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籃球場一看便知已經廢棄多年了。
球場壩子是水泥地,藍球架也是用水泥做的,藍板、投球圈都已完全腐朽了。
水泥壩子就象一些叫化子穿的衣服一樣,破爛得簡直不成樣子,許多地方都露出了下麵的泥土。坑坑窪窪的。
壩子周圍長滿了荒草和青苔。
壩子一角有一株大榕樹,顯然比這個籃球場還要曆史悠久許多,樹皮又幹又粗糙,就象老人的皮膚。還有許多地方開裂了。如果隻看樹幹樹枝,一定以為它已經死了。但奇怪的是,它的樹葉還是很茂盛,鬱鬱蒼蒼,就象一個老妖怪一樣。
籃球壩子的另外三麵是房屋。其中最矮的是一排瓦房,上麵的瓦大半已經破碎了,屋頂、地麵也長出許多荒草和青苔。
這老房子早已沒住人了。門和窗都被人撤下來,有些被當柴燒了,有些不知改用到其他什麽地方去了。
白色的、粉壁斑駁的牆壁上麵,到處是塗鴉。
看樣子,是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的老房子。
另外兩棟是樓房,也是上個世紀的老房子。雖然很破舊,但還有人住。
雖然是夏日,陽光很毒,但因為這些老房子被周圍一些高樓大廈包圍了,又有這棵古老而巨大的榕數罩著,所以這幾棟老屋看上去很陰涼。
籃球壩子靜悄悄的,隻有一個三歲大小的男孩子獨自在玩一個紅色的小皮球。
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那個小孩子的身影從壩子中央消失了。
壩子顯得更安靜了。除了蟬鳴外,沒有別的聲音。
剛才那個小孩子一直沒有再出現在壩子當中。
就好象他從來沒有來過一樣。
他到哪兒去了?為什麽一直沒有再出現?
過了一會,她好象聽見一個聲音在喊:“小軍!小軍!”
無人答應。
她正著急,忽又聽見一個聲音在喊:“葉娉!葉娉!”
葉娉是誰?又是誰在呼喚葉娉?
她嘴唇動了幾下,終於緩緩睜開了眼睛。
於是她看到了一個中年女人。這個女人正滿臉關切地看著她。
“葉娉!葉娉你終於醒過來了!”
她呆子般看著對方,過了好一會才似乎認出對方是誰,微聲問道:“這是……什麽地方?小……軍呢?”
媽媽一震,“小軍?誰是小軍?”隨又問道:“葉娉!你做夢了嗎?”邊說邊哭了起來。
她正不知所措,一個醫生模樣的年輕人走到了床前,低聲對媽媽說道:“病人剛醒過來,身體和神智都很虛弱,先讓她好好休息一會。”
媽媽一邊拭淚,一邊點頭。
忽聽葉娉問道:“媽……我怎……麽了?”因為體力太虛弱,她說話很吃力,聲音聽上去又小,又斷斷續續的。
媽媽全身一震,吃吃道:“你到底怎麽了?!媽……媽還想問你呢!”話沒說完,又已泣不成聲。
年輕醫生歎了口氣,“好了,先別問這些,讓她好好休息吧。”
媽媽聽從了醫生的勸告,說道:“葉娉,你再睡一會,媽去給你弄點吃的!”邊說邊含著淚水出了病房。
葉娉看著天花板,發呆半晌,才發覺有一雙眼睛正在注視自己,微微一驚,轉眼看那人時,是那個年輕醫生。
年輕醫生微微一笑。“感覺怎麽樣?”
葉娉不知如何做答,好半天才不答反問道:“這是……哪兒?”
