追隨著筆的移動而把舌頭伸出來,那麽這就是滑稽;在這些聯想動作中我們發現有一種不必要的動作耗費,因為我們做同樣的活動時不會做出這些動作的。同樣,其他這類聯想動作,或隻是誇張的表達動作,我們認為若在成人中出現也是滑稽。這種滑稽的純粹例子還可以在玩保齡球的人的動作中發現,他在把球扔出去之後,仍追隨著球的方向,仿佛他仍然能夠繼續指導它似的。這樣看來,所有的做鬼臉也都是滑稽,它誇大了正常的情緒表現,即便它們是不隨意產生的,例如聖·維塔斯(St.Vitus)的舞蹈(舞蹈症chorea)患者。同樣,一個現代指揮家的**動作對任何不懂音樂的人來說似乎是滑稽,他們無法理解這些動作的必要性。的確,正是從這種動作滑稽中才分離出來體型滑稽和麵部特征滑稽,因為人們將其視為一種誇張的、無意義的動作。目不轉睛、垂到嘴邊的鷹鉤鼻子、耳朵突出、駝背——所有這些都有可能產生滑稽效果,因為人們想象到這些動作產生這些特征是必不可少的。在這裏人們想象到鼻子、耳朵和其他身體部位竟然比實際上更易移動。毫無疑問,如果有人能來回搖動他的耳朵,這就是滑稽,如果他能夠上下移動他的鼻子,那當然就更是滑稽了。許多由動物在我們身上產生的滑稽效果,產生於我們在動物身上知覺到的這些動作是我們自己無法模仿的。

但是,當我們認識到某個人的動作誇張而又不適當時,我們怎麽會發笑呢?我相信,這是通過把我在別人身上觀察到的這種動作和我自己處在他的位置上所做的動作加以比較。相比較的兩個事物當然要以同樣的標準來判斷,這個標準就是我所消耗的表達性神經支配,它和我對這兩種情況下動作的看法有關。這種觀點需加以解釋和擴展。

在這裏,我們所比較的一方是我們產生某種觀念時的心理消耗,另一方是使我們產生該觀念的事物的內容。我們的觀點認為,前者一般說來在理論上並不依賴於後者,這種看法的內容,特別是對某些大事的看法要求比對小事的看法有更多的消耗。由於這隻是對不同的大動作的一種看法,因此,要對我們的觀點及通過觀察所獲得的證明提供一個理論基礎,應當是毫無困難的。我們將發現,在這種情況下,觀念的性質實際上和我們具有什麽樣的觀念的性質是一致的,盡管心理學警告我們,一般不要產生這種混亂。

通過我自己做某種動作或通過模仿,我已了解了關於某種特殊動作的觀念,通過這種活動我明白了我的這種受神經支配的感覺運動的一個標準。[184]

現在,當我在某人身上感受到這種或大或小的動作時,對它加以理解(統覺)(apperception)的最安全的方式,在我看來,就是通過模仿(imitation)把它表現出來,然後,我就能從比較中確定我消耗在哪種動作上的更多。這種模仿的衝動毫無疑問存在於對動作的知覺中。但是,實際上我進行的模仿不過是和我學會拚讀時把詞拚出來一樣。我不是用我的肌肉來模仿這種動作,而是通過我耗費在類似動作上的記憶痕跡的媒介而產生對動作的某種觀念。觀念或“思維”不同於行動或操作,主要在於它把較小的能量貫注轉移並阻止主要消耗的釋放。[185]但是,那個數量因素一即所感受到的或大或小的動作——在這種觀念中是怎樣表現出來的呢?倘若在觀念中沒有數量表現,觀念是由質量構成的,那麽,我怎樣才能區分大小不同的動作觀念呢?我怎樣才能做出使一切都有據可依的比較呢?生理學為此指出了解決之路,因為它教導我們,即使在觀念形成過程中,也會有通往肌肉的神經支配,盡管這些神經支配確實相當於非常輕微的能量消耗。[186]現在完全可以設想,這個伴隨著觀念形成過程的受神經支配的能量用來代表這種觀念的數量因素:即當產生一個大動作的觀念時要比產生小動作時更大。因此,大動作的觀念在這種情況下實際上是更大的——就是說,它是伴隨著更大能量耗費的觀念。直接的觀察表明,人類習慣於借助觀念模仿(ideational mimetics)形成時的不同耗費量來表達其觀念內容的大小特性。如果一個普通的兒童或成人,或者某些種族的成員解說或描述某件事,人們很容易發現他並不滿足於選擇清晰的話語而使他的觀點為聽者所明白,他還會以其表情動作來代表其主題:他把模仿和言語表現形式結合起來。而且在說明數量和強度的事物時尤其如此:“一座高山”——他便把手舉過頭頂,“一個小矮子”,他便把手放在靠近地麵的地方。

他可以打破用手繪畫的習慣,但由於這個原因他也可以用聲音來繪畫;如果他也在這方麵進行自我控製,我可以打賭,當他描述某個大的東西時他會把眼睛睜大,而當他描述某個小的東西時就會把眼睛眯上。他如此表達的不是他的感情,實際上是他對事物的看法的內容。

