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索思考
看到本章標題,忍不住為作者的想象力讚歎,同時也發出疑問:鸚鵡螺號將探訪的是誰的墓地?
閱讀批注
危險的經曆過後,我們心有餘悸,但鸚鵡螺號卻像少不更事的孩子一樣,從險境中逃脫,又急急忙忙回到水下,撒開手腳迅速“飛”了起來,它的速度驚人,我估計不低於三十五海裏每小時。在鸚鵡螺號航行期間,尼莫船長在不同深度、不同水溫中做著有趣的實驗。他對科學實驗有一種發自內心的真正熱情。我想:他這麽喜歡做實驗,是為了人類的發展嗎?還是為了自己的利益?我不得而知。
這段時間,鸚鵡螺號相繼下潛到三千米、四千米、五千米、七千米、九千米和一萬米的深度。根據尼莫船長的記錄,在不同海域,一千米深的海水溫度都是一樣的:四點五攝氏度。
尼莫船長似乎心情不錯,他對自己的實驗和觀察感到滿意。
在接下來的幾天,尼莫船長繼續著他那頗有價值的海底實驗——不同深度的海水的鹽分含量、海水的感光作用、海水的傳電作用……很多人們從未思考過的問題,尼莫船長都認真地加以考察研究。我想:這才是一個研究者應該有的精神吧。[1]
1月18日這天,天氣非常惡劣,海麵上風浪很大,波濤洶湧,大海像一隻張開大嘴吞噬一切的鯨魚,即將把鸚鵡螺號吞入腹中。狂風卷著巨浪從東邊刮過來,一場凶猛的暴風雨即將襲來。船長麵露焦急,雙手舉著望遠鏡,不斷地朝遠處望去。[2]
有那麽一段時間,船長始終站立在那裏,眼睛不離開望遠鏡。我看向船長觀察的那個方向,卻什麽都沒有看到,大海依然在狂風巨浪中等待著暴風雨的到來。這時,船長的助手手中也握緊了望遠鏡,在船艙中走來走去,不時地跺兩下腳。
能看出來,他們的情緒都特別激動,尼莫船長看一下望遠鏡,停下來跟助手交談幾句,助手的情緒也處在爆發的邊緣,他在極力控製著自己。[3]
在鸚鵡螺號上,我從沒看到過如此緊張的情景。由於好奇心的驅使,我回到客廳,取來我的高倍望遠鏡。回到指揮室後,我拿出望遠鏡,正準備在海天交匯的地方仔細搜索一番時,一隻大手伸過來,把我的望遠鏡一把奪了過去。
我轉過身,看見尼莫船長立在我的麵前,但我簡直要認不出他來了。他的五官完全扭曲著,雙眼深陷,閃著森森的暗光,嘴半張著,牙齒顫抖,身體完全僵直,一動不動,隻能從他緊握的拳頭裏感覺到他渾身的力量。可以看出來,他非常焦急。[4]
他心裏壓抑著一份怒火,嚴肅地對我說:“教授先生,現在必須把您和您的兩個同伴關起來了,直到我認為能給你們自由為止。”
“您是主人,您說了算。”我感受到了他的憤怒,所以盡量遷就他的想法,可是好奇心還是使我繼續提問:“不過,您能回答我一個問題嗎?”