“這是康複醫院。你……昏迷了近二十個小時!剛剛醒來,身體還很虛弱,不要說太多話。好好休息一會。”
年輕醫生關上門出去後,葉娉的目光又停留在了天花板上麵。
她好象在思索什麽事情,又好象隻是在發呆。
過了一會,她的眼皮又合上了。
※※※
葉娉第二次睜開眼睛時,已是晚上。
屋裏沒有亮燈,但窗簾大開著,透過窗戶,隻見高天上掛著一輪冰盤。
葉娉呆看了一會外麵的夜空,忽然坐了起來。
翻身時她才感覺到全身都很疼痛,骨頭象散了架一樣!差點重新倒到枕頭上。
“唉呀,快躺下去!”黑屋裏響起媽媽驚恐的聲音。接著,媽媽按亮了屋裏的電杠。
屋子裏頓時白亮一片。
“快躺下去!你坐起來做什麽?”媽媽一邊說話,一邊跑過來扶她。
葉娉喘了幾口氣,微聲道:“我想……坐一會。”
媽媽有些吃驚地看著女兒。女兒身體能馬上康複,本是當媽的最大心願。但女兒恢複得這樣快,竟然坐了起來,卻把她嚇得不知如何是好。呆了一下,才說道:“好,你想坐一會,就坐一會吧。”邊說邊把枕頭立起來,當做靠背,墊在女兒身後。
媽媽為女兒做這一切時,女兒一直一聲不響地盯著媽媽。那眼神就象在看一個陌生人一樣。
“葉娉,先吃點東西吧,這是你舅娘為你燉的雞湯。”
葉娉沒有吭聲。
媽媽將湯勺子遞到她嘴邊後,她遲疑了一下,才終於張開了嘴。
喝了小半碗雞湯後,她默默地閉上了嘴。拒絕再食。
媽媽輕歎口氣,將沒有喝完的雞湯重新倒入一個專門盛湯的食盒裏。
葉娉問道:“我到底怎麽了?”
媽媽怔了一下。女兒第二次醒過來後,精神、體力似都似乎恢複得很好,怎麽還問這個問題?
難道女兒雖然沒有摔死,卻還是傷了腦子?
否則她怎麽還不明白自己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她有些恐懼地轉過身來,看著女兒。
女兒也在看著她,看神情,她好象真的忘記了昏迷前的事情。
“你……從宿舍樓上摔下去,差點摔死了!把媽媽嚇死了!”媽媽說起來還心有餘悸。
女兒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她全然不知道。
今天早上,她還沒起床,就接到了女兒的班主任老師打來的電話,說有個早起的學生,發現了她的女兒,她的女兒當時躺在女生宿舍樓下麵的大溝裏。估計是昨天晚上摔下去的。人已經被抬上來了,正在學校的醫務室檢查。她聽了電話,嚇得魂都掉了,急忙打的趕到學校裏。但學校已經派車將昏迷的葉娉送到這家康複醫院來了。她顧不上追究事情真相,又馬不停蹄地趕到了醫院。
經過整整一個上午的搶救,總算是保住了性命!
醫生雖然也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情,但在媽媽的追問下,還是談了一點看法:她的女兒可能被人打了,至於是被人推下了大溝,還是自殺,就不得而知了。
她聽了傷心欲絕,但因為女兒還沒蘇醒過來,所以今天一直沒離開過醫院。隻給葉娉的舅舅打了一個電話,讓他去學校了解情況。
葉娉舔了一下發幹的嘴唇,皺眉問道:“我從女聲宿舍樓……摔下來了?”
“是呀!你……昨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媽媽本不想刺激女兒,但想到女兒遭了那樣大的罪,悲從中來,哭得象個淚人。
葉娉呆子般看著媽媽,過了好一會,才漸漸回想起了那場噩夢!
“我怎麽竟沒死去?從那麽高的樓層跳下去!難道我沒有摔到亂石堆裏,而幸運地摔在了鬆軟的、長滿青苔的濕地裏了?”
學生宿舍建在一片十米深的坡地上麵。坡地下麵是一個又髒又臭的大溝。溝裏到處是亂石和垃圾。
大溝對麵,也是一片坡地。上麵建了數十棟樓房。全是一些私人小洋樓。
這條大溝就夾在這些小洋樓和學校的宿舍樓之間。本來是一條河溝,但河溝經常斷流,溝裏的水基本上全是從各個渠道流下來的汙水。
本來就很不衛生了,加之居住在大溝兩邊的人都把生活垃圾傾倒下溝裏,因此這條大溝成了一個天然的垃圾場所。一年四季,臭氣熏天!尤其是熱天,這條大溝更成了蚊子、蒼蠅、老鼠、以及流浪貓和流浪狗的樂園。
除了這些惡心東西外,大溝下麵還經常會出現一些死去的動物屍體。
想到自己昨晚竟然躺在那種惡心的地方,她的胃一陣翻騰,差點嘔吐出來!
