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在的話就好了……Hiro……”

實際上有了諸伏高明警官的前車之鑒,在察覺到麵前的男人的眼睛和萊伊很像時,我的腦中一瞬閃過了萊伊本名是不是姓羽田的念頭。畢竟他妹妹那時候叫他“秀哥”,說明他名字裏有“秀”,羽田秀吉的名字裏也有“秀”,如果說是兄弟毫無違和感。

那蘇格蘭的本名應該是什麽?哥哥是“高”和“明”,弟弟的Hiro應該也是比較文雅有著追求光明含義的字吧,“尋”“泱”“洸”之類的……要不要問問看?

……打住,我在想什麽啊,知道他的本名不是很糟糕嗎!

“茗荷小姐?你還好嗎?”

“在!我很好,我還得去給水無小姐送材料——非常感謝你!”

我向他深鞠一躬,抱著材料迅速跑開。

這不過是打工途中的一個小插曲,實際上在接連到來的繁忙工作中,我很快就忘記了這次偶然的相遇。

正值年末,新年特別節目的企劃早就決定下來,不知道是哪個小機靈鬼提出了大量直播企劃,勞民又傷財,項目組辛苦、我這個編外助理也辛苦。

忙碌的工作中偶爾會忘記裏世界互相牽製的身份,我和基爾的相處還算不錯,特別是某次她見到我阻止一個工作人員吐槽她的名字像Miss.007的諧音後,難得露出了真誠的笑容。

新年當日的節目簡直累掉我半條命,跑前跑後不說,甚至還客串了一次現場群眾。但如果隻是這樣就能完成我被安排的任務,不用冒險或違法犯罪,倒也不錯。

可惜事情從沒按照我期待的那般發展過。

新年剛過,加班也基本告一段落。大概是最後一次的熬夜過後,我淩晨三點多才到回到家,衣服還沒換下來,不知道是剛醒還是沒睡的雪莉敲開我的門問我要不要吃點什麽,我還在猶豫的當口,剛和我分別不到一小時的基爾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我有任務,你應該也要一起出動的吧?”

“……來啦老板。”

對麵的雪莉挑了挑眉,把手裏的三明治塞進了我的手裏。

·

任務詳情來自波本,邊啃三明治邊聽基爾向我轉述的時候,我能想象到他說這些話時冰冷的語氣,卻想象不出他的心情。

就像是我從沒想過會有一天,要大半夜去火化自己的老板。

殯儀館那個老板。

其實我跟老板並不相熟,雖然在他的殯儀館打工了這麽久,又為酒廠半夜偷開過那麽多次焚化爐,但至今也不知道他和酒廠有什麽淵源,被抓住了什麽把柄,才被迫對酒廠言聽計從。

實際上他每次和我近距離接觸,都會露出些許忌憚的神情,像是酒廠大部分人對琴酒的反應。

“似乎是他自己對熟人說漏嘴、熟人報告到了警察那裏。”基爾向我解釋說,“關於他曾經殺過人、並偷偷在自家的殯儀館處理屍體的事。當時被殺的人與組織有關,組織留下了他的命,但征用了他的殯儀館,又把你安插到那裏監視。”

但我並不是去監視他的,隻是單純的以打工人的心態每天上下班打卡,因為我不做的話,也會被殺掉。

“你在那裏都做些什麽?”基爾隨口問道。

“唔,主要就是火化吧,也會整理文字記錄之類的,沒事的時候就和同事聊聊天……打工費給的不錯。”

“你喜歡那裏的工作?”

“說不上喜歡,我更喜歡躺在**就有錢自己爬進我的口袋,以及琴酒別把槍口對準我。”

她就有點驚訝地看了我一眼:“即便是你也沒有被信任嗎?”

“什麽叫即便是我啊,任務能交給我不代表信任我,隻代表上頭認為在死亡和完成任務之間我會選擇後者。”

“就像是你殺死曾經的戀人那樣?”

“他不是我的戀人……但你說的沒錯,殺死他和琴酒殺死我,我隻能選擇前者。”

“痛苦嗎?”