“您沒有權利提任何問題,先生。”船長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說。
聽他這麽一說,我覺得沒什麽可爭論的了,隻能服從,因為任何反抗都是沒有意義的。我來到康賽爾和尼德的房間,把船長的決定和剛才所看到的一切告訴了他們。他們像我一樣感到莫名其妙。
再多的猜測也不能回答我心中的疑問:無比自信的尼莫船長究竟遇到了什麽事情,能讓他的臉變得如此扭曲、可怖,一定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5]
就這樣,我們重新被關進了囚室。大家各自坐在角落,默默不語。水手把飯送到囚室,我們想問兩句,但水手沒搭理我們,門“砰”地一下重新關上,這大概算是回答吧。看著碗裏的飯,我沒有任何吃的心情,康賽爾同樣如此,我們隻是吃了一點兒麵包。而對於尼德來說,不管有天大的事,他一口也不會少吃。
我回想著自踏上鸚鵡螺號起所經曆的一切,那個奇怪的尼莫船長,以及最後出現在腦海中的他的扭曲的臉。這時,囚室裏那盞球形燈熄滅了,黑暗侵占了囚室最後的一片空間。
我趕忙叫著康賽爾和尼德的名字,但尼德·蘭德很快睡著了,讓我覺得奇怪的是,康賽爾也呼呼大睡起來。我在納悶兒,是什麽讓他們睡得這麽沉?[6]
正感到莫名其妙的時候,我的腦袋也開始麻木起來,繼之而來的是昏沉的感覺。我嚐試睜開眼睛,它卻不由自主地閉上了——顯而易見,剛才的飯中加了催眠的藥物。這麽說,為了不讓我們知道他們正在幹什麽,把我們關起來還不夠,還要讓我們沉睡過去。
我努力抵抗著睡意,但無濟於事,我用最後的意識想道:看來這艘船上還有很多秘密!
第二天,一覺醒來,我竟然感覺頭腦十分清醒,此時,我們已經被送回了自己的臥室,躺在隻屬於自己的舒服的**。
夜裏發生的事,總不會無故消失。前一天晚上究竟發生了什麽,我們一無所知。這樣看來,我們還是囚犯,對發生的事情沒有權利知曉的囚犯。
我嚐試著從**站起來,打開臥室的門,一步一步走到平台上。我看到了康賽爾和尼德,他們對昨晚的事也是一無所知,隻知道自己在吃完飯後就沉沉睡去。
像往常一樣,鸚鵡螺號保持著它的神秘,並沒有因為我們在這裏生活的時間變長,而有所進展。站在平台上極目遠眺,在視野範圍內沒有發現任何新東西,既沒有看到帆船,也沒有看到陸地。[7]
我回到客廳裏整理筆記。兩點鍾時,船長打開客廳大門,走了進來。
我跟他打了個招呼,他也向我輕輕點了點頭,輕得幾乎看不出來。我看到他那張憔悴的臉,一副睡眠不足的疲憊模樣。他徑直走到我麵前,在我身邊坐下,隨即又站了起來。拿起手邊的一本書,卻又輕輕放了下去。[8]
可以看出,他有什麽話想對我說,卻又覺得不好開口。
我望著他,從他的眼神裏看出了煩躁。終於,他對我說:“阿洛納克斯先生,您之前做過醫生嗎?”
我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問題,一下子愣住了,眼睛看了他好一會兒,沒有回答他的問話。
“您會治療受傷的人嗎?”他又問了一句,語氣變得焦急起來。
“沒錯,我以前做過醫生。”我回答。
尼莫船長的臉上露出了笑容,看來他對我的回答感到滿意。
“阿洛納克斯先生,”船長繼續問我,“您可以給我的一名水手治療一下嗎?”
“鸚鵡螺號上有病人?”