※※※
黃雪穎正在給病人開藥,櫃台上麵的座機忽然響了起來。
她一看話機上麵的來電顯示,原來是丈夫的手機號碼,便沒有理睬,繼續為病人配藥。
“黃醫生,先接電話吧,我不急。”張老太太見她為了自己,連電話都顧不上接,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沒事,是我們家那位打來的。他能有什麽急事?我過會給他打過去。”
張老太太經常到黃雪穎的診所看病,所以對黃雪穎家裏的情況也比較清楚,聽說是她丈夫打來的電話,便不再客氣。
張老太太雖然對黃雪穎很有好感,但對她的丈夫安現莊卻很看不起。
其實不光是張老太太,所有認識黃雪穎和她丈夫的人,都一樣。尊重黃雪穎,而輕視她的丈夫。
人們之所以“重女輕男”,原因隻有一個,安現莊是個吃軟飯的男人。
安現莊今年四十六歲,比妻子黃雪穎大兩歲。年輕時曾在一個工廠上過班,但因為工廠經營不善,破了產。他也因此失業了。
在那家工廠幹了五年多,最後隻分得了五千多元打發費。
而她的妻子黃雪穎,從衛校畢業後,靠著熟人關係,很順利地進入了一家大醫院。本來工作很穩定,但九十年代初期的中國,社會上正興起一股“下海”熱。她的妻子不顧家人的反對,辭去了工作,用丈夫所得的五千多元錢起家,在這條小街上租了一個門麵,自己開了一個小診所。
事實證明她的決定是正確的。她的診所生意一直很好!
雖然丈夫沒有工作,她還要贍養自己的母親,還有一個孩子,家裏負擔較重,但她們家的日子還是一天比一天過得紅火。
如今,她家不但買了一套建築麵積150平米的商品房,而且還將這間門麵以及一樓的兩間屋子全買了下來(一樓的兩間屋子專門用來為病人輸液用)!
全家雖然隻有她一個人掙錢,但一個人掙的錢比那些普通雙職工家庭,還要多幾倍!
這樣能幹的女人,自然會得到所有人的尊重。
而她的丈夫,卻恰好相反。剛失業那幾年,還有一點想尋出路的念頭,但不知是自己確實一無所長,還是家裏實際已不靠他掙錢養家,總之,他一直在家裏吃軟飯。
這碗軟飯,一端就是十五年!
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既然家裏的每一分錢都是妻子黃雪穎掙來的,黃雪穎在家裏的地位自然就變得最高。
她要掙錢養家,沒空幹家務。安現莊本是一個老實人,又自知沒有本事,所以隻好認命,當起了“家庭婦男”。
每天買菜、做飯、洗碗、洗衣服、打掃衛生、輔導女兒功課(隻是小學功課。女兒上初中後,他就有心無力了),總之,家裏大小事情全是他一個人幹。
除了這些外,他還得小心侍候妻子。每天中午和晚飯兩頓飯做好後,自己還沒吃,就得先給在診所忙著賺錢的妻子送去。
雖然他幹的活其實比妻子還要多,還要累,但在人們眼裏,他隻是一個吃軟飯的男人。是個沒本事的男人。
所以,他隻能永遠活在人們輕蔑的目光中。臉上永遠都是一副老實而自卑的神情。
雖然妻子和女兒都長得有些肥胖,他卻永遠象個猴子一樣,又黑又瘦。
黃雪穎畢竟是他的妻子,知道丈夫其實活得很累,所以對丈夫也很好,但內心深處,她也看不上丈夫。
所以,丈夫的電話,她才不會在意。
丈夫打電話,除了向她請示和匯報一些生活上的小事外,他還能有什麽大事情?
