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講 焦慮[370]
女士們,先生們:
上一講中,我給你們講的一般[371]神經症狀態(neurotic state)的內容肯定會使你們感到最不完滿、最不適當。我知道這是事實,並且我想最使你們感到驚奇的莫過於在其中沒有談及焦慮(anxiety)[372]問題。而焦慮問題是神經症患者抱怨最多的東西,焦慮被當作最可怕的負擔,並且焦慮在實際上還可變本加厲,產生不良的後果,而我卻似乎沒有打算談及焦慮一樣。恰恰相反,我對神經症中的焦慮問題情有獨鍾,並且準備給你們詳加討論這方麵的問題。
我沒有必要給你們介紹焦慮本身。我們每個人都不時地親自體驗過這種感覺,或更準確地說,體驗過這種情感狀態。但我想,為什麽神經症患者比其他人忍受更多、更強的焦慮?這個問題從來還沒有得到認真的討論?或許它已被看作是某種可以自我證實的東西:單詞“神經過敏”(nerv?s)和“焦慮”(?ngstlieh)[373]可相互通用,似乎指的是同樣的東西,但這是不正確的:
有一些焦慮的人卻一點也不神經過敏,再者,那些症狀很多的神經症患者反而沒有表現出焦慮的傾向。
然而,這一事實是毋庸置疑的:即焦慮問題是個重要的核心問題,我們若是弄清楚了這個問題,就可以明白我們整個的心理生活了。雖然我不認為自己能就焦慮問題給你們一個完滿的解決,但是人們可以期望精神分析運用一種不同於學院派醫學的方法來討論這個問題。學院派醫學所關注的是引起焦慮的解剖過程。我們發現患者延髓受到了刺激,於是就說他在迷走神經上患了一種神經症。延髓是一個主要的並且很可愛的對象。我很清楚地記得多年前我研究延髓時曾花費了許多時間和精力。然而,現在我必須指出,如果你們要了解有關焦慮的心理學,那麽最無關緊要的事情恐怕莫過於有關刺激所經過的神經通路方麵的知識了。[374]
人們可能花了很多時間來研究焦慮,而不認為它是一種神經症狀態。當我將這種焦慮描繪為與“神經症”焦慮相對應的“現實”焦慮時,你馬上就會明白我的用意了。現實的焦慮對我們來說是某種十分合理,並且很自然的事情。我們可以把它稱為對一種外部危險的知覺反應——即一種預料到的或預見到的傷害。和逃避反射相結合,它可被看作是自我保護特有的一種表現。而大部分引發焦慮的對象和情境則隨著個人對外界的知識與努力的感覺而有所不同。野蠻人害怕大炮或日蝕,而一個白人既能操弄大炮,又能預見天象,他在這些環境中就不會焦慮。但有時知識也反而可能引起恐懼,因為人們可以利用自己的知識預料到危險的來臨。例如,常在叢林中生活的野蠻人看見叢林中有足跡,就會害怕並退避開來,但由於白人不知道這就是野獸在附近的標誌,所以對白人來說則無關緊要。再如一位很有經驗的航海家看到天際上有一小塊黑雲,並判斷出暴風雨將要來臨,於是萬分驚恐,而對此一無所知的乘客則認為這似乎是不足為奇的。
通過深入的思考,我們自己就會認識到,我們有關現實性焦慮是理性的和有利的判斷需要徹底的改變。在危險臨近時,有利的行為首先使頭腦冷靜,來估計一下自己能夠支配的力量,並和以前所遇到過的危險相對比,然後再來決定最好的辦法是逃避、防禦還是進攻。而那種恐懼是沒有什麽好處的,在沒有恐懼的情況下效果會更好。你們可能知道過分的恐懼最為有害,它使人的行為變得麻木,就連逃避也不能了。通常,對危險的反應由焦慮的情感和防禦行動組成。一隻受到驚嚇的動物表現出害怕和逃跑;但這裏有利的成分是“逃避”而不是“害怕”。
這樣,我們必定會以為焦慮對於生存來說,實在是一點好處都沒有。我們隻有對恐懼的情境做更為詳細的分析之後,才有可能對這個問題有更為深刻的了解。首先要注意的是對於危險情況的“準備”,那時知覺比較敏感,而且肌肉也較緊張。這種事先的準備,對生存顯然是十分有利的;如果沒有這種準備,或許會產生比較嚴重的後果。其次要注意的是,一方麵肌肉的活動大多表現為逃避,高一級的則是防禦動作;另一方麵沒有我們所謂的焦慮或恐懼之感。如果恐懼之感的時間愈短,甚至短到一刹那隻起信號作用[375],那麽焦急的準備狀態就愈容易過渡為行動狀態,從而使整個事件的進行更有利於個體的安全。這樣在我們所謂的焦慮中,似乎焦慮的準備(preparedness for anxiety)是有利的成分,而焦慮的產生則是有害的成分。我們先不討論焦慮、恐懼(fear)、驚悸(fright)等名詞在習慣運用上是否有同樣的意義。
我認為焦慮是就情境來說的,它不管對象如何;而恐懼則關注於對象,至於驚悸則似乎有某種特殊的意義,即它強調由危險所產生的效果,這種危險突然而來,沒有焦慮的準備。因此,我們可以說,一個人通過焦慮從驚悸中保護自己。[376]
你們可能感到:“焦慮”一詞的用法有某種模糊性和不確定性。對於“焦慮”我們一般用它來指知覺危險時所引起的主觀狀態。我們通過觀察到的“焦慮的產生”進入這種狀態,並且我們將此稱為某種情感。那麽情感在動力的意義上是什麽呢?它當然是很複雜的東西。首先情感包括特殊動作的神經支配或發泄;其次情感包含某些感覺,這些感覺有兩種,即已發生的動作行為的知覺,和直接引起的快感或痛感,這種愉快或不愉快的感覺賦予情感以主要的情調。但我並不認為我們的這種敘述已達到了情感的本質。對於某些情感來說,我們似乎可以有更為深刻的了解,並且知道它們的複合結構的核心,是某種特殊的以往經驗的重演。這種經驗有著古老的起源,並帶有一般的性質。它不是個體史中的所有物,而是物種史中的所有物。為了便於你們理解,我還可以說情感狀態的構造和癔症的發作很相似,它們都是記憶的沉澱物。這樣,癔症的發作可以比作一種新形成的個體的情感,而一種正常的情感可比作一種已成為遺傳的一般的癔症的表現。[377]