那麽,我們能夠假設,這種對所模仿事物的需要隻是由與某事交往的要求引起的,而不管這種表現方式的很大一部分是否逃避了聽者的注意嗎?相反,我相信,即便不太有活力,遠離任何交往活動,這些事物的模仿依然存在,當主體為了他自己的個人利益而形成對某事的觀念時,當他形象地考慮某事物時,它們也會出現,這時他就會像在言語中那樣,以他自己的身體來表達“大”和“小”,在所有這些情況下都會發生其特征和感官在神經支配方麵的變化。我甚至能相信,與他對某物產生觀念時的內容相當的軀體神經支配可能是出於交往的目的進行模仿的起源和開端,為了能服務於該目的,它隻需受到強化或引起別人的注意即可。如果我支持這種“情緒表達”的觀點,它是眾所周知的心理過程的身體伴隨物,那麽,就應該補充上“觀念內容的表達”,我可以相當清楚地發現,我之關於大小範疇的說法並未損害這一主題。甚至在了解緊張現象之前我自己也能補充一係列觀點,一個人是借助於這種緊張而在軀體上表達他的注意集中性和他當時進行思維活動的抽象水平的。我將此事視為確實非常重要的事,而且我相信,如果深入探究觀念的模仿,那麽,它們在其他美學分支中的用途可能和它們在此理解滑稽因素是同樣有用的。

現在回到動作的滑稽因素。我再重複一遍,當某種特殊動作被感受到時,就會借助於某種能量的消耗而發出形成該動作之觀念的衝動。因此,在“試圖理解”和在統覺這種動作時,我付出了一定的消耗,在這一部分心理過程中,我的行為猶如我把自己置於我所觀察的那個人的位置上。

但與此同時,很有可能,我心中牢記這一動作的目的,我早期的經驗使我能夠估計為達到該目的所需要的消耗量。在這樣做時,我並未考慮我正在觀察的這個人,我的行為表現猶如我自己想要達到該動作的目的。在我的模仿中的這兩種可能性相當於被觀察的動作和我自己的動作之間的比較。如果另一個人的動作得到誇張而且不適當,那麽,我為了理解它而日益增多的消耗在新生態,也可以說在發動該動作的活動中便會受到抑製;就可以宣布它是多餘的,可自由地用於別處或者通過笑聲而釋放出來。這就是其他適當的情境、滑稽動作中的快樂得以產生的方式——當和一個人自己的動作進行比較時已變成無用剩餘物的一種神經支配的消耗。

人們將發現,我們的討論必然向兩個不同的方向前進:第一,建立支配剩餘物釋放的條件;

第二,考察其他滑稽因素能否以和動作的滑稽因素相同的方式得到觀察。

我們將先考慮第二個問題,並將從動作和活動的滑稽因素轉向在其他人的理智功能和性格特質中發現的滑稽因素。

我們可以選擇滑稽中的胡說作為該類別的一個樣本,因為它是由考察中那些無知的候選者產生的;要想提供關於性格特質的簡單實例無疑更為困難。如果我們發現,經常產生滑稽作用的胡說和愚蠢,卻在每一種情況下都未作為滑稽因素而被感覺到,我們不應該感到迷惑混亂,就像同樣的特點在一種情況下可引人發笑,而在另一種情況下則令人感到卑鄙或可恨。我們一定不要忽略的這個事實,隻不過想要指出,除了我們所知道的、能夠在其他聯係中追溯出來的比較因素之外,其他因素也與產生滑稽作用有關。

在某人的理智或心理特征中發現的滑稽因素仍然是他與我自己的自我之間一種比較的結果,盡管令人難以理解的是,這種比較一般地說產生的是和滑稽動作或活動相反的結果。在後一種情況下,如果另一個人付出了比我認為我所需付出的更大的消耗,那麽它就是一個滑稽因素。相反,在心理功能的情況下,如果另一個人沒有付出我認為是必不可少的耗費(因為胡說和愚蠢是功能的無效表現),那麽它也成為滑稽因素。在前一種情況下我之所以笑是因為他克服了太多的麻煩,而在後一種情況下是因為他費勁太少。因此,滑稽的作用顯然依賴於兩種能量貫注的耗費之間的差異[187]——即通過“感情移入”所估計出來的一個人自己的和另一個人的耗費之間的差異——而不依賴於差異更偏愛兩者中的哪一個。但是,當我們牢記在心,我們的肌肉活動受限,和我們的理智活動增加與我們個人朝向更高文明水平的發展過程相適應時,這種乍一看會混淆我們判斷的獨特性便消失了。通過增加我們的理智消耗,我們就能獲得因動作消耗上的減少而獲得的相同的結果。這種文化成功的證據是由我們的機器提供的。[188]

這樣我們可以對下述事實做同樣的解釋,在與我們自己相比較時,如果一個人在身體功能上消耗太多而在心理功能上消耗太少,那麽,在我們看來他就是一個滑稽因素,而且不可否認在這兩種情況下我們的笑聲都表達了一種快樂的優越感,這是我們在與他的關係中感受到的。如果這兩種情況下的關係相反——如果另一個人的體力消耗比我們的體力消耗或比他的心理消耗更大,那麽我們就不再發笑,而是充滿了驚奇和讚賞。[189]

在這裏所討論的這種滑稽快樂的根源——它起源於另一個人和我們自己的比較,起源於通過感情移入所估計到的我們自己的體力消耗和另一個人的體力消耗之間的差異——從發生學上講可能是最重要的。但是,它當然不是唯一的根源。曾有一段時間我們學會了不考慮另一個人和我們自己之間的這種比較,而且隻從一個方麵獲得快樂的差異,無論是從感情移入還是從我們自身的過程——結果證明這種優越感和滑稽的快樂基本無關。(但是),進行比較對於產生這種快樂是必不可少的。我們發現,這種比較是在兩種能量貫注的消耗之間進行的,這些消耗是迅速連續出現的而且和同樣的功能有關,這些消耗或者是在我們身上產生並通過感情移入而傳給別人,或者是若沒有任何這種關係,就會在我們自己的心理過程中發現。