但電話鈴聲一直響著,聽起來也煩人。她今天一直很忙,雖然忙是好事,越忙錢越多,但人畢竟不是機器,太忙了,情緒難免就不好,見電話響個不停,她一生氣,索興將話筒拿起,放到了桌子上。
為張老太太配好藥後,她又耐心地向病人做了一些必須的說明,方才用計算器算了帳。直到張老太太滿意地離去後,她才給丈夫回了電話。
丈夫剛在電話裏“喂”了一聲,她就生氣地說道:“打什麽電話?人家忙得要死!你打個不停,在催命嗎?!”
“……現在不忙了吧?要是不忙了,最好馬上回家一趟。”
“有話就說,有屁就放!人家忙得要死,你以為跟你一樣,整天沒事,就隻會呆在家裏看電視嗎!”
她聽見電話那邊丈夫吞口水的聲音,也感到自己脾氣大了一些,重重籲了口氣,語氣緩知了一些:“到底有什麽事情?”
丈夫遲疑了一下,才說道:“安燕在學校出了一點事。”
“什麽?安燕怎麽了?!”黃雪穎提高了音量,神色緊張地問道。
“她把六班的一個女同學打了,老師讓她回家來,說要聽候學校處理……”
黃雪穎吃了一驚,“搞沒搞錯?我們的女兒會打別人?”
“我剛才問過安燕,她自己也承認了。”
“哦!”頓了一下,又問道:“為什麽打的架?你問了沒有?!”
“問了。女兒說:她是幫自己的好朋友溫靜的忙。因為那個女生罵了溫靜,所以她們才打了她。”
黃雪穎長籲口氣,氣稍減了一點。雖然女兒打人不對,但為了幫助自己的朋友,也非一點沒有可取之處。頓了一下,才又問道:“那個被打的女同學,沒有大問題吧?”
“……可能有點嚴重,聽說那個女生被打後,還自殺了……”
“什麽?自殺了!?”黃雪穎大驚失色。
女兒成績雖然不怎麽好,但總體而言,還算聽話的孩子,怎麽會闖下這麽大的禍?
她震驚得說不出話來了。
幸好丈夫馬上又說道:“你別太著急,那女生聽說已經搶救過來了。現在還住在康複醫院。”歎息一聲,又道:“學校叫女兒回來通知家長,讓家長下午去學校一趟,跟被打的女同學的家長一起,商量賠償等問題。”
“哦!……除了打人外,她們是不是還幹了什麽別的傻事?否則人家怎麽會想到要自殺?”
“女兒說沒有。”
“女兒!女兒!她說沒有就沒有嗎?!你問過老師沒有?!”
“我本來也有點懷疑,總覺得這點小事,也不至於要自殺。所以我也給她們班主任老師打了電話。聽班主任老師說:打人的一共是四個女同學,打人的起因,也的確跟安燕說的一樣。但除了打了人家外,她們沒有做別的出格的事情。老師也向被打的那個女同學尋問了,那個女同學也說她們隻打了她,沒有做過別的事情。”
黃雪穎搖了搖頭,心道:“現在的孩子都怎麽了?都被大人嬌生慣養壞了嗎?遇見一點小事,就要自殺!”
歎了口氣,又問道:“安燕呢?現在哪兒?!”
“在家裏。”
“好,我馬上回家!”她怒氣衝衝地掛了電話,匆匆收拾了一下,就關門離去。
從診所到她家居住的太陽雨小區,步行最多需要20分鍾。因為距離短,一般出租車師傅都會找借口拒載。而等公交車,比較費時,所以她隻好安步當車,走回家去。
※※※
到了家門口後,她取出鑰匙插入鎖孔中,但門被從裏麵反鎖住了,打不開。她微感奇怪,於是用力拍打了幾下防盜門。
但拍了一會,卻沒人來開門。
她又生氣又奇怪,一邊更加用力地拍打鐵門,一邊大聲叫喊:“開門!開門!”
“來了!”屋內傳出丈夫安現莊的聲音。接著又傳來他小跑過來的聲音。
門開後,她氣憤地責問道:“你在搞什麽明堂?不但把大門反鎖了,聽見拍門聲也不來開門!”