請不要認為我剛才給你們講的有關情感的話是常態心理學的公共財產。相反,它們是建立在精神分析沃土上的觀點,並且是精神分析的特產。你們從心理學中所獲得的有關情感的東西——如詹姆士-蘭格理論,無助於我們精神分析的有關討論。但我們也不是說自己有關情感的知識是確切無疑的。我們的有關知識不過是精神分析在這個模糊的領域中所做的初步嚐試而已。然而,我還要繼續講下去。我們相信我們知道這個在焦慮性情感中重新發現的以往的印象究竟是什麽。我們相信它是有關出生的行動(act of birth),這種出生的行動包含有痛苦的情感,興奮的發泄,以及身體的感覺等已成為構成生命有危險時的經驗的原型,並且從此由我們再現於焦慮狀態之中。出生時的焦慮經驗之所以產生是因為新血液的供給(內部的呼吸)已經停止;於是這種初次的焦慮是有毒性的。焦慮(Angst,即angustiae,Enge,意為狹小之地)[378]這個詞所側重的是呼吸緊張的特性,即這種用力的呼吸乃是一種具體情境所產生的結果,而現在幾乎總是與一種情感相伴隨。我們還把它看作是與母體分離而產生的。[379]這種最初的焦慮狀態具有密切的關係。當然我們相信有機體經過了無數代,已深深地隱藏再次引發這種原初的焦慮的傾向,因此,沒有一個人能夠避免焦慮情感;即使他像傳說中的麥克達夫(Macduff)很早就脫離娘胎,以致不能體驗到出生的活動,也毫不例外。至於哺乳類動物以外的其他動物,我們還不清楚他們焦慮經驗的原型到底有什麽性質。同樣,我們也不知道這些動物具有什麽樣的與我們的焦慮相當的複雜的情感。
對你們來說,有趣的可能是想知道我怎麽會產生這麽一個觀念,認為出生是焦慮性情感的起源和原型。它得自於人們的直覺的啟發,而非玄想。多年以前,在我和其他年輕的醫生於一家小餐館圍坐在一起吃午餐時,一位產科醫院的助理給我們講了一些有關助產畢業考試中的趣聞。考官問出生時如果羊水中混有嬰兒的胎糞,那意味著什麽。一位考生立刻回答說:“它意味著這個小孩受到了驚嚇。”她受到嘲笑,並因此沒有通過考試。我卻暗自同情她,並開始懷疑這個可憐的純靠直覺的婦女,以其準確的知覺,已觸摸到了一個非常重要的關係。[380]
如果我們現在轉而考慮神經症的焦慮問題,那麽神經症患者的焦慮是以什麽新的形式和情境顯現的呢?這裏有許多東西要講。首先,我們發現一種普遍的憂慮,一種稱作自由浮動著的(floating)焦慮,易於與任何適當的思想相依戀,影響判斷力,選擇所期望的東西,並且等待著自圓其說的機會。我們將這種狀態稱為期待性焦慮(expectant anxiety)或焦慮性期望(anxious expectation)。受這種焦慮折磨的人總是預見到這種種可能的災難,將各種偶然之事都說成是不祥之兆。這種邪惡的期望的傾向可在許多不能說是有病的人身上發現,並成為其一個特征;人們將他們稱為過分焦慮或悲觀的。然而,那種屬於實際神經症中的焦慮性神經症,總是將這種過度期待的焦慮當作通常的特點。[381]
第二種焦慮與我剛才所描繪的那種相對照,它在精神上受到束縛[382],並且常依戀於特定的對象或情境。它是極其多樣的和常常十分古怪的“恐怖症”(phobias)的焦慮。美國著名心理學家斯坦利·霍爾(Stanley Hall,1914)最近曾用一些有意義的希臘語來命名這一係列恐怖症。
這聽起來像埃及的十疫(the ten-Plagues of Egypt),隻是其數目遠遠超過於十而已。[383]下列所有的東西都可能成為恐怖的對象或內容:黑暗、天空、空地、貓、蜘蛛、毛蟲、蛇、鼠、雷電、刀劍、血、圍場、群集、獨居、過橋、航海和乘火車旅行等等,這些混亂的東西可分成三組。
第一組的一些對象或情境就是由我們正常人看來也十分凶惡可怕,它們的確與危險有著某種關係;
雖然這些恐怖症的強度看似有點過分,但仍能完全理解。例如,我們沒有見到蛇不害怕並不躲避的。因此對蛇的恐怖症可以說是全人類所共有的。達爾文曾自稱看見攔在一塊厚玻璃板後麵的蛇撲來,令他感到恐怖。第二組的對象與危險仍具有一定的關係,但我們常常忽視這種危險;此外,這一組還包括大多數的情境恐怖症。我們知道乘火車要比在屋子中更容易遇到危險——例如偶爾會有火車相撞事故發生;我們還知道沉船時乘客會遇到生命危險;然而,我們時常對這些危險熟視無睹。旅遊時並不為乘車船擔憂。再如,過橋時,橋突然斷塌,我們也會從橋上落入水中,但是這種事件發生的可能性很小,因此其危險也就不值得特別注意了。還如獨居也有危險;雖然在某些情況下,我們不願獨居,但並非在任何情況下,我們都不能忍耐獨居。另外群集、圍場、雷雨等都是這樣。我們不能理解這些恐怖的與其說是其內容,不如說是其強度。伴隨恐怖症而來的焦慮是難以形容的,而有時神經症患者對我們在某些情境中感到焦慮的和以同樣的名字描繪的東西和情境則毫不害怕。
剩下的是第三組恐怖,我們很難理解這種恐怖。如一位強壯的成人在他自己家鄉的熟悉的城區內竟然害怕跨過一條街道或廣場,一位健康的婦女竟會由於一隻貓擦身而過或一隻老鼠在房子中跑過而大驚失色。我們如何將這些東西與這些人們所憂慮的危險相聯係呢?就這種動物恐怖症來說,就不屬於一般人的畏懼增加了強度的問題;因為有許多人一見到貓便不禁愛撫它,招呼它。
老鼠原本是大多數婦女所害怕的動物,然而同時也用它來表示一個親愛的東西的小名,雖然有許多女子喜歡愛人將自己稱為“小老鼠”,但她一看見這個小動物,便不禁驚叫起來。對於一位具有廣場恐怖症的人來說,我們唯一可做的解釋是,他的行為就像是小孩子一樣。小孩子由於受到教育才去避免這種危險的情境。而對於患廣場恐怖症的人來說,如果有朋友和他一道走過廣場,他就可以避免焦慮。
我剛才所描繪的這兩種焦慮——即自由浮動的期待性焦慮和關聯於恐怖症的焦慮——是彼此獨立的。一個並非是另一個的更高階段,並且它們隻在極少數特例中同時出現,也就是說,偶爾同時出現。最為強烈的一般性憂慮也不一定會造成恐怖症;反過來講,終身患廣場恐怖症的人也不見得就一定有悲觀的期待性焦慮。一些恐怖症——如廣場恐怖和鐵路恐怖等——證明是長大時習得的;還有一些恐怖症——如怕黑暗、雷電、動物等——則似乎是與生俱來的。前者具有嚴重的病態意義,而後者則以個人的怪癖出現。如果一個人表現出這後者的一種,就可以懷疑他具有其他恐怖症。我還要補充的是,我們將把這些恐怖症都當作焦慮性癔症,也就是說,我將它們當作與熟悉的轉化性癔症具有緊密聯係的一種錯亂。[384]