“當時有點吧,事後還有“如果死的是我會不會比較好”之類的想法,但是死亡是他自己做出的選擇,那個時候他選擇讓我活下去,所以……啊、這並不是什麽反叛宣言,我對組織的忠心天地可鑒。”

基爾沒再說話,我能感覺到縈繞在她周身極為淺淡的悲傷氣息,但很快她調整好自己的狀態,並踩下油門提升車速。

目的地是我那位老板的家——任務內容則是由基爾動手殺死他全家。

根據不知從哪裏得到的情報,明天警察就會根據他熟人的證言前來他家裏、以及殯儀館調查,在那之前基爾必須讓他永遠地閉嘴,最好做出他攜妻女畏罪潛逃的假象。而實際上,這世界上再不會有人找到他們。

停車時我和基爾的臉色都已經凝重起來,我看著她戴上帽子和口罩做出偽裝,又將槍裝進腰間的槍套,自己也帶上了兜帽和口罩,當然還有手套。

“……我不會幫忙的,我隻負責處理屍體。”

她看了我一眼,冷漠地應了一聲:“我知道。”

·

基爾撬鎖很熟練,也很安靜,我悄無聲息地跟在她身後進入,沒過多久卻見她停下腳步。

“沒有人。”她說著打開了客廳的燈,“那家夥逃走了。”

我不知道她是怎麽做出的判斷,但她說的沒錯,整棟房子裏空無一人。

行李像是匆忙收拾過,所有的照片都被拿走了。女兒的床邊扔著一條很漂亮的裙子,我記得那是老板去年送給女兒的生日禮物,殯儀館的所有員工都見過那女孩穿著這條裙子笑容燦爛的照片,看起來她猶豫過要不要把這條沒用卻重要的禮物帶上,最終可能是母親阻止了她。

“他們離開有一段時間了。”基爾臉色陰沉,任務到此已經算得上是失敗,雖然責任不在我們,但說不準上頭會不會遷怒,或者幹脆讓我們繼續調查追殺他們一家,那可就太麻煩了。

“誰走漏了風聲?”

雖然這麽問,我總覺得幹出這事的隻能是波本。

沒人能夠在當下回答這個問題,我繼續探索著每個房間,直到基爾叫了我一聲,把一個信封遞給我。信封外隻寫著我的名字,像是給我的信。

“那是什麽,以為自己成功逃脫後的嘲諷?”她抬起眼,問道。

我快速拆開信封,隻看了第一句就咬著嘴唇搖了搖頭。

“不……是遺書。”

“我的屍體正躺在二號焚化爐中,想怎麽處理請隨意。”

“老實說,這麽多年都過得提心吊膽,跟朋友講出那件舊事的時候我本來就是自暴自棄的,聽朋友說他要報警,我反而鬆了一口氣,心想終於可以解脫了。”

“但我知道,我一定會死在警方開始調查之前。所以我拜托朋友晚一些再去報警,同時讓妻子和女兒逃走,她們什麽也不知道,無論和你們、還是和任何犯罪行為都沒有牽連。”

“請看在我這些年提供幫助的份上放過她們。”

然後就到了第二頁,上邊除了落款隻有三句話。

“我曾私下裏接過很多違法的生意,偷偷火化過許多不知名的遺體。”

“這些都是我的罪,對不起。”

“請隻責怪我一人。”

他這是在對誰道歉呢,對我嗎?

後麵這張紙明顯是讓我抽出來當他的遺書用的,隻要把它放在他的遺體身邊,我曾經的罪就都變成了他的罪,他想以此懇求我放過他的妻女。

可能夠做出決定的人不是我。

“……去殯儀館確認一下,那家夥的屍體應該在裏邊,他自殺了。”我深吸了一口氣,把第二頁紙遞給了基爾,“這是他的遺書,看樣子我們的任務是順利完成了。”

基爾的目光卻停留在我手裏的那頁紙上:“妻子和女兒呢?”