當貫注的能量消耗中令人快樂的差異由於外部的影響而產生時(我們可把這些外部影響概括為一種“情境”),這些情況中的第一種情況就會出現——其中另一個人仍然起作用,盡管不再和我們自己的自我相比較。由於這個原因,這種滑稽因素也被稱為“情境滑稽因素”。提供滑稽作用的這個人的特點在這種情況下並不起主要作用:即使我們不得不承認我們本應該在這種情況下發揮同樣的作用,我們也會笑的。在這裏,我們正從人類與經常是過分強大的外部世界的關係中抽取出滑稽因素;而且就人類的心理過程而言,這個外部世界也包含著社會習俗和必需品,甚至包含他自己的身體需要。如果在向一個人的心理力量提出要求的活動過程中,他突然被一種痛苦或排泄的需要所打斷,那麽,這後一種典型的事例就會出現。這種通過感情移入而向我們提供滑稽差異的對比,是在打斷之前他感受到的高度興趣和打斷出現時他的心理活動所留下的最低限度的興趣之間的對比,向我們提供這種差異的人又一次由於他的低劣而成為滑稽因素;但他的低劣隻在於和他的早期自我的比較中而不是和我們的比較中,因為我們知道,否則的話在同樣的情況下我們是不會做出這種行為的。但是,值得注意的是,我們隻發現有人處於具有感情移入的——即與某人有關的——低劣滑稽因素的境地:如果我們自己處於類似的困境,我們應該隻意識到痛苦的感受。很可能隻有通過使自己擺脫這類情感,我們才能享受到從這些變換的宣泄之間的比較中產生的差異而導致的快樂。我們在我們自己精神貫注的轉換中發現的滑稽的另一個根源,在於我們與未來的關係,我們習慣於以我們期待的觀點來預期這些關係。我假設,一種數量上確定的消耗成為我們每一種觀點的基礎——這種消耗在令人失望的事件中可通過一種明確的差異來減少。在這裏我再次回憶起我早期關於“觀念模仿”的談話。但在我看來,要證明期待條件下能量貫注的真正運動似乎更容易些。在許多情況下都顯然極為真實的現象是,運動準備是形成期待表情的東西——首先,在所有的情況下所期待的事件向我的運動提出了要求——而且這些準備可以立即在數量上加以確定。假如我正期待著接一個扔給我的球,我便使我的身體處於緊張狀態,以使之適應球的衝擊力;如果球被接住時卻實在太輕了,那麽,我的多餘的動作便使我在旁觀者看來成為滑稽的。我使自己受我的期待的誘使而做出了過分誇張的動作消耗。例如,假如我從籃子裏拿起一個我判斷很重的水果,但令我失望的是,這是個假水果,中間是空的,用蠟做成的,那麽同樣的情況也會發生。

我的手一下子高舉起來,這和我為此目的而準備的過大的神經支配相違背——我為此而成為笑料。至少有一種情況可以通過動物的生理實驗用測量的方法直接證明對期待的耗費。在巴甫洛夫(Pavlov)的唾液分泌實驗中,各種食物擺在狗的麵前,在狗身上接著一個唾液管;分泌的唾液量根據實驗條件是否滿足狗期待吃到擺在它們麵前的食物而變化。

甚至當所期待的東西對我的感官而不是對我的運動提出要求時,我也可以假設,這種期待是以某種運動的消耗表達出來的,這種運動消耗旨在使感覺緊張起來,並把其他未期待的印象收回來;一般說來,我把一種注意的態度視為等同於某種消耗的運動功能。我還可以把它作為一個前提,即期待的準備活動將不會與所期待的印象的重要性無關。但是,我將用一種或大或小的準備性消耗模仿性地表現其大小,就像在進行交往時和在不伴隨期待的思維中一樣。然而,對期待的消耗是由幾件成分聚合在一起的,在我感到失望的情況下也將包含著幾個要點——不僅包含所發生的事情是否在知覺上比所期待的事情大或小,而且包含它是否和我消耗在期待上的很大興趣

等值。或許我將在這種方式引導下,除了考慮表現大小(觀念模仿)的消耗之外,還要考慮使注意緊張的消耗(對期待消耗),除此之外還要考慮其他情況下用於抽象作用的消耗。但是,這些其他種類的消耗可以很容易地追溯到對大和小的消耗,因為那些更有趣的、更極端的甚至更抽象的事物隻是一些帶有獨特性質的、更大事物的特殊案例。如果我們另外再考慮,根據李普斯和其他作者的看法,量的(而非質的)對比主要被視為滑稽快樂的根源,那麽,總起來說我們將感到高興,因為我們選擇了動作的滑稽因素作為我們研究的出發點。

在這幾頁經常引用的書籍中,李普斯曾試圖擴展康德的觀點,[190]滑稽是“變成了虛無的一種期待”,通常從期待中獲得滑稽的快樂。(李普斯,1898年,第50頁以下)但是,盡管這種嚐試闡明了許多有益而又有價值的發現,我卻願意支持其他權威人士提出的批評,即李普斯把滑稽起源的領域弄得太狹窄了。為了把這些現象置於他闡釋的範圍之內而不得不付出很大的力量。

(二)