安現莊鬼鬼崇崇地看了門外一眼,低聲說道:“進屋再說!”邊說邊將大門關上,又反鎖了。
黃雪穎見丈夫神色有異,似乎在害怕什麽,奇怪地問道:“在搞什麽鬼?安燕呢?”
安現莊噓了一聲,示意她不要大聲說話。
黃雪穎更加奇怪,一邊換拖鞋,一邊小聲問道:“安燕呢?”
“在屋裏。”丈夫用極低的聲音說道。
黃雪穎心知有異,不再發問,穿上拖鞋走進屋去。
她走進女兒的房間,隻見安燕正坐在**發呆。看她一臉的驚恐神色,似乎也在害怕什麽事情。
黃雪穎在路上憋了一肚子火,本來準備回家教訓女兒一次,但見父女倆神色都不對,倒忘了這件事情,問跟進屋來的安現莊:“你們兩爺子到底怎麽了?是不是……那個被打的同學的家人來找我們的麻煩了?”
安現莊輕歎一聲,小聲說道:“是,我剛才在電梯裏還遇見了那個女同學的家人!也不知人現在離開沒有。”
黃雪穎聽了雖然也感緊張,但更生氣丈夫的膽小怕事:“怕成這個樣子,你還是男人嗎?”
安現莊臉上微微一紅,支吾道:“我不是怕那個男人,我隻是……有點害怕另一個沒有露麵的人!”
“另一個沒有露麵的人?那是什麽人?讓你怕成這個樣子!”
安現莊重重籲了口氣,說道:“你聽我給你講。”於是將剛才發生的恐怖事情講了出來:
“剛才我給你打完電話後,因為下午要去學校,沒時間做飯,再說你又要回家,所以我就打算中午吃麵條。結果發現家裏的麵條不夠吃,於是就下樓去外麵的小賣部買了一把麵條回來。
“在樓下等電梯時,我看見一個身材很高大、壯實的中年人也在等電梯。他看見我後,便向我打聽我們女兒的名字。因為那人我從來沒遇見過。所以估計他不是這裏的住戶,聽了他的問話,我心裏一驚,撒謊說:‘我不認識。好象17樓有一家姓安,但也不確定。’
“他聽了信以為真,沒有再說話。進了電梯後,我看他神色不對,一副想打人的樣子,心裏有點懷疑,就拭探他,問他是不是安家的熟人。他說:‘我不認識那家人,那個安燕把我外侄女欺負了,我要去找她的麻煩!’我聽了沒有說話。
“回家後,我將這件事告訴了安燕。安燕也很害怕。我安慰他說:‘別怕,他不知道我們住幾樓,這裏也沒人認識我們。’安燕還是很擔心,說:‘要是他去物理管理處查問怎麽辦?’我聽了也有點擔心,說:‘物管不會隨便泄露業主的信息吧。’安燕說:‘物管人員也不認識我們,他要是不直接問,假裝交我們的物管費,不就查出我們住在幾樓幾號了?’我聽了也擔心他想到這個辦法……”
黃雪穎聽不耐煩了,“你直接講事情經過吧,囉囉嗦嗦地講這些廢話做什麽!”
安現莊低咳一聲,說道:“好,我直接講事情。我們正擔心,忽然聽見外麵有人在拍門!我給安燕使了一個眼色,示意她不要出聲,然後我輕手輕腳地走到門後麵,通過門上的貓眼向外看,果然拍門的是剛才在電梯裏遇見的那個人!
“我沒有出聲。隻是一直偷看他。他拍了一會門後,見屋裏沒動靜,於是又去拍隔壁幾家的門。結果隻有對門那家人開了門,我聽見他向那屋的女主人打聽我們家的房號,幸好那家人不認識我們,所以他沒打聽到。
“我看見他又拍了兩家門後,便進了電梯。本以為暫時不會有人來拍我家的門了,正想回屋裏去,但就在這時,我聽見門外又響起了拍門聲!我吃了一驚,忙又把眼湊到貓眼上去看。結果我非常吃驚,門外竟沒有人!