“是的,是我的水手。”
“那我們快去吧。”
他把我帶到水手的房間中,一個四十歲的男人躺在**,他的頭上纏著被血水浸透的紗布,很明顯,他不是生病,而是受傷了。我上前去替他解開紗布,他睜大眼睛看著我,一聲不吭。[9]
我的心怦怦直跳。不知道為什麽,我總覺得這個水手的受傷和前一天晚上發生的事有某種關聯。
傷口非常可怕,他的頭蓋骨已經被打碎,腦髓都露了出來,一塊塊血痕凝結在傷口處。
我摸了摸他的脈搏,非常虛弱,甚至已經時有時無,心髒隨時都有停止跳動的危險,而他的手腳也已經冰涼,我聞到了死亡的氣息,死神已經站在門外,準備把他帶走了。看來,任何人都已經無力回天了。
“他是怎麽受傷的?”我問船長。
“這不是重點!”船長支支吾吾地說,“鸚鵡螺號撞了一下,船上的一條杠杆斷了,砸到了他。他怎麽樣?”[10]
我遲疑著沒有回答,顯然,對一個臨近生命盡頭的人來說,在他麵前宣布死神已經來到了他身邊,是最殘忍的一件事。
船長看出了我的疑慮,他用法語對我說:“您可以直接說,這個人聽不懂法語。”
我低頭看了一眼受傷的人,然後回答:“不用兩個小時,這個人就會死去。”
“沒有辦法救他嗎?”船長的眼睛裏閃著淚光。
“沒有。”
聽了我的話,尼莫船長的手部肌肉收縮了一下,他的兩隻手顫抖地握在了一起,幾滴眼淚從悲傷的臉上流下來——我一直以為他生來不會流淚。[11]
我又看了看受傷的水手,他好像意識到了什麽,臉色更加蒼白了,頭頂的燈光照在他白色的床單上,一種悲傷的氣氛讓人有了絕望的感覺。我趕緊從水手的房間裏走出來,把船長獨自留在這個生命垂危的人身邊,我的心緒久久不能平複。
夜裏,我睡得並不踏實,那張蒼白的臉幾次出現在我的夢裏,我從**坐起來,仿佛聽到了遠處傳來的哀歌。[12]
第二天早晨我早早地起來,像往常一樣登上平台。尼莫船長已經站在平台上了,一看見我,他就主動來到我跟前。
“教授先生,”他對我說,“今天到海底散散步,您覺得如何?”
“好的,我想康賽爾和尼德也想去海底走走。”
船長隻字未提昨天晚上的事,也沒有說起水手是不是還活著。我去找尼德和康賽爾,這回,尼德也願意去海底走一走了。
早上八點半,我們穿好了潛水服,帶上呼吸設備和探照燈,跟在尼莫船長的身後,從鸚鵡螺號上走下來,我們再次踏入距離海平麵十米深的地上。
這裏與我們上次所見的海底完全不同,是一段凹凸不平的土地,地上沒有細沙,沒有草地,也沒有深海森林——這是珊瑚的王國。
珊瑚礁布滿了海底,一些熒光閃閃的小花生長在珊瑚的枝丫上,我們打開探照燈,燈光照射在珊瑚上,色彩斑斕,特別迷人。一些魚兒身體輕盈,在珊瑚中間繞來繞去,就像是在樹叢中飛翔的鳥兒一樣,它們是大自然的精靈。[13]
就在這樣美麗的景色中,我們一步步地向前跋涉,兩個小時之後,尼莫船長突然停了下來,我們也跟著停下了腳步。
眼前是一片空地,周圍圍著發光的結晶體。在空地中央放著一個岩石底座,岩石上豎立著一個珊瑚做成的十字架,十字架是紅色的,好像是石化的血做成的一樣。[14]
我回過頭,隻見船員們圍著尼莫船長排列,形成了一個半圓形,尼莫船長做了個手勢,一名船員從隊伍裏走出,在離十字架幾步遠的地方,從腰帶上取下一把十字鎬,開始挖坑。
探照燈照亮了這一片空地,我有一種非常古怪的感覺,想到不遠處血紅的十字架……突然,我明白了!這裏是一個位於海底的墓地!尼莫船長要安葬他死去的同伴。
十字鎬敲擊著石灰質的平地,發出“叮叮當當”的響聲,地麵上時而出現星星火光,受到驚嚇的魚兒則慌忙亂竄。[15]
漸漸地,一個不大的坑出現在空地上,船員們把屍體抬到坑前,這個用白色麻布裹緊的屍體被放入灌滿水的墓穴中。尼莫船長將雙臂交叉在胸前,和船員們一起跪下,默默地做起了禱告……我和我的兩位同伴也虔誠地鞠了個躬,低下了頭。
接著,幾個人用剛剛挖出的土石將墳墓掩蓋起來,地麵上出現了一個微微的隆起。
尼莫船長和船員們站在墳墓前,再次跪下,雙手前伸,向自己的同伴做最後的告別……送別之後,我們又回到了鸚鵡螺號。
上船之後,我來到潛艇的平台,腦中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
當尼莫船長走到我跟前,還沒等他開口,我就先問了起來:“昨天的那個水手已經死去了?”