人類並不滿足於欣賞他們經驗中突然產生的滑稽;他們還尋求使之有意向性地產生,如果我們研究一下用來使事物成為滑稽因素的手段,我們就能對滑稽的本質有更多的了解。首先,為了把別人逗樂,要能夠把滑稽與自己聯係起來——例如,使自己顯得笨拙或愚蠢。以這種方式,一個人通過滿足導致消耗差異的比較這個條件而產生了一種滑稽效果,就好像一個人真的就是這些東西。但他並非以這種方式而使自己荒謬可笑或為人所不齒,而是在某些情況下可能獲得人們的欽佩。如果另一個人知道這個人隻不過假裝如此,那麽在他身上就不會產生優越感;而且這提供了來自優越感的滑稽的基本獨立性的新證據。使他人成為滑稽因素,主要的手段是把他們置於某些情境之中,因為一個人是否成為滑稽因素隻依賴外部事件,特別是依賴社會因素,而與個體本人的特點無關——就是說,通過使用情境中的滑稽因素——而使一個人成為滑稽的。將某人置身於滑稽情境可以是真實的(一個實際的玩笑[191])——伸出一條腿把某人絆了一下,仿佛他腳步不靈活似的;通過利用某人的輕信而使他顯得很愚笨,或者試圖使他相信某件很荒謬的事等等——或者它也可以通過言語或遊戲來模仿。使一個人成為笑料通常會有助於攻擊性,下述事實給攻擊性以很大的幫助,滑稽的快樂並不依賴滑稽情境的現實性,結果,每一個人實際上都毫無防備地暴露在成為笑料的情境中。

但是,還有一些使事物成為滑稽因素的其他手段值得特別考慮,也部分地指明了滑稽快樂的新來源。例如,學別人的樣子會給聽者帶來相當不尋常的快樂,即使這還遠非對一種滑稽模仿的誇張,卻足以使其對象成為滑稽的。要為滑稽模仿的滑稽作用找到一個理由要比為僅僅學樣模仿的滑稽作用找理由容易得多。滑稽模仿,拙劣模仿和歪曲(以及與其實際相對應、摘下假麵具之後的真麵目)針對的是那些聲稱有權威和應受尊重的、在某種意義上是“崇高的”[192]人和物。

它們是“Herabsetzung”這個恰當的德文詞表述所具有的過程。[193]崇高的事物是在比喻的、心理意義上很大的事物;而且我願意提議,或者寧願重複我的提議,像軀體上很大的事物一樣,它是通過增加消耗來表現的。無須很多觀察即可確定,當我談到崇高的事物時,我的神經以某種不同的方式支配著我的言語,我做出不同的麵部表情,我試圖竭盡全力使自己和我對其有某種看法的事物的尊嚴相和諧。如果我想表現出一種地位很高的人格、一個最高統治者或一位科學王子,我會對我自己嚴加限製——並非與我應當采取的方式大相徑庭。在假設我進行觀念模仿時所做的這種不同的神經支配與一種增加的消耗相對應方麵,我是不會有錯的。這種增加消耗的第三個實例[194],無疑可以在我進行抽象思維而不是習慣性的具體而可塑的思想序列活動時發現。因此,這一過程,即我所討論的把崇高的事物貶低之後使我對它產生了某種看法的過程,仿佛成了件很平常的事,在它麵前我不必把自己緊縮成一團,而是可以用軍事口令來說是“稍息”,我正在把用於嚴厲限製所增加的消耗節省下來。這種(受感情移入唆使的)新的觀念形成方法,與以前試圖同時確立它自己的習慣方法之間形成了比較——這種比較再次造成可以通過笑聲來釋放的消耗上的差異。眾所周知,滑稽模仿的貶低作用,是通過對拔高對象單一特性的誇張而使其成為一般印象中的滑稽因素的(否則這一特性將被忽略)。通過把這個特性分離開來,就能獲得一種滑稽效果,擴展為我們對整個對象的記憶。它依賴的條件是,地位很高的人的實際在場不會使我們保持一種恭敬的態度。如果一個被忽略的這種滑稽特點在現實中很少見,那麽,滑稽模仿將迅速地通過誇張一個本身並不滑稽的特點而製造它;滑稽模仿的作用基本上不會被這種現實的歪曲所消除,這個事實再次表明了滑稽快樂的根源。拙劣模仿和歪曲則以另一種方式來達到對某件被抬高的事物的貶低作用:通過破壞我們所知道的人們的性格及其言語和行動之間存在的一致性,通過用低劣的東西來取代地位很高的人物或他們的講話。在這一點上而不是在產生滑稽快樂的機製方麵,它們不同於滑稽模仿。同樣的機製也適用於揭露假麵具,它隻適用於某人通過欺騙而獲得尊嚴和權威的地方,在現實中必須把這些東西從他身上摘下來。我們已經遇到過在詼諧中揭露假麵具而取得滑稽效果的幾個實例——例如,在一個貴婦人的故事中,當她第一次經曆分娩的痛苦時,她叫喊著:“啊!我的天哪!”但是直到她喊出“啊—哦,啊—哦”的聲音時醫生才來幫助她。知道了滑稽因素的這些特點之後,我們就不能再懷疑這種軼事其實就是喜劇般地揭露假麵具的一個實例,並且無可爭辯地稱之為詼諧。它隻是通過其環境,通過“表現某件非常小的事情”這種技法而回憶起詼諧的——人們發現,在這種情況下這位病人的叫喊足以確定治療的跡象。但是,我們的語言學意義,若我們要求用它來做決定,就不會反對將這種故事稱為詼諧,這是千真萬確的。通過反思,語言學的運用並非建立在我們對詼諧本質進行這種艱苦的研究時所獲得的科學頓悟之上,我們就可以對此做出解釋。由於詼諧的作用之一是使滑稽快樂暗藏的根源再次得到理解),因此,任何方法隻要能把未明顯表現出來的滑稽因素明朗化,即可通過鬆散的類比而稱之為詼諧。但是,這更適用於揭露假麵具以及使人成為滑稽因素的其他方法。[195]