“但明明又有人在拍我家的門,而且還拍得很有節奏,拍三下,停一下,又拍三下,又停一下。這個人一直拍了起碼五分多鍾!卻始終沒有出現在貓眼裏!我心裏就在猜想:這個人一定是躲藏在門旁邊,故意不讓我看見他。他一直拍我家的門,沒有去拍別家的門,說明他已經認定安燕是住在這個房間裏的了!
“我很擔心,雖然沒看見這個人,但我有一種強烈的直感:這個故意不露麵的人,比剛才那個男人更難對付!我一直藏在門後麵,因為知道對方不會出現在貓眼裏,所以也就不再偷看,隻是站在門後麵,一聲不響地聽著門外的動靜。
“但那人一點動靜也沒發出。除了有節奏的拍門聲外,根本聽不見其他任何聲音!安燕早發覺事情不對了,也悄悄地走到客廳裏來,我們互相看著,都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又過了兩分鍾後,那個拍門聲才終於停下了。我於是轉過身去,偷看外麵動靜,結果我沒看到人,隻看見電梯門剛好關上,才知道這個人終於離去了!”
黃雪穎聽了這段故事後,雖然對丈夫的膽小怕事很看不起,但她自己也被嚇著了。想到剛才那個恐怖的拍門聲,和那個神秘的拍門人,她的後背都沁出了一身冷汗!
“現在怎麽辦?不可能一輩子躲人家吧?”
安現莊道:“我看這件事,最好還是用錢解決。隻要女兒安全,多賠點錢也沒關係。”
黃雪穎擔心地說道:“我也知道花錢消災!但要是人家不要錢,非要打人呢?”
夫婦二人一時都想不出好辦法。
安燕見父母為自己擔驚受怕的樣子,忽然說道:“怕什麽?我們四家人,總打得過她一家人!”
黃雪穎怒斥道:“你少給我說話!你惹了禍事,我還沒有收拾你,你還要打人!你本事那麽大,那麽會打架,剛才人家拍了那麽長時間的門,怎麽不敢去開門?兩爺子躲在屋裏麵,連個屁都不敢放一個!”
“是爸爸怕事,不是我!”
“你還在嘴硬!好,你有本事,自己去解決!別自己在外麵惹了禍,讓父母替你擦屁股!”
“好!我自己解決!不要你們管!”安燕也冒火了,跳下床來,跑出屋去。
“你給我站住!”見安燕真要賭氣亂來,黃雪穎急忙跑出去阻攔女兒。
安現莊也跑到客廳來,夫妻二人合力將女兒拉到沙發裏坐下來。
黃雪穎回家時本想痛打女兒一頓,但現在害怕激怒了女兒,反而不敢說一句重話了。
她想了想,對丈夫說道:“我看你下午還是去學校一趟,看那邊到底要怎樣才肯解決這事。”
安現莊想到剛才的事,心有餘悸地道:“就怕人家不要錢……”
黃雪穎怒道:“真是窩囊廢!枉為男人!怕成這樣!我就不信那家人那麽凶,會把你吃了!”
安現莊被激怒了,道:“別說了,我去!”心想:“打人的是四個女生,又不是隻有我們的女兒,五家人坐在一起,真要打架,也是四對一!”
黃雪穎見丈夫答應了,氣才平了些。一家人坐在沙發裏,商量了一會後,黃雪穎說道:“就這樣吧,下午你一個人去學校,看看對方會出什麽條件。我和安燕就不去了,免得他們看見安燕,可能情緒控製不住……”
安現莊覺得妻子的擔心有道理,點點頭,說道:“那你們去哪兒?未必就呆在家裏?”
黃雪穎瞪了丈夫一眼,說道:“我沒那麽笨!聽你剛才講的情況,我們呆在家裏安全嗎?”
“那你們……?”
