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離,或者說人類,和寂靜時分淵源已久。

曾經為消滅幾近抹滅人類未來,還是寂靜之時的寂靜時分,已是強弩之末的三大組織向寂靜之時發起遠征——然後近乎全滅在那裏。

所剩無幾的驅魔人們接過責任,前仆後繼地趕來,最後由陸離傷害寂靜之時。

盡管它因此“蛻變”成寂靜時分,但也給予人類喘息之機。

陸離則為此付出了慘重代價。

失去了二十四年,失去了所愛。

“這一切都值得嗎?”

似乎有一道聲音在問陸離:世界留存下希望,但你失去了一切。

原野上嗚咽的寒風吹過瘡痍大地,那顆枯樹下吊著的輪廓仿佛隨風搖晃。

陸離沒像接近盜火之影一樣接近寂靜之時。它的本體暴露已久,但仍吊在原處終有原因。

打開沾染地獄氣息的銀盒,粘稠流淌的靈魂隨左手觸碰,化為精純的人性。

隨著軀體被人性填滿,那使生靈親近、怪異瘋狂的氣息逐漸蔓延。

第一隻穢形腐朽的怪異因柴薪爬出深淵,低伏在和潰爛皮膚相近的幽深泥土,悄然接近那道矗立平原上的輪廓——然後擦肩而過。

虛妄的夢境牽引著怪異奔向遠方村莊。在它離那顆吊著枯屍的矮樹還有幾百米時,腳下一簇泥土掀開,怪異就像不曾存在般轉瞬消失。

第二隻被人性吸引的怪異爬出。陸離徑直將它俘獲至麵前,架上浮現的彈弓,再次射向寂靜時分。

揮舞肢體的怪異劃過弧度,在寂靜時分幾十米外化為一縷勁風,吹動樹梢,麻繩下的屍體輕輕擺動。

陸離抬起眼眸,一道陰影從雲層深處浮現,籠罩整座村莊的隕石從天而降。

恐怖的隕石讓寂靜時分產生威脅,降落之前,它便化未虛握,隻剩凜冽的狂風掀開地表的泥土,形成遮蔽視野的沙塵。

陸離於此時屏住呼吸,胸腔中沒有心髒在跳動,脫下獵獵飄動的鬥篷,倏然消失在原地。

破敗的村落散亂分布在周圍。

陸離出現在枯樹另一邊,破落房屋擋在他和寂靜時分之間。

片刻靜滯,陸離再次消失,毫無遮擋地出現在枯樹下。

胸膛釘著草叉的幹屍在麵前輕輕擺動,於寂靜無聲中,陸離抬起左手觸碰寂靜之時。

雪崩般的恐怖壓迫突然將陸離淹沒,但耳畔突然響起一道稚嫩的豬哼聲打碎周圍的禁錮。與此同時,陸離近乎湮滅的半隻手掌觸碰到本體。

……

“噓……”

昏黑小屋擠滿村民,吹熄油燈的中年人豎起手指,環視陸離和其他人噤聲。

渾濁、蒙塵的窗外,一隻穢惡食屍鬼緩慢爬行著。

藏起的居民未被其發現,它逐漸遠去,幾乎離開村子時,一隻肮髒豬崽哼叫著從汙水溝爬出。

“匹格——匹格!”

一名瘦弱的男孩驚喜呼喊,被旁邊的村民捂住嘴巴。

食屍鬼並未聽見房屋裏的動靜,追著嘶聲驚叫的豬崽離開村莊。

村民如釋重負,而被放開的小男孩衝出木屋,追向食屍鬼和他的匹格離去的反向。

不久,男孩滿身泥濘地抱著隻有澄淨眼珠幹淨的幼豬回來。村民擺脫噩夢,男孩找回幼豬,一切都很美好。

直到食屍鬼卷土重來。

抱著豬崽的男孩和村民又一次躲進房屋,保持著安靜。

“噓……”

陸離注視著被男孩抱起的幼豬,想起先前聽得到的豬哼……記憶回到久遠的二十五年前——圈養村民的豬王的死亡回溯:還隻是幼豬的豬王在危險沼澤迷失,隻有一行稚嫩腳印延伸向遠處。

“哼……”

壓抑地呼吸聲裏突然響起清晰的豬哼。

“噓……”

粗重而緊張的噤聲傳來。

但已經晚了,食屍鬼發現了他們。

食屍鬼的利爪撕開紙片般的木門,混亂與血液迸濺。

最終,男人們用簡陋的工具殺死食屍鬼,代價是三名村民被殺死,七八名村民染上可怕瘟疫……

“你害死了他們!”

憤怒和仇恨湧向男孩,被食屍鬼殺死的有父親、有妻子、有長輩、有子嗣,唯獨沒有始作俑者。

村長拄著拐杖擠開人群,仇恨地盯著畏懼的男孩:“神靈在憤怒,我們需要安撫祂的怒火……”

“殺了他!殺了他!”

群情激奮的嚷叫中,一條麻繩突然套住幼豬。淒厲的慘叫讓男孩撲上去救下它,麻繩轉變成套在他的脖頸上。

“匹格……快跑……快跑啊……”

摔落的豬崽慌亂逃竄,在混亂中逃走。

“殺了他!”

勒住男孩脖頸的麻繩將他拖向村外,憎恨的尖叫突然響起,一名村民抓著草叉,像是衝鋒的騎士刺向男孩,穿透他的胸膛,但也弄折了草叉。

村民們將親人之死發泄在這名無家可歸的小男孩身上。

“為什麽死的不是你……為什麽你沒有閉嘴!”怨憤的婦人撲上來,將鋒利鐵片插進男孩嘴裏攪動。

“還我孩子!”失去孩子的村民將痛苦抽搐的男孩扯上樹梢。

男孩微弱地掙紮幾下,頭顱垂落,逐漸趨於靜止。

除了被所有村民吊在枯樹下的男孩,這座村莊似乎重歸安寧……

不寒而栗的悸動清晰傳至死亡回溯中的陸離的心靈。

滴淌的血水無聲,炊煙筆直升起,風停止吹動,火焰陷入凝滯。

搬運木柴的村民踩斷枯枝,背負的柴火和斧頭跌落。站在淤泥裏的少年炫耀地向少女舉起蛤蟆,墜落的蛤蟆跌回淤泥,和岸邊少女的尖叫一起消失。床邊輕哄孩子的婦人消失不見,失去照料的幼童哇哇大哭聲戛然而止。酣睡的壯漢發出夢囈,鼓起的被褥變得幹癟。

無時無刻,這座村莊都在有村民消失,直到寂靜徹底籠罩此地。

吊在枯萎矮樹下的男孩幽靜地垂落著。髒兮兮的腳下,一隻哼叫著的幼豬湊近,低頭拱著泥濘的血色濕泥。

那雙垂下的腳逐漸落下,踩進濕泥,一雙枯瘦蒼白的手掌將它抱起。

傷痕累累的男孩滿身泥濘地抱著肮髒幼豬,留下延伸的足跡消失在幽暗之中。

陸離睜開黑色的眼眸。

垂在枯樹下的屍體在微風中飄散。

風聲重新回到這片寂靜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