在“揭露假麵具”這個題目之下,我們還可以包括一個我們已經熟悉的使事物成為滑稽因素的方法——即把注意力指向他們和所有人性都具有的弱點來貶低個體尊嚴的方法,但他們的心理功能特別依賴於身體的需要。對假麵具的揭露,在這裏等同於溫和的責備:某某人是個被崇拜的人物,但畢竟也隻是一個像你我一樣的人。這裏所付出的努力也是要揭示單調的心理自動作用,它隱藏於心理功能豐富而明顯的自由的背後。在婚姻代理人的笑話中我們遇到過這種“揭露假麵具”的例子,而且當時還懷疑這些軼事能否算做詼諧。現在我們可以更明確地確定,應聲蟲的軼事強化了婚姻代理人的所有主張,並最終肯定了他用“好大一個駝背”的感歎而承認新娘是個駝背——這件軼事基本上是一個滑稽的故事,一個揭露心理自動作用的假麵具的實例。但是,滑稽的故事在這裏隻是作為一個門麵來用的。對任何一個注意婚姻代理人軼事背後意義的人來說,全部的事情始終是一個令人讚賞的舞台笑話,而沒有探討這麽深的人得到的是一個滑稽故事。同樣的事情也適用於其他詼諧,那個婚姻代理人為了回答一個反對意見,最後用一聲叫喊承認了實情:“但是我問你,誰會把東西借給這家人呢?”在這裏我們又一次把滑稽的揭露真相視為詼諧的門麵,盡管在這個例子中詼諧的特點更為清楚明了,因為婚姻代理人的話同時也表現為相反的事。在試圖證明人們很富有的同時,他也證明了他們並不富有,而是非常窮。詼諧和滑稽在這裏結合起來,並教誨我們同樣的話可以同時一箭雙雕。

有機會從揭露假麵具的滑稽轉向詼諧,是令人高興的,因為我們的真正問題不是確定滑稽的性質,而是闡明詼諧與滑稽之間的關係。我們已經討論了揭示心理自動作用的問題,在某種情況下我們對於把某事究竟是作為滑稽還是詼諧來感受,頗使我們左右為難。現在我們將補充另一種情況,其中詼諧與滑稽之間存在著類似的混淆——胡說的詼諧的例子。但是,我們的研究將最終向我們指明,關於第二種情況,詼諧與滑稽之間的趨同現象可以在理論上得到解釋。

在討論詼諧的技巧時,我們發現,通常處於潛意識之中,但在意識中隻能作為“錯誤推理”的實例來判斷的思維方式可以自由發揮,這是許多詼諧中采用的技法;對此我們再次感到懷疑,我們是否傾向於把它們僅作為滑稽故事來劃分。我們還不能對我們的懷疑加以確定,因為我們當時還不了解詼諧的基本特點。後來,通過與夢的工作進行類比,我們發現,在詼諧的工作需要合理批評與不放棄在說話和胡說時古老的快樂這種欲望之間達成了妥協。當前意識的思想開端暫時留給潛意識予以修正時,以這種妥協的方式所產生的東西便滿足了每一種情況下的這兩種要求,但卻使自己受到了各種形式的批評,而且不得不忍受對它的各種評價。有時一種詼諧可以成功地裝出一種無意義的但卻可以容許的主張而悄然溜過,有時它又會做出一種有價值的思想的表達而悄然返回。但是,在導致妥協的邊緣情況下,它會放棄滿足批評的企圖。誇口快樂的根源受其支配,就會在批評麵前表現為一派胡言,而且不擔心會由此而引起矛盾;因為詼諧能指望聽者通過潛意識修正來改正其表達形式上所毀損的形象,從而歸還其意義。

那麽,在什麽情況下詼諧才將在批評麵前表現為胡說呢?特別是當它利用的思維方式通常處於潛意識之中,但在意識思想中卻往往被排斥時——實際上是錯誤推理。某些潛意識所特有的思想方式也被保留在意識之中——例如,某種間接的表征、隱喻等——盡管它們在意識上的運用受到了大量的限製。當詼諧利用這些技巧時,它幾乎不會引起批評者的反對。如果它還利用意識思維與其毫無關係的方法技巧,反對意見就一定會出現。如果詼諧能把它運用的錯誤推理隱瞞起來並且偽裝成符合邏輯的樣子,就像在鮭魚炒蛋黃和烈酒的軼事中及類似事件上所發生的那樣。

但是,如果它不加掩飾地產生錯誤推理,那麽,批評性的反對意見將必然接踵而至。

在這些情況下詼諧還有另一個根源。因其技巧而用作一種潛意識思維方式的錯誤推理,往往把批評視為滑稽因素——盡管並非總是這樣。有意識地使潛意識的思想方式(它們被視為錯誤的東西而遭排斥)得到自由表現,是產生滑稽快樂的一種手段;這是很容易理解的,因為它必然要求耗費更大的能量來進行前意識的貫注,這比讓潛意識自由表現耗費的能量更大。當聽到一種思想可能已在潛意識中形成,我們把它與其更正相比較時,便會出現能量消耗的差異,在我們看來滑稽的快樂便由此而生。利用這種錯誤推理作為其技巧並因而表現為荒謬的詼諧,可以由此而同時產生一種滑稽效果。如果我們未能覺察到這種詼諧,留給我們的仍然隻是滑稽或滑稽的故事。