第三種形式的神經症焦慮令人迷惑不解,這裏在焦慮和危險之間沒有明顯的關係。這種焦慮或者出現於癔症之中,與癔症症狀同時產生;或者出現於不同刺激的條件之下,我們本來知道這種條件會有某種情感的表現,卻決未想到是焦慮性情感;或者它和任何條件都無關,隻是一種無因而至的焦慮症,不但我們對其難以理解,就是患者也感到莫名其妙。即使我們進行多方麵的研究,也看不出有何危險或危險的跡象。從這些自發的病症來看,這種所謂的焦慮的複雜情況可分成多種成分。整個的病症可由單一的強烈發展了的症狀來表示,如由戰栗、衰弱、心跳或呼吸困難等來表示。而我們所認為的焦慮的一般情感則消逝不見了。然而,這些我們稱之為“焦慮的同等物”的條件和焦慮本身具有相同的臨床的和病理的原因。
現在又出現了兩個問題:我們能將神經症焦慮(其中危險不起任何作用)與現實性焦慮(對危險的一種反應)聯係起來嗎?以及我們如何理解神經性焦慮?我們當然傾向於期望凡是有焦慮出現的地方,則必定有所害怕的東西。
臨床觀察為我們提供了許多理解神經症焦慮的線索,我現在略述如下:
(一)不難確立這樣的事實:期待的焦慮或一般性焦慮與**中的某些事件或者說某些力比多的使用有著密切的關係。就此事實說,可列舉那些表現出所謂的興奮受阻的人們作為最簡單、最耐人尋味的例子。他們強烈的性興奮正體驗著不充分的發泄,而不能得到最終的滿足。例如,男人在訂婚之後,結婚之前,而女人則因丈夫在性方麵沒有充分的能力,或為了避孕而匆匆地完成**行為,就會發生上述體驗。在這種情況之下,力比多興奮消失,而焦慮代之而出現,或者形成期待的焦慮,或者形成與焦慮相當的症狀。男人的焦慮性神經症多以不盡興的性行為為原因,女人的更是如此。在醫療實際中,診察這種病症時,應以探查這種病源開始。無數的病例說明,在性的弊病改正之後,焦慮性神經症就會消失。
就我所知,性的限製與焦慮狀態之間的關係已為人們所承認,就是那些一向討厭精神分析的醫生們也不再對此加以否認了。但是他們仍然會錯誤地理解這種關係,認為這些人本來就有害怕的傾向,因此在性活動上也不免加以限製。然而,這與女人的行為相矛盾,她的性活動實質上是被動的——也就是說全由男子來決定。一個女人愈有**——因此愈傾向於**,就愈有能力滿足——對男人的虛弱或不盡興的中斷愈容易有焦慮的表示。然而對於在性方麵不感興趣或性的要求不太強烈的女人,雖然受到同樣的待遇,卻不會產生嚴重的後果。
當然,性的節製現在已為醫生所熱心地提倡了,可是,如果力比多沒有滿足的途徑,一方麵要求發泄,一方麵又無法升華,那麽這種節製隻會成為導致焦慮的條件。確實,確定結果是否致病有賴於數量的因素。撇開疾病不說,就性格形成這一點而言,不難認識到性的限製和焦慮時常同時出現,而冒險精神反而和性需要的任意放縱有著聯帶關係。然而,這些關係會因各種各樣的文化影響而改變和複雜化,就一般人來說,焦慮與性的限製有密切的聯係,這仍是事實。
我還沒有告訴你們有關力比多和焦慮之間在發生上的關係,這方麵的證據很多。例如某些時期,像青春期和停經期,力比多的產物異常增加,這對焦慮就會產生影響。在一些興奮狀態中,也可能會直接地觀察到力比多和焦慮的混合,以及由焦慮最終替代力比多。人們從所有這些事實中所獲得的印象是雙重的:首先是力比多的增加沒有正常的利用機會;其次,我們整個地處於機體過程的範圍之中,我們隻能認識到,力比多缺乏了,焦慮則取而代之。[385]
(二)通過對精神神經症尤其是癔症的分析,可以發現第二個線索。我們看到這種病態的焦慮時常與症狀一起出現,但沒有對象的焦慮也可長期存在或表現於發病之時。患者不能說出他們害怕什麽,並且通過潤飾作用的幫助,可使它與起初的恐怖症如死亡、發瘋或災難等相聯係。如果對焦慮(或由焦慮所伴隨的症狀)賴以發生的情境進行分析,我們往往可以發現那些受到阻止而被焦慮的表現所代替的究竟是什麽常態的心理過程。也就是說,我們可以構建潛意識過程,就好像它從未受到壓抑,不受任何阻礙地進入意識一樣。這個過程由一特殊的情感相伴隨,並且我們現在吃驚地發現這種伴隨著事件的正常過程的情感由壓抑發生之後的焦慮所替代,無論它的質量如何。這樣,當我們處於一種癔症狀態時,它在潛意識中的相應的東西,可以是一種特點和類似的興奮——如焦慮、害羞、迷惑不安等,也可以是一種積極的力比多興奮或一種反抗的進攻情緒,如憤怒、生氣等。因此,假如相當的觀念內容受到了壓抑,那麽焦慮就成了一種通用的貨幣,可以成為一切情感衝動的交換物。[386]
(三)我們的第三個發現是苦於強迫性動作的患者似乎是以異常的方式來免除焦慮的。如果我們要禁止他們,使他們不發生這些強迫性動作,如洗手或其他儀式等,或者他們想自發地取消某種強迫行動,他們就會受迫於極度可怕的焦慮,而屈從於這種強製。我們可以看出,這種焦慮由這種強迫行動所隱藏,而這種動作表現隻是為了避免焦慮。因此,在強迫性神經症中,原來要產生的焦慮,也可以產生一種混有他種症狀的焦慮,也可以產生一種無焦慮的症狀。這樣,抽象地說,一般的症狀的形成隻是為了逃避焦慮的產生,這似乎是不錯的。如果我們采納這種觀點,焦慮在神經症問題中處於我們的興趣的核心位置。
我們對焦慮神經症的觀察引導我們得出結論:力比多在喪失自身正常的使用的情況下,就足以引發焦慮,它在身體過程的區域中發生。對癔症和強迫性神經症的分析產生另外的結論:心理方麵的反抗也可以使力比多失去正常的使用而引發焦慮。因此,我們所知道的有關神經症焦慮的起源就隻有這些。它雖然聽起來相當地不確定,但目前我還沒有找到進一步探索下去的道路。我們自己所確定的第二個問題——即求得神經症焦慮(即由於態度方麵的力比多)和現實性焦慮(即對於危險的相應反應)之間的關係——似乎更難解決。人們可能會認為這些是兩個十分獨立的東西;並且我們還沒辦法區分出神經症的焦慮和現實性焦慮二者之間的我們的感受。
如果將我們時常假定的自我和力比多二者之間的對立作為我們的出發點,我們最終會得出我們所尋求的這種聯係。像我們所知道的一樣,焦慮的產生是自我對危險的反應和逃避之前的信號。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麽我們現在再前進一小步,推想自我在神經症的焦慮中,也在試圖逃避力比多的要求,並且像對付體外的危險一樣來對付體內的危險。因此,這會實現我們的期望:有焦慮出現的地方,就有人們所害怕的東西。但這種類比還不止於此。正好像逃避外界危險的企圖由站穩腳跟並采取適當的防禦所取代一樣,也好像是神經症焦慮的產生讓位於症狀的形成一樣,這種症狀的形成產生於有關的焦慮。