“先去確認他的屍體,這是我們的首要任務,至於逃走的那兩人……稍微耽擱一點也不會怎麽樣,她們連麵臨的危險是什麽都不知道。”

基爾對此沒有提出異議,我們悄無聲息地離開這棟永遠失去了歡聲笑語的房子,一如來時那樣氣氛凝重。

實際上我並沒有見過老板的妻子和女兒,就連照片也隻見過一次,是見到麵也可能認不出的陌生人。

但如果可以,我希望她們能夠活下去。

·

老板的遺體確實躺在他所說的焚化爐裏,死因大概是某種見效極快的毒藥,死亡那刻留下的表情相當扭曲。

我看著基爾把那頁遺書放在他腳邊,聽著她打電話匯報任務的進展,隻聽她的回複,大概也能猜到對麵下達了什麽命令。

“他一個人死掉……還不夠嗎?”

掛掉電話的基爾有點疑惑地望著我:“每天和屍體打交道的你,也會對陌生人產生同情嗎?”

“也不是吧。”我歪了歪頭,“就是覺得,如果早知道是這樣,他還不如和妻女一起逃,死在一起比較幸福。”

“說的也是……尋找那對母女的任務由其他人接手,我們的任務結束,接下來你怎麽說?明天應該會有警察上門吧,早點回去休息比較好。”

“也對,但我現在相當精神誒。”

我又遠遠地望了一眼躺在焚化爐裏的屍體,十指交叉伸了個懶腰。

“你先回去吧,我去附近的車站等電車。”

“現在距離最早的電車還有一個小時吧?而且被攝像頭拍到的話就麻煩了。”

“唔,那我就稍微繞點遠路,去二十分鍾路程外的吉野家吃點東西好了,之後會叫萊伊來接我的。”

話說回來,雖然總在說如果萊伊死了我會送他骨灰盒,但如果他真的死去,而負責處理屍體的人是我,我一定會哭得比房子裏死人那次還大聲。

基爾沒再堅持,開著車絕塵而去,她也是工作了一天加通宵,不知道算不算疲勞駕駛。

我沿著路邊慢慢往吉野家的方向走,給萊伊發了封郵件提前通知他晚些時候我會打電話找他來接我,至於他是先看到郵件還是先接到電話就很難說了。

漫無目的邊走路邊刷手機的時候,目光突然落在了通話記錄裏唯一沒有備注的號碼上,是摩天輪事件那天,我的遺書發出後,沒能接到的電話之一。

那不是公共電話的通用格式,如果我沒猜錯,那就是蘇格蘭現在的號碼。

等我意識到的時候,不小心撥通的電話竟然已經被接聽了。

而熟悉的、讓我瞬間放鬆下來的聲音隨即傳進耳畔:“蜜柑?”

“……有事想要拜托你。”我在深重的夜色中停下腳步,語速極快,“我打工的殯儀館老板自殺了,他的妻子和女兒在早些時候逃走,你們可以找到並保護她們嗎?”

我在做什麽啊,這可是背叛,是通敵,是嚴重到會失去生命的危險行為。

“我明白了。”對麵回應得很快,話題也在下一刻轉到我的身上,“你還好嗎?”

“算是還好吧,跟以前沒什麽區別。隻是突然覺得自己一直都在做錯誤的事,即便是為了活下去,這也是錯誤的、無法被原諒的事。”

我明明見過那麽多死亡,卻突然在意起了一個根本不熟悉的家庭,究竟是被誰影響了?

“如果你在的話就好了……”

我咬了咬舌尖,微微的刺痛和右胸口還未痊愈的疼痛讓我有些呼吸困難。

“……Hiro。”

那邊的聲音中斷了幾秒,很快,輕柔的、像是突然落在頭頂的細雪一樣的聲音傳入耳中,在心尖上悄然融化。

“那麽,要見麵嗎?”

作者有話說:

·“じゃ、會えますか?”→“那麽,要見麵嗎?”

嗚嗚嗚他真好我哭死

妹妹快去見他飛奔去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