借來的水壺在歸還時卻破了個洞的故事,是潛意識思維方式盡情發揮的純滑稽效果的卓越事例。人們還記得,當借壺人受到追問時,他先是回答說他根本就沒借過水壺,其次他說在他借壺時上麵就有一個洞,第三次他回答說,他歸還時並沒有壞,也沒有洞。這幾種思想的相互抵消,其中每一種本身都是正當有效的,在潛意識中卻顯然是不會出現的。在夢中潛意識的思維方式實際上是很明顯的,因此不存在“非此即彼”這類事[196]隻有同時並列。在一個夢的實例中,盡管這個夢很複雜,我仍在《釋夢》中選做解釋工作的一個樣本,我試圖解脫由於未能通過心理治療解除一位病人的痛苦感受到的恥辱。我的理由是:(1)她自己應為其疾病負責,因為他不會接受我的解決方法;(2)她的痛苦源自器質性的,因此與我無關;(3)她的痛苦與她守寡有關,我顯然不應為此負責;(4)她的痛苦是由於使用了一個受汙染的注射器進行注射所致,這是由另外的人給她造成的。所有這些理由都是並列的,仿佛它們並不相互排斥。為了避免被指控為胡說,我被迫用“非此即彼”來取代這個夢的“和”。[197]

有一個關於匈牙利村莊的類似的滑稽故事,村裏的鐵匠犯了死罪,但是,村長卻決定應該把一個裁縫而不是鐵匠絞死以示懲罰,因為村裏有兩個裁縫但卻沒有第二個鐵匠,因而罪行必須得到寬恕。[198]這種從一個罪犯轉向另一個人的移置當然是和每一種有意識的邏輯法律相矛盾的,但卻絲毫也不是潛意識的思維方式。我毫不猶豫地把這個故事叫做滑稽,但是我卻把水壺的故事包括在詼諧之中。現在我承認,這後一個故事也可以更正確地描述為“滑稽”,而不是詼諧。但我現在明白了,我那通常如此肯定的感受是怎樣使我懷疑這個故事是滑稽還是一個詼諧。這是我無法以我的感受為基礎做出一個決定的情況——就是說,滑稽起源於對完全適用於潛意識的一種思維方式的揭露。像這樣的故事可以同時是滑稽,也是一種詼諧;但是即便它隻不過是滑稽,留給我的印象也將是詼諧,因為使用潛意識的錯誤推理使我想起了詼諧,就像揭露那種顯然不是滑稽的東西時采用的策略那樣。

我極其重視闡明我的論點中這個最微妙的觀點——即詼諧與滑稽的關係;因此我將用幾個否定的說明來補充我所說的話。我可以首先注意該事實,我在此處理的關於詼諧與滑稽之趨同的實例與前麵的例子是不同的。的確,這種區別極其微小,但肯定能區別開來。在前一種情況下滑稽產生於對心理自動作用的揭露。然而,這卻根本不是潛意識所獨有的,它在詼諧的技巧中也不起重大作用。揭露假麵具隻和詼諧有偶然的聯係,此時它服務於某種其他的詼諧技巧,例如用對立的事物來表現。但是,在充分發揮潛意識思維方式的情況下,詼諧與滑稽的趨同卻是必要的,因為製造詼諧的第一個人,在這裏把它作為釋放快樂的技巧而使用的同一種方法,就其根本性質而言,必須在第三個人身上產生滑稽的快樂。

人們或許想從這後一種情況中得出結論,並尋找詼諧與滑稽的關係,認為在第三個人身上的滑稽效果是根據滑稽快樂的機製而產生的。但情況並非如此。與滑稽的聯係絕對不能在所有的或大多數詼諧中發現,相反,在大多數情況下,詼諧與滑稽之間可以做出明確區別。每當詼諧成功地避免看上去像胡說時——就是說,在伴隨著雙重意義和隱喻的大多數詼諧中——不可能在聽者身上找到與滑稽相似的效果的痕跡。這可以在我早期所舉的幾個實例中,或者在我所能提出的幾個新例子中得到檢驗。

給一個賭徒70歲生日發來的祝賀電報:“Trente et quarante”(帶有隱喻的劃分)。海維西曾在某個地方描述過煙草製造過程:“鮮黃的煙葉……被浸泡在醬汁中給這種溶液增加了風味。”[199](同一材料的雙重用途門提農夫人(Madame de Maintenon)曾被稱為“門提囊夫人”(Madame de Maintenant)(姓名的改變)。

卡斯特納(Kfistner)教授對一位在示威期間站在一架望遠鏡前的王子說:“殿下,我非常清楚地知道您是‘durchlauchtig(尊貴的[200])’,但您卻不是‘durchsichtig(透明的)’。”安特拉希(Andrassy)伯爵曾以“漂亮的外交部長”而聞名。[201]

可以進一步認為,不管怎麽說,表麵上像是胡說的所有詼諧似乎都是很滑稽的,而且必定產生滑稽效果。但是,我必須記住這類詼諧往往以另一種方式影響聽者,並引起困惑和一種否定的傾向[見第138頁注]。因此,它顯然依賴於詼諧的胡說,究竟是滑稽還是一般的胡說——我們還沒有研究是什麽決定這一點的。我們因此堅持我們的結論,詼諧從本質上講可以與滑稽區分開,而且隻有一方麵在某些特殊情況下,另一方麵在其目的是從理智根源獲得快樂時才與它相趨同。