理解的困難現在存在於別處。原來焦慮既表示自我逃避自己的力比多,也等於假定焦慮起源於力比多。這不免更難理解,我們必須記住一個人的力比多基本上是其一部分,而不能看作是身外之物。這是焦慮產生的“拓撲動力學”(topographical dynamics),我們對此仍不明白——即在那個過程中產生的是什麽精神能量,或這些精神能量出自什麽精神係統等問題,這又是一個我不能許諾要解答的問題。但是,有兩條線索,我們必須遵守,並且這樣做時我們將再次使用直接觀察和分析探詢來幫助我們的推測。我們現在先來談一下兒童焦慮的發生和與恐怖症有關的神經症焦慮的源泉。
憂慮在兒童中是很常見的東西,並且似乎很難區分它是神經症的還是現實性焦慮。確定通過兒童的行為做出這種區分的價值很成問題。因為一方麵如果兒童對所有的陌生人或新情境和新東西都感到害怕,我們並不感到吃驚;我們很容易把這種反應解釋為由於他的軟弱和無知。這樣,我們認為兒童具有強烈的現實性焦慮的傾向,並且如果這種憂慮是一種先天的遺傳,那麽我們應將它看作是一種十分有利的安排。兒童似乎隻是在複演史前人及現代原始人的行為,這些人由於無知和無助而害怕新奇的及許多熟悉的現在已不再引起焦慮的東西,並且如果兒童的恐怖症至少有一部分被看作是人類發展初期的遺物,那麽,這也正與我們的期望相吻合。
另外,我們不能忽略以下兩方麵的事實:第一,並非所有兒童的焦慮都具有同樣的程度;第二,那些對各種情境都十分畏怯的兒童,長大時往往成為神經症患者。這樣,神經症特質也通過直接的趨勢變為現實的焦慮而顯露自身。憂慮表現為是一種原始的東西,並且我們得出結論:兒童及後來的成人,之所以體驗著對自己的力比多的畏懼,是因為他對於任何事物都畏懼。可見,焦慮來自於力比多之說可被取消;而且通過對於現實性焦慮的條件的研究,人們自然可以邏輯地推出下麵的結論:對人自身軟弱和無助的意識——即阿德勒所稱的自卑惑(inferiority)——是神經症的最終基礎,假如它可以一直從兒童時期保持到成年時。
這聽起來是如此的簡單而動聽,以至於不得不引起我們的注意。我們用來研究神經症問題的觀點將由此而動搖了。這種“自卑感”(以及決定焦慮和症狀形成的東西)似乎確實可以持續到成年;但在這種特殊的病例中竟會出現健康,這需要做出解釋。但是通過對兒童的憂慮的仔細研究會揭示什麽呢?起初,兒童所害怕的是陌生人;這種情境之所以重要,是因為它涉及情境中的人,後來才涉及物。但是兒童害怕陌生人,並非由於他認為這些人不懷好意,而是他將自己的弱小與陌生人的強大相對比,從而認為這些人會危及自己的生存、安全和快樂。認為兒童缺少信任和害怕支配世界的攻擊本能,是一種錯誤的理論建構。實際上,兒童之所以害怕陌生的麵孔,是因為他已習慣於看到一個熟悉的和可愛的麵孔——特別是其母親。正是他的失望和渴望轉變成焦慮——實際上,他的力比多既沒有使用,又不能久儲不用,於是就以焦慮的形式得到發泄。
這個情景是兒童焦慮的原型,是出生時——即與母體分離時,原始焦慮條件的再現。[387]
兒童與情境有關的首要恐怖是對黑暗和獨居的恐怖。前者時常保持整個一生。不願與保姆或母親分開的欲望則是二者都有的,我聽到一位害怕黑暗的兒童叫道:“媽媽,客戶跟我講話,我很害怕!”“這有什麽用呢?你又不能看到我。”兒童回答說:“如果有人講話,天就會亮些。”[388]
這樣一種在黑暗中感受到的渴望就變成對黑暗的害怕。我們還未發現神經症的焦慮隻依附於真實的焦慮並成為其特殊的一種,相反,我們卻感到兒童的行為似乎有點像真實的焦慮,其主要特性又與神經症焦慮相同——起源於沒有用處的力比多。兒童生來似乎很缺乏真正的“現實性焦慮”。
在那些後來成為恐怖的決定因素的情境(如登高,過水上的窄橋,乘火車、輪船旅遊等)中,兒童表現出焦慮;並且一般來說,他們愈無知,他們的焦慮就愈少。如果他們能通過遺傳獲得這些保存生命的本能[389],那當然是好事情,因為這將極大地有利於照料他們,使其免遭種種的危險。
然而,事實是兒童起初總是過高地估計自己的能力,並且由於他們不知道危險的存在而無所畏懼地行動。他們會沿著水邊跑,爬上窗台,玩銳利的東西和火——總之,做一切有危險的事情,並且使看護者感到擔憂。最終現實的焦慮被喚醒,這主要是教育的結果,因為不可能讓他們自己在痛苦的經曆中學習。
那麽,如果有些兒童很容易通過訓練而認識到焦慮,並且自己能預知那些未曾受過警告的東西的危險,那麽,我們可以推斷出他們比別人在體質內有更多的先天的力比多需求。難怪那些後來成為神經症的人,在當孩子時也屬於這一類。我們知道最有利於神經症發展的東西是沒有能力在很長的時間裏忍受大量的被壓抑的力比多。你們可以看到這裏有一種體質的因素在起作用——確實,我們對此從未有過異議。我們所反對的隻是從觀察及分析的一致結果來看,體質因素本無地位,或具有無足輕重的地位,而有些學者則特別重視這一因素而排斥其他的因素。讓我來總結一下我們從對兒童憂慮的觀察中所得出的東西;幼兒的焦慮與現實的焦慮無關,卻與成人的神經症焦慮有著密切的關係。像後者一樣,它來自於無處使用的力比多,並且它由外在的對象或情境替換失去的可愛的對象。
你們現在會很高興地聽到,對恐怖症的分析並沒有告訴我們多少新東西,它們與兒童的焦慮都是如此:無處發泄的力比多漸漸地轉化成為一種類似的現實的焦慮;於是把外界無足輕重的危險引過來代表力比多的要求。對於這種相互一致(恐怖症和兒童的焦慮之間的)沒有什麽可大驚小怪的。因為兒童的恐怖不僅是後來的焦慮性癔症所表現出的恐怖的原型,還是它的直接的先導。
盡管每一種癔症都因不同的內容而有其不同的名稱,但他們都可以追溯到兒童的恐怖,並成為它的繼承物。不同之處在於它們所具有的機製。就成人來說,雖然力比多暫時得不到發泄,卻不足以轉化成為焦慮。因為成人早已認識到怎樣保存力比多,或怎樣使它們應用於其他地方。然而,如果他的力比多依附於一種受到壓抑的心理興奮之上,那麽和兒童相類似(兒童還沒有意識和潛意識的分別)的所有情形就會隨之再次出現;由於這個人已退回到兒童時期的恐怖,所以他的力比多就十分容易成為焦慮。