黃雪穎想了一會,說道:“我還得去診所,安燕今天就暫時住到我表姐家去。”
安現莊和安燕聽了都覺得這辦法不錯。
因為害怕對方又來拍門,三人也不敢在家裏吃中飯了,決定馬上動身。夫婦二人先將女兒送到黃雪穎的表姐家後,然後分頭行動:黃雪穎去診所,安現莊去學校。
他們匆忙收拾了一下,便開了房門,乘電梯下了樓。
到了樓下後,夫婦二人還不敢大意,默契地分開,讓女兒走在中間。
但他們這樣小心,還是沒有避免慘禍的發生!三人剛剛走出這棟大樓的大門口後,樓上不知哪一家的一隻花盆忽然掉了下來,不偏不倚,正好砸到了安燕的頭頂上!
安燕哼都沒來得及哼一聲,便被巨大的衝擊力打倒在地!
那個很大、很重的破搪瓷花盆在巨力的衝擊力作用下,幾乎摔成了兩半。而安燕的頭也被砸得慘不忍睹!
頭頂被砸出了一個“坑”!腦漿都流出來了!整臉滿身都是血!
夫妻二人都被突然的變故驚呆了,直到聽見其他幾個目擊者發出驚呼聲後,才回過神來,同時悲號一聲,抱住安燕的屍體哭喊起來!
※※※
晚上19:25分,葉娉的舅舅高保國來到康複醫院看望葉娉。
葉娉坐在**,正在吃媽媽從醫院附近一家小館子買來的稀飯。高保國大聲說道:“唉呀,跟你們說了,醫院周圍沒一家館子的東西衛生,還是吃我帶來的!”一邊將手裏提著的食盒放到床邊的小桌子上麵,一邊又對葉娉說道:“這是你舅娘熬的稀飯。”
葉娉的媽媽高學琴將自己買的稀飯放到桌子上,一邊打開哥哥送來的食盒,一邊問哥哥:“怎麽樣?”
她問的是今天下午談判的事情。
作為葉娉的家長,她本該親自去跟四名打女兒的女生的家長談判賠償等事宜,但一來要照顧女兒,分不開身,二來她本是個膽小怕事,又不善辭令的人,所以一開始就全權委托自己的哥哥高保國出麵解決這事。
高保國是個退伍軍人,以前在部隊當過特種兵,雖然已退伍二十年了,但寶刀未老,尋常三兩個人不是他的對手。退伍以後,他從事過很多種營生,雖然折騰了近二十年,也沒有富起來,但在社會上結識了很多人。現在他跟兩個老戰友合夥,開了一家洗車美容店。生意雖不紅火,但掙個生活費還是沒有問題。
高保國生性豪爽,但也有個壞毛病,就是特別愛吹牛。第一次跟他聊天的人,往往會被他身上的一股男人氣折服,但熟悉他的人卻知道:他的話,最多隻能信一半。
他在葉娉對麵的那張空病**坐下來,喝了一口自己帶來的礦泉水後,講道:“下午我跟三個女生的家長,還有兩個班的班主任老師、以及學校的一個姓李的副校長一起,談判了兩個小時……”
高學琴打斷他的話,問道:“打人的不是有四個女生嗎?還有一個怎麽沒去?”
“有一個女生今天中午死了!所以她的家長沒有去……”
高學琴、葉娉聞言都是一驚,高學琴問道:“死了?!怎麽死的?”
“說起來也有點巧,就是我去她家所住的太陽雨小區時,她出了意外,被樓上一個花盆落下來砸中了腦袋,死了!死得也很慘,腦漿都流出來了!流了好多血,起碼有兩盆血!”
葉娉驚得瞪大了眼睛,問道:“死的那個女生叫什麽名字?”
“叫安燕。說起來,她的媽媽我還認識。她媽媽在楊梅街開了一個診所,我以前還陪一個戰友去她的診所輸過液。”
高學琴呆了小會後,說道:“活該!這叫報應!”
高保國葉娉都沒有吭聲。
高學琴又問哥哥:“你為什麽去她家找她?”
“因為我當時正好有事在太陽雨小區附近,所以就想去教訓她一頓。說來也巧,我在電梯口等電梯時,正好遇見了她的爸爸,還跟他打聽他們家房號。結果她爸爸怕了,沒敢說真話。我問了好多家人都沒問到,正準備離開,結果一下樓就看見她死了。開始我也不知道她就是我要找的人,隻站在旁邊看熱鬧,聽