在探討詼諧與滑稽之間的這些關係期間,我們已經明白了這種區別,我們必須把這種區別視為最重要的來加以強調,這種區別同時也指出了滑稽的一個主要心理特點。我們發現我們被迫把詼諧中的快樂定位在潛意識之中;沒有發現任何理由可把它們同樣定位在滑稽的情況中。相反,我們迄今所做的一切分析都指出,滑稽快樂的根源是兩種必須歸於前意識的消耗之間的比較。詼諧與滑稽首先是在它們的心理定位中區分出來的;可以說,詼諧是從潛意識領域中對滑稽所做的貢獻。[202]

(三)

沒有必要對這種離題表示道歉,因為詼諧與滑稽的關係是驅使我們研究滑稽的原因。但是,這當然是我們該回到前一個主題的時候了——討論用來使事物成為滑稽的方法。我們首先考慮了滑稽模仿和揭露假麵具,因為我們可以從這兩者當中為分析模仿的滑稽因素而獲得某些啟示。

一般地說,模仿無疑滲透著滑稽模仿——即對那些否則不會令人驚奇的特點進行誇張——它還包含著貶低的特點。但這似乎並未詳盡無疑地論述其本質。不容爭辯,它本身是滑稽快樂的一個格外豐富的來源,因為我們特別會對一種模仿的可靠性發出笑聲。要對此做出滿意的解釋絕非易事,除非一個人準備采納柏格森(Bergson,1900)所持的觀點,它使模仿的滑稽接近於由於發現了心理自動作用而導致的滑稽。柏格森的觀點認為,在一個有生命的人身上發生的使他想到無生命機製的一切事物都有一種滑稽效果。他為此提出的準則是“生命的機製”。他解釋模仿的滑稽作用是從帕斯卡爾(Pascal)在《感想錄》中提出的一個問題為出發點,即為什麽當人們比較兩個類似的方麵時會笑,而這兩個方麵的任何一麵本身並沒有滑稽作用。“按照我們的期待,活著的東西決不應完全相同地得到重複。當我們發現這種重複時,我們總是懷疑在有生命的事物背後存在著某種機製。”(柏格森,1900,第35頁)當人們看到兩張彼此非常相似的臉時,就會想到來自同一模子的兩種印象或者想到某種類似的機械過程。簡言之,在這種情況下,笑的原因就是有生命體與無生命體的趨同,或如我們所說,把有生命的東西貶低為無生命的東西(同上書,第35頁)。另外,如果我們打算接受柏格森的這些似乎有理的看法,我們就應該發現,這並不難把他的觀點包含在我們自己的程式中。經驗已教給我們,每一種活的東西並不同於其他有生命的東西,而且需要為我們的理解付出某種消耗;如果由於完全的一致或靠不住的模仿,我們不需要做出新的消耗,我們就會發現自己很失望。但是,我們是在寬慰的意義上感到失望,對已成為多餘的期待的消耗則通過笑聲而釋放出來。同樣的程式也包括柏格森認為的滑稽的僵硬(“raideur”)、職業習慣、固定觀念(fixed ideas)以及在每一種可能的情況下一再重複的言語發生轉變等情況。所有這些情況都要回到對期待的消耗和對實際要求的某個一直相同的事物的理解所付出的消耗之間的比較。而且期待所需要的更大的消耗量,是以觀察有生命事物的多重性和可塑性為基礎的。因此,在模仿的情況下滑稽快樂的根源就不是情境的滑稽作用,而是期待的滑稽作用。

由於我們一般是從比較中獲得滑稽快樂的,我們有責任考察一下比較本身的滑稽作用。的確,這可以用做使事物成為滑稽的一種方法。當我們回想起在類比的情況下,我們也常常發現,我們的“感受”在把某事稱為詼諧,或者隻稱為滑稽方麵,令我們困惑不解時,我們對這個問題的興趣將會增強。

必須承認,這個主題應該受到比我們的興趣所能為之付出的更仔細的對待。我們在類比中所探尋的主要屬性是它是否恰當——就是說,它是否注意真正表現在兩個不同事物問的一致性。

重新發現同一事物時的原始快樂(格羅斯,1899,第153頁[以及前文第121頁以下])並非是有利於使用類比的唯一動機;還有一個事實說明類比可能有用,它能對理智活動帶來寬慰——就是說,如果一個人遵循著通常的方式,把不太熟悉的東西和較熟悉的東西加以比較,或者把抽象的事物與具體事物相比較,通過這種比較就能闡明較不熟悉的東西或較困難的東西。每一種這類比較,特別是抽象事物與具體事物的比較,都包含著一種貶低,和對(觀念模仿意義上的)抽象作用的能量消耗的一種節省,但是,這當然不足以使滑稽的特點突顯出來。它並不是突然出現的,而是逐漸從比較所產生的寬慰的快樂中出現的。有許多情況隻是剛沾滑稽的邊,它們是否能表現出滑稽的特點還令人們懷疑。如果在所比較的兩個事物的抽象作用上的消耗之間出現差異水平的上升,如果某件嚴肅的和不熟悉的事物,特別是如果它具有理智的或道德的性質,同某件平常的和低劣的事物進行比較,那麽,這種比較毫無疑問變成了滑稽。以前寬慰的快樂和觀念模仿的決定因素所做的貢獻;或許可以解釋這種逐步的轉變,它受製於數量因素,在比較期間從一般的快樂向滑稽快樂轉變。如果我強調這個事實,我不是通過對所比較的兩個事物間的對立麵的相似性進行類比,而是對消耗在抽象作用上的兩種能量問的差異進行類比而發現滑稽快樂的,那麽,我無疑將避免誤解。當一件難以理解的不熟悉的事物,一件在理智意義上十分抽象而且事實上非常異常的事物,被說成是與某件熟悉的且十分低劣的事物相符合時,認為完全不存在對抽象作用的任何能量消耗時,那麽,抽象事物本身就作為同樣低劣的事物而露出真麵目。比較的滑稽作用便由此還原為一種貶低。