你們可以回憶到,我們曾詳細地討論過壓抑作用[390],但那時我們總是隻關注被壓抑的觀念的命運——自然是由於這更易於識別和描繪。我們總是遺留一個問題,即附屬於被壓抑觀念的是怎樣的情感,並且現在才知道這個情感無論通常有何性質,它在這時的直接命運都是轉變為焦慮。這種情感的轉變是壓抑過程的一個重要結果。這件事很難敘述,因為我們還不能主張潛意識情感的存在也像以前主張潛意識觀念的存在一樣。[391]一種觀念不論意識的或是潛意識的,都保持不變;我們可以說出和潛意識觀念相當的東西到底是怎麽一回事;而一種情感是一種有關的能量發泄的過程;如果我們對有關心理過程的假設還沒有徹底的考察和了解,就不能說和潛意識的情感相應的是什麽東西。而我們在這裏還無法加以討論。不過,我們將強調我們現在已獲得的印象:
焦慮的產生與潛意識係統具有密切的關係。
我曾講過,如果力比多受到壓抑,就轉變成焦慮,或以焦慮的方式得到發泄,這是力比多的直接命運。我現在必須補充一點:即變成焦慮還不是受到壓抑的力比多唯一的或確定的命運。在神經症中,過程的目的在於要阻止焦慮的發展,並且用於達到這個目的的方法是多種多樣的。例如,在恐怖症中,神經症過程的兩個階段可以被清楚地區分。第一個階段與壓抑以及力比多轉變成焦慮有關,它因此也與外在的危險有聯係。第二個階段包含建造各種防禦的壁壘,以避免接觸外界的危險。由於自我感覺到力比多的危險,於是以壓抑作為逃避力比多壓迫的工具;恐怖症可被比作一座城堡,用以對抗可怕的力比多這種外來的危險。當然恐怖症中的防禦係統的弱點在於:
城堡雖然可以抵禦外在的危險,但仍不免會有來自內部的危險存在。把來自於力比多的多方麵的危險投射於外,這是永遠不能徹底成功的。[392]由於這個原因,在其他神經症中,其他的防禦係統用於反對可能的焦慮的產生。這是神經症心理學的最有意義的部分;但不幸的是,它未免離題太遠,而且要以更為深刻的特殊化的知識作為前提。我現在隻再補充一點。我已給你們講過自我在壓抑過程中所使用的“反貫注”(anticathexis),並且這個反精神貫注必須保全,以便壓抑作用具有穩定性。這種反精神貫注具有以下任務:即運用各種形式的防禦方法抵製壓抑後的焦慮的產生。
讓我們重新回到恐怖症。我可以安全地說你們現在已認識到了隻解釋恐怖症的內容,隻研究其起源(像造成某種恐怖的這種對象或那種情境),而不管其他,那是很不適當的。恐怖症的內容與顯夢(一種謎麵)同等的重要。必須承認,無論怎樣變動,在各種恐怖症的內容之中仍然有許多內容由於物種遺傳的原因而特別適合於成為恐怖的對象,正像霍爾所主張的一樣。確實,許多焦慮的對象隻能通過一種象征關係建立它們與危險的聯係。
這樣,我們發現自己確信焦慮的問題在神經症心理學問題中占據著核心的位置。我們還深刻地認識到焦慮的發展和力比多的命運及潛意識的係統有著密切的關係。還有這樣一個事實:現實的焦慮必須被看作自我的自己保存本能的顯現。這個事實雖不可否認,卻是一個不連貫的線索——即我們理論觀點中的一個空缺。[393]
第26講 力比多理論和自戀
女士們,先生們:
我們已多次地(不久前已講過)講過自我本能和性本能之間的區別。首先,壓抑作用向我們顯示:二者可以彼此對抗,性本能表麵上被征服,並且被迫通過倒退和迂回曲折地尋求滿足,這樣做它們能夠彌補它們在前進中的失敗。我們接著認識到這兩種本能與必要性(necessity)一開始就有不同的關係,所以,它們的發展過程不同,並且它們與現實原則具有不同的聯係。最後,我們似乎發現通過觀察而認識到的性本能與焦慮的情感狀態比與自我本能有更為密切的關係——這個結論隻在一個重要方麵似乎不完滿。因此,為了更為穩固地建立這個結論,我要再引入下麵的更值得注意的事實:如果饑渴(自我保存本能的兩個最重要的成分)得不到滿足,結果不是它們轉變成焦慮,而是將未滿足的力比多轉變成焦慮,這是我們最經常看到的現象。
無疑,我們將自我本能從性本能中獨立出來的權利不能被動搖;說性本能的存在是個體的一種有區別的活動已隱含了這一點。唯一問題是這個區分究竟有什麽意義,以及我們是否嚴肅認真地對待這個區分。然而,對這個問題的回答要看以下兩點:第一,性本能在身體上及心理上的表現與自我本能的區別究竟到了何種程度,我們能否加以限定。第二,由這些差異所引起的結果究竟如何重要。另外,我們當然沒有要堅持這兩種本能在本質上的差異,而且即使有了差異,了解也是很困難的。兩者都隻被描繪為個體的能量源泉,如果我們要討論它們究竟為同一種,或分屬於兩種,那麽,就決不能隻以這些概念為基礎,而必須以生物學上的事實為根據。我們對這些的認識還很少,即使我們認識的更多一點,它也與我們的分析任務無關。
根據榮格的例子,很顯然,如果我們堅持所有本能都源於一個單元,並且它們所具有的能量都稱為“力比多”,也不能使我們從中得到什麽好處。因為沒有方法能夠在精神生活中去除性的機能,我們於是不得不談到性的力比多和非性的力比多。但力比多的名字仍適合於留給**的本能力量,像我們至今實際中所用的一樣。
因此,在我看來,對精神分析來說,性本能和自我保存本能究竟是否應加以區分的問題,是不太重要的。精神分析也沒有能力來回答這個問題。然而,生物學在許多方麵顯然可以證明這個區別的重要性。
確實,**是超越於個體之上的生命有機體的單一的機能,並且與物種有關。這個機能不僅像其他活動那樣時常有利於個體,而且為了得到性的高度的快樂,還使生命麵臨危險和毀滅。由於個體的生命仍需保留一部分傳遞給後代,於是就有一種有別於其他的新陳代謝過程,作為達到這種目的的途徑。最後,個體有機體將自己看成重要的東西,並且認為其**也像其他機能一樣,隻是為了自己的滿足。但是,從生物學的觀點來看,個體有機體隻是物種生產序列的一小段,和不朽的種質(germ-plasm)相比,它的生命是很短暫的,像臨時作為種質的寄身之地一樣。[394]