“是的。”船長沉默了一會兒,說道,“他埋葬在那個珊瑚墓園中,和他的同伴一起長眠於此,在海底的深處。”說完之後,船長突然用他顫抖的手捂住了臉,再次失聲痛哭。
我安慰他:“在波濤洶湧的海底,那裏至少可以避免鯊魚的侵犯。”
“是的,先生,”船長抬起頭,抹掉淚水,嚴肅地回答,“不會受到鯊魚和人的侵犯!”[16]
閱讀賞析
鸚鵡螺號看似無堅不摧,船長尼莫也一直是硬漢的形象和處事風格,然而在暴風雨麵前,人類還是脆弱的。一名船員的意外死亡讓我們看到了尼莫船長脆弱、情深義重的一麵,他用一場隆重的海底葬禮送走了自己的船員;他接連落淚,對同伴的不幸離去悲傷不已。事實上,哪有無堅不摧的人呢?
尼莫船長孤身一人,船員就是他的夥伴、他的家人,可是人與人之間難免會有離散和分別。尼莫仿佛熟悉大海的每一處領域,他在美麗的海底,為他失去的同伴建造了一座海底公墓,願他們在海底安息。
閱讀延伸
1.船員真的是因為被杠杆砸到而死的嗎?說說你的看法。
2.死去的船員被安葬在哪裏?
[1] 前後照應 前文中尼莫船長對海洋以及鸚鵡螺號的了解,其實都建立在科學研究的基礎之上。這也是凡爾納科幻小說的特點。
[2] 景物描寫 對暴風雨即將來臨的景物描寫,渲染了即將發生可怕事件的緊張氣氛。
[3] 鋪墊 鋪墊是為了蓄積氣勢,暴風雨即將來臨,鸚鵡螺號的船長和船員們都很緊張。
[4] 神態描寫 人物某一時刻的神態描寫也是一種表現懸念的方式。通過對尼莫船長不同以往的神態描寫,暗示了即將有大事發生。
[5] 懸念 懸念再次埋下。很多小說創作者都善於使用懸念。說到底,懸念的作用即是抓住讀者的心,引發讀者對事件的發展和變化的關心,以及對人物或事物的處境和結局的關切。本書作者凡爾納是個中高手。
[6] 懸念 這是作者順手拈來的一處很小的懸念。這一段提出懸念,下一段就會立刻給出答案。
[7] 景物描寫 看似一望無際的海平麵沒有任何變化,實際上卻波濤暗湧,暗示了昨夜的不平靜以及接下來還會有大事發生。
[8] 神態描寫、動作描寫 難得尼莫船長也有扭捏、不好張口的時候。一向自信果斷的船長會被什麽事情難住?
[9] 外貌描寫、神態描寫 是的,昨晚一定是一個不平靜之夜,水手是如何受傷的?教授能將他醫好嗎?
[10] 對話 船長對昨晚的事不願多談,因為他把船員的安全放在第一位。
[11] 細節描寫 沒有細節描寫,就沒有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物形象。此前的尼莫船長仿佛無堅不摧,其實他堅毅的麵孔之下埋藏著對船員的深厚情感。
[12] 想象 想象本是天馬行空的,但是此處的想象基於事實、源於哀悼,渲染了悲傷的情緒。
[13] 景物描寫、鋪墊 這裏的景物描寫看似美不勝收,但最後的落腳點是大自然的精靈,“精靈”一詞暗示了生命的消逝。
[14] 景物描寫、比喻 結合比喻句所寫的景物描寫,渲染了死亡的肅穆氣氛。如何寫比喻句?在情景之中尋找契合主旨的喻體。
[15] 渲染 渲染,是對所寫對象作突出的描寫、形容、烘托。十字鎬敲擊平地的聲音仿佛打在人的心上,讓人心痛;慌忙亂竄的魚兒烘托了死亡和離別的沉重氣氛。
[16] 對話 尼莫船長將鯊魚和人類等同起來,說明在他心裏人類像鯊魚一樣嗜血暴力,可見他對人類的憎恨有多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