但是,我們已經發現,比較可以具有詼諧的性質,沒有滑稽混合的痕跡——確切地說,是當它避免了貶低時。這樣,用一個火炬對真理進行比較,而拿著火炬穿過擁擠的人群不可能不燒焦某人的胡子,這種比較純粹具有詼諧的性質,因為它的言語(真理的火炬)就其全部意義而言進行了打折扣的轉向,這種比較也不是滑稽的,因為盡管火炬作為一個物體是具體的,卻並非沒有一定的區別。但是,比較也可以很容易地作為一種詼諧和滑稽且相互獨立,因為比較能夠對某些詼諧的技巧有幫助。例如對一致或引喻。內斯特羅(Nestroy)以這種方式把記憶比做“倉庫”,這種比較可以同時是滑稽和詼諧——前者是由於這種不同尋常的貶低,這是在把記憶比做“倉庫”時心理學概念不得不容忍的一種貶低,而後者是因為運用這種比較的人是一個職員,他以這種比較在心理學和他的職業之間建立了一種完全不可預料的一致性。海涅的話“直到我的忍耐力的屁股後麵的所有紐扣全都崩開”,乍一看似乎不過是滑稽性貶低比較的一個典型實例;但仔細考慮後,我們也必須承認它具有詼諧的特點,因為作為隱喻的一種手段,這種比較觸及到**的區域,從而成功地在**之中釋放了快樂。同樣的材料如果公認不是完全偶然的巧合,就會向我們提供一種同時滑稽而且具有詼諧特點的快樂。如果一方的條件有利於產生另一方,他們的統一就會對“感受”具有混亂的影響,據說這種“感受”會告訴我們,我們是在提供一種詼諧還是某種滑稽的事物,而且決定也隻有在這種情況下才能做出,即專心致誌的研究擺脫了對特定快樂的任何預先安排。

無論對產生滑稽快樂的這些更深入的決定因素的探究多麽吸引人,作者必須牢記,他所受的教育和他的日常工作都不能使他將其研究擴展到超出詼諧的領域之外;而且他必須承認,滑稽比較這一主題使他特別意識到他的無能。

因此,我們很容易想起,許多權威人士沒有認識到我們業已發現詼諧與滑稽之間這種鮮明的概念與材料上的區別,他們認為詼諧隻不過是“言語的滑稽”或“字詞的滑稽”。為了檢驗一下這種觀點,我們將選擇一個實例,每一種在話語上有意和無意地具有滑稽作用,以此和詼諧進行比較。我們早就說過,我們相信自己完全能夠把滑稽作用的話與詼諧區分開:

“拿著叉子吵鬧不休他的媽媽把他從燉菜煩惱旁拉走”這隻是滑稽作用。海涅關於哥廷根的居民中有四種社會等級的說法——“教授、學生、市儈和蠢驢”——卻是個典型的詼諧。

對於某種有意成為滑稽的事物,我將以施特騰海姆(Stettenheim)的“Wippchen”[203]為例。人們說施特騰海姆很機智,是因為他在引發滑稽作用的才智方麵達到了特殊程度。實際上這種能力確實恰當地決定了一個人所具有的“智慧”,這是和一個人所“製造”的“詼諧”相比。[204]

不容爭辯,Wippchen的字母,與其相應的Bernau也都指機智,因為每一種詼諧都豐富地夾雜其間,其中有些是真正成功的(例如,原始時代的人“在舉行儀式的**舞”中表現出來的詼諧)。

但是,給這些產物賦予獨特特點的不是這些分離的詼諧,而是穿梭其間的幾乎過分豐富的言語的滑稽作用。“威普岑”最初無疑指的是一個好挖苦人的人,是古斯塔夫·弗賴塔格(Gustav Freytag)的“無固定觀念的記者”的一種變式[205],其中一類是未受過教育的人,他們把國家的文化貯藏加以誤用和交易;但是,作者對在他的這幅特征圖中獲得的滑稽效果的喜愛,顯然已把好挖苦人這個目的一點一點地推到了背景中。Wippchen的產物大部分都是“滑稽性胡說”。作者利用堆砌這些成功的事物而產生的快樂心境。(必須公正地講),連同那些完全可以允許的材料一起,引進各種他們自己都不能容忍的靈機。威普岑的胡說因其獨特技巧而產生了一種特殊效果。如果一個人更仔細地觀察這些“詼諧”,就會因少數幾個詼諧所引起的獨特震驚而對整個產品打下印記。Wippchen主要利用的是結合(混合)、熟,悉的言語措辭特征和引語的改變,用更需要技巧的、更重要的表達方式來取代其中幾個一般成分。順便說一句,這已接近了詼諧的技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