然而,精神分析對神經症的解釋不需要這種深遠的考慮。沿著性本能和自我本能的區分,可以幫助我們發現理解“移情性神經症”的關鍵。我們已能夠將它們追溯到某一基本的情境,而在這個情境之中,性本能和自我本能彼此矛盾,或用生物學的術語(雖不很準確)說:自我一方麵作為獨立的個體有機體與另一方麵作為物種延續的成員彼此衝突。這種分歧或許隻能發生於人類,並且一般來說,人之所以比其他動物優越,或許就在於神經症。人類的力比多的過分發展和其精神生活的異常複雜——這或許就是由力比多發展而來的——似乎創造了這種衝突發生的條件。顯然,這些也是人類所取得的超越於動物的極大進步的先決條件,所以人類易患神經症的能力似乎隻是其文化發展的能力的反麵。但這些也隻是推測,它使我們背離了目前的任務。
至今,我們的研究工作仍舊根據這樣的前提:我們可以根據其表現將自我本能從性本能中區分開來。對於移情性神經症來說,這種區分是不難獲得的。我們將自我指向其性需求對象的能量貫注稱為“力比多”,而將來自自我保存本能的其他的能量貫注稱為“興趣”[395]。通過追溯個體精神貫注,它們的轉移和最終的命運的過程,我們可以獲得對精神力量的機製的初步了解。為了這個目的,移情性神經症為我們提供了最珍貴的材料。但是,對於自我及其構造和其機能的各種組織,我們仍不清楚;我們不得不假定對其他神經症障礙的分析能夠給我們帶來某種必要的悟性。
我們很早就開始將精神分析概念擴展到這些其他的疾病之上了。在1908年,阿伯拉罕(KarlAbraham)就已和我在交換思想之後發表了一種主張,認為早發性癡呆症(dementia praecox)的重要特征是:缺乏力比多發泄對象。但那時曾引起這樣一個問題:癡呆症患者的力比多既然已經離開了它的對象,那麽會發生什麽樣的結局呢?阿伯拉罕毫不猶豫地回答說:它又回到了自我,並且這種回複是早發性癡呆中誇大妄想(negalomania)的源泉。這種誇大妄想就好比是人們熟悉的戀愛時誇大對象的身價。[396]這樣,我們通過將它與正常的戀愛生活相聯係這種方式,首次認識到了精神疾病的一個特性。
我要告訴你們,阿伯拉罕的這種最初的解釋已被精神分析者所接受,並且成為我們對待精神病學的態度的基礎。這樣,我們慢慢地熟悉了這個概念;雖然力比多依附於某種對象,並且表現出一種要在這些對象上求得滿足的欲望,但也可以拋棄這些對象,而轉向自我本身。這個觀點逐漸變得更為完善。我們從納基(Paul N?cke,1899)所描繪的性變態那裏借來了自戀(narcissism)這個有關力比多分配方式的名詞。即一位成年人將通常施用於外在性對象之上的所有的愛撫轉移到他自己身上。[397]
我們稍加思索就會發現,如果這種力比多對自己身體和人格而非對客體的固著確實發生了,那麽這種現象不可能是例外的或毫無意義的。相反,也許這種自戀乃是普遍的和原始的現象,有了這種現象,才會有對對象的愛,而且自戀也不必完全消失。確實,我們從力比多對象的發展曆史中就可以回憶到,許多性本能始於在客體對象自身(像我們所談的自**一樣)獲得滿足,並且這種自**的能力是現實原則教育過程中**退化的基礎。這樣,自**現象乃是力比多分配在自戀方向上的性活動。
總之,我們對於自我力比多(ego-libido)和對象力比多(object-libido)之間的關係已有了一定的印象,這個印象可借助於動物學方麵的比喻進行解釋。要知道最簡單的生物由一團未分化的原形質(protoplasmic substance)組成。它們常借所謂的“偽足”(pseudopodia)向外伸張;並且能夠使自己重新縮成一團。這些偽足就好像是力比多投射到客體之上,而大多數的力比多則仍然積聚在自我之中,我們假定在正常的環境中自我力比多可以順利轉化為對象力比多,並且這可以再次回到自我之中。[398]
在這些觀點的幫助之下,我們現在能夠解釋大量的心理狀態,或更為保守地說,也可用力比多來描述正常生活的情況了,像戀愛者的精神行為、機體疾病或睡眠等狀態。就睡眠狀態來說,我們假定它基於從外部世界轉移開,並接受睡的願望。我們發現半夜裏夢的精神活動也是以保持睡眠為目的的,並且純粹受利己主義動機的支配。借助於力比多理論,我們現在還認為睡眠是這樣一種狀態,其中所有一切外在方麵的發泄不論是力比多的或是利己主義的都被放棄,而退入自我之中。難道這還不能使我們對這種由於睡眠而導致的體力恢複及一般疲勞的性質有全新的認識嗎?這既可以證實睡眠和胎內生活的相似之處,又可以擴大其心理方麵的意義,力比多分配的原初狀態可以在睡眠者身上得到恢複,力比多和自我的利益在整個自戀中仍統一起來,並難以區分,共處於自我滿足的自我之中。
這裏再講下述兩個方麵的問題:第一,我們如何區分自戀和利己主義概念?我認為自戀是對利己主義的力比多補充。在我們講利己主義時,我們隻看到個體的利益,而在我們講自戀時,我們還把它的力比多滿足考慮在內。就實際動機而言,二者各不相同。很可能一個人是絕對利己主義的,但是,如果他的自我要在一個客體對象上獲得力比多的滿足,那麽,他的力比多對於客體對象也有很強的依戀;這時,他的利己主義就使他的自我不會由於對客體的欲望而受到損傷。一個人可以同時既是利己主義的,又是強烈自戀的——即不很需要客體。而自戀要麽表現為直接的性滿足,要麽表現為所謂的“愛”,而與“肉欲”(sensuality)相對。在所有這些聯係中,利己主義是自明的和不變的,而自戀是可變的成分。利己主義的反麵是利他主義(altruism),利他主義這個概念與力比多的客體對象發泄不一致,利他主義和力比多的不同之處在於,它沒有在客體上謀求性的滿足的渴望。然而在某人陷入愛河時,利他主義與力比多的客體對象貫注相融合。一般來說,性的對象可將自我和自戀吸引去一部分,並且自我對於客體的性做過高的估計。
如果再加上利他主義,將來自於愛人的利己主義引向客體對象,那麽,性的客體對象就成為十分強盛的東西,並完全吸收了自我。
在以上純粹的科學想象之後,如果在此我給你們引入一段詩來說明自戀和戀愛的“經濟”[399]對比,那麽,我想你們就會發現它使人精神振奮。以下是從歌德的《東西歌女》[400](West?stlicheDiwan)中引出的楚麗卡和她的戀人哈坦的對話:
楚麗卡:
奴隸,勝利者,群眾,在問到你們時,都承認個人存在的意義是天地之子的主要幸福。
如果我們沒有失去我們的真我我們就沒有拒絕任何人的必要,如果一個人仍然是他自己,便可以忍受失去一切。
哈坦:
就算它是如此;
但我走的是另一條路;
我在楚麗卡身上,發現了人世賦予我的一切幸福。
如果她對我有意,我願犧牲一切,如果她舍我而去;
那麽我失去我的真正的自我。
那些和哈坦在一起的日子已成過去,而我仍然不變,如果她很快愛上了某個幸運的人我隻好和他合為一體。
我的第二個問題是夢的理論的補充。我們不能解釋夢的起因,如果我們假定潛意識中被壓抑的觀念某種程度地獨立於自我,以便自我為了尋求睡眠,雖然它已撤回它在對象上的發泄,但這種觀念仍然不受睡眠欲望的支配,而保持其發泄。隻有這樣,我們才能理解潛意識如何能利用夜間檢查作用的減弱或消失,而成功地獲得對白天殘餘經驗的控製,從而構建一種為本人所阻止的夢的願望。另外,這種殘餘的經驗和被壓抑的潛意識的材料原先就有一種聯係,由這種聯係可以產生一種抵抗力,來反對睡眠的願望和力比多的撤回。因此,我們通過這種補充,為我們有關夢的形成的觀點插入這種動力的重要特點。[401]
器質性疾病、痛苦的刺激或器官的發炎創造了一種條件,可明確地使力比多從對象上撤回。
所撤回的力比多可在自我中再次發現,而對身體上病痛的部分增加貫注。人們確實可以大膽地假定,力比多在這些環境中從其對象上撤回要比個人主義興趣從外界事物上的撤回更為明顯。這似乎為我們提供了一條理解疑症的途徑,其中有些表麵上看不出病痛的器官都要求自我的關注。
但是,我這裏不準備再討論這一點,或者其他可用對象力比多返回自我來解釋的情境——因為我會遇到已引起你們注意的兩種反對意見。首先,你們想要讓我說明為何在討論睡眠、疾病等時,卻一定要堅持力比多與興趣的不同,以及性本能與自我本能的不同。實際上,如果我們要解釋這些現象,隻需假定每個人都有一種流動的一致的力,貫注到對象之上,和積聚於自我之中,就可以從屬於一個或另一個本能。第二,你們想要知道我怎麽能冒險地把力比多剝離開對象看作是疾病的起源,假如這種由對象力比多轉為自我力比多(或更一般的自我能量)的變化是正常的和日夜重複的心理動力過程。
我現在進行回答。你們的第一種抗議聽起來很有道理。請考慮一下睡眠、疾病和自己的戀愛就很可能不會使我們將自我力比多從對象力比多中,或將力比多從興趣中區分出來。但這裏你們忘記了我們起初的研究,實際上,我們現在所討論的心理情境正是以這些研究為基礎的。既然我們已弄清楚了由移情神經症所引發的衝突,那麽就不得不對力比多與興趣、性本能與自我保存本能加以區分。從此,我們就注意到了這種區分。如果要弄清楚所謂的自戀性神經症——如早發性癡呆症,並且說明它們和癔症或強迫症的相似和不同之處,就不得不假定有力比多的存在。隻有這樣,我們隨後才能運用由此而得出的不可否認的理論來理解疾病、睡眠和戀愛。我們到處應用這些理論,看它們究竟在哪些方麵可以行得通。而沒有直接根據我們的分析經驗的唯一的論題是:不論力比多依附於客體對象或自我,它仍然是力比多,而不會轉變為自我的興趣;並且自我的興趣也一定不會變成力比多。然而,這還隻是表示性本能與自我本能之間的區別;我們對這個區別已批判地思考過,並且出於啟發性的原因,我們對此將繼續堅持到它可能已消失為止。
你們的第二個觀察也提出一個合理的問題,但它的目標方向是錯誤的。的確,客體對象的力比多退回到自我不是直接的病因;我們確實知道在我們就要入睡之前它時常發生,但在我們醒時,它又複原。這就好像原形質的微生物在收回其偽足之後,往往再次伸出一樣。但是,如果有一種確定的、很有力的過程,迫使力比多從客體對象上撤回,那麽結果就很不同。由此,成為自戀的力比多會無法找到返回客體對象的途徑,於是,力比多在其自由運動上受到阻止,這就不免會引發疾病。如果自戀的力比多積聚到某種限度之上,就很可能會變得難以忍受。我們甚至可以想象出,正是由於這個原因客體對象的貫注才得以發生,而自我也隻得放出力比多,以免過分積聚力比多而致病。如果我們要對早發性癡呆症進行更為特殊的研究,那麽我可以告訴你們,使力比多脫離其對象而不能返回的那一個過程確實與壓抑作用有著密切的關係,它應被看作是壓抑作用另外的一種。不論怎樣,如果你們能認識到這些過程產生的基本條件——就我們目前所知,幾乎和壓抑作用相一致,那麽,你們就不難理解這些新事實了。衝突似乎是同樣的並且在同樣的兩個因素之間進行。假如結果與癔症中的十分不同,那麽其原因隻能依賴於先天傾向的不同。這些患者的力比多發展中的弱點在於另一階段;引發症狀的固著之處也有不同的位置,或許是位於初期自戀階段之中;早發性癡呆症最後返回到這一階段。我們不得不假定自戀神經症的力比多在發展上固著的時期遠遠早於癔症或強迫症,但是,你們可能聽說過自戀性神經症實際上要比移情性神經症更為嚴重,但是通過對後者的研究所得出的結論也可以為前者的解釋所用。二者之間確實存在著許多可以相互溝通的地方,它們基本上屬於同一組現象。
並且你們可以想象出:一個人如果不先有關於移情性神經症的分析的知識,那麽他就難以對這些障礙(屬於精神分析學範圍之內的)做出相應的解釋。
早發性癡呆症的臨床表現(時常發生變化)不同,它的發作不是像自戀那樣由於力比多由客體對象返回並積聚於自我之中。它還表現出其他現象,這些現象可追溯到力比多要再次返回於客體對象並力求恢複的結果。這些才真正是這種疾病的顯著特征;這些特征和癔症的症狀相似,極少數也與強迫性神經症的症狀相似;但就總體來說,仍有不同之處。早發性癡呆症的力比多返回到客體對象或客體觀念的努力,似乎的確有所得;但是這些所得隻不過是它們的影子而已——我是指屬於它們的詞匯表達。我對此不能講更多,但我相信力比多返回到客體對象的努力,可以使我們對真正構成意識與潛意識觀念之間的區別的東西獲得了解。[402]
我現在已希望引導你們使分析工作再前進一步了。由於我們已冒險使用了自我力比多概念,使了解自戀性神經症有了可能;我們麵臨的任務是要在這些疾病裏求得動力的成因,同時,通過理解自我來擴充我們有關精神生活的知識。我們所尋求的自我心理學不必建立在自我知覺的資料之上(像力比多的情況一樣),而是建立在對自我的幹擾和破壞的分析之上。或許我們認為自我心理學要是能夠成立,我們從移情神經症的研究中所獲得的有關力比多的知識就會無足輕重了。
然而,我們目前在這方麵還未取得很大的進步。自戀神經症很難用我們在移情神經症中所使用的技術來解決。你們不久就會知道這是為什麽。對於自戀患者來說,時常發生的事情是我們在走了一段路之後,就會碰壁,使我們停下來。像你們所知道的一樣,就是移情神經症,我們也會遇到抵抗的阻礙,但這個障礙可以逐個地衝破。而自戀的抵抗則是不能克服的,最多隻能好奇地隔牆觀望,看看牆那邊發生的事情。因此,我們不得不改變研究的方法,而我還不知道是否能夠成功地找到一個替代方法。我們並不缺乏有關這些患者的材料,即使不足以解決我們的疑難,但這些材料的分量卻很可觀,而且現在我們的任務是用我們得自移情神經症的症狀的東西來幫助理解這些問題。這兩種病症的一致之處足以保證我們有個好的開始。到底這種技術會對我們有多大幫助,還要留待以後再看。
另外,還有一些阻止我們前進的困難。隻有那些對移情性神經症做過分析研究的人們,才可以去研究自戀性神經症以及和自戀有關的神經症。但是,我們的精神病學者不是精神分析的學生,並且我們精神分析者也很少看到過精神病病例。一批精神病學家必須首先受精神分析的訓練。美國已開始在這個方向上進行努力了,有許多傑出的精神病學者用精神分析的理論給學生演講。醫院及精神病院中的主任醫生也都用精神分析理論作為指導來觀察病人。然而我們有時也在那裏成功地看到了自戀背後的一些東西。下麵將告訴你們一些我認為我們所看到的東西。
被稱為慢性精神錯亂的妄想狂(paranoia),在當今的精神病學的分類上,占據著一種不確定的地位。但是,它與早發性癡呆無疑有著密切的聯係;我曾冒昧地提出過,二者都應歸於妄想癡呆(paraphrenia)[403]。根據其內容的不同,妄想狂的形式有所不同,例如誇大的幻想(megalomania)、被壓迫的幻想(persecution mania)、被愛的幻想(erotomania)以及被妒忌的幻想等等。我們不希望精神病學試圖以這種方式做出解釋。這裏有一個例子,精神病學也曾經依靠理智的努力,試圖用這些症狀來進行互相解釋:患者深信自己受到迫害,因此猜測自己一定是個重要的人物,於是就漸漸地產生了妄自誇大的幻想。根據我們分析的觀點,這種誇大的幻想是自我顯現的直接結果,這主要是由於力比多從客體對象發泄上撤回——即屬於早期幼兒形成回複的第二期的自戀(secondary narcissism)。然而,我們從對迫害的幻想的觀察中得到了一個了解的線索。引起我們注意的第一個東西是在大多數事例中,迫害者和被迫害者是同性的,這仍然可有好意的解釋;但是,對於某些已受到深入研究的例子來說,似乎患者在健康時對這個同性者本來十分親愛,隻是到了發病後,才把他當作迫害者。這使更進一步的研究成為可能:即可以把被愛的人更換成另外一個人,如把父親換為嚴師或權威者。這種經驗數目的不斷增長使我們得出結論:被迫害妄想狂(paranoia persecutoria)是這樣一種疾病,患者抵禦自己變得過於強烈的同性戀衝動。[404]愛可變為恨,這也許會嚴重威脅到既愛又恨的對象的生命,這個轉變正好比力比多由衝動變為焦慮,通常都是壓抑作用的結果。這裏用一個最近看到的例子加以說明。
一位年輕的醫生不得不離開他居住的城鎮,因為他曾威脅一位住在那裏的大學教授的兒子的生命,這個人當時是他的一位好朋友。他以為這位朋友有超人的魔力和邪惡意圖;他認為正是由於他,才造成了近年來家庭中的各種不幸和自己在家裏及在社會生活中的厄運。而且,不僅僅如此,他認為這種糟糕的朋友和其父親(教授)還引起了戰爭,並且使俄國人侵擾邊疆。他們曾用各種方法來威脅他的生命;他於是堅信隻有這個罪犯的死亡才能使各種邪惡終止。然而他對他的情誼仍是那麽深,以致雖然有槍殺他的機會,卻總是手軟不能開槍。在我與這位患者的簡短的談話中,了解到他們之間的友情可追溯到他們在學校的日子。他們至少有一次遠遠地超出了朋友的界限:他們曾一起過夜,並有機會發生過一次完全的**。就患者的年齡及其有魅力的人格來說,那時都應有與女人有關的情感,但他卻始終都沒有這個意思。他曾與一個具有很高社會地位的美麗的女子訂過婚,但由於她發現他冷酷無情,於是與他解除了婚約。幾年後,在他初次能給一位女人以性的滿足時,他卻發病了。在這位婦女感激和忠心地擁抱他時,他突然感到了一種神秘的痛苦,像利刃切顱一樣。之後,他把那時的感覺解釋為,像是進行屍體解剖把頭部切開時那種感覺一樣。由於他的朋友是病理解剖學家,所以他逐漸認識到,隻有這位朋友才會將這個女人送給他,並**他。從此以後,他開始了解其他的來自於這個朋友的迫害的陰謀了。
但是,病例中的迫害者和被迫害者也可能是異性的,那麽,這與說這種病是同性間的豈不是相矛盾嗎?前不久,我曾有機會診斷過這樣一個病例,並且從表麵的矛盾中能夠引申出一種證實。
一個女孩想象自己受到一位男子的迫害,這個男子曾與她發生過親密的關係。而事實上,她起初卻妒忌一位婦人,這位婦人是可看作其母親的替代者。一直到第二次和他相會後,她才將受迫害的幻想從那位婦人那裏轉移到那位男子身上。可見,在這個病例中,迫害者和被迫害者的性別相同之說,仍可成立。隻是在向律師和醫生訴說時,患者沒有提及其幻想的這個最初階段,於是,這使我們對妄想狂的解釋表麵上存在著矛盾。[405]
同性對象選擇比異性對象選擇與自戀有更為密切的關係。因此,當同性戀的衝動受到排斥的時候,就很容易退回到自戀。迄今為止,我還很少有機會把我們所知道的有關愛的衝動的基礎全部告訴你們,而且現在來補充也已太晚。然而,我要給你們強調的是:對象的選擇,即力比多在自戀階段以後的發展,可按照兩個不同的類型發生:要麽按照自戀型(narcissistic type),這裏患者自己的自我被另一個盡可能相似的自我替代,要麽按照依戀型(attachment type)[406],這裏力比多以能滿足自己幼時需要的長者為對象,對於這種力比多強烈地固著於對象選擇的自戀型也應屬於有明顯的同性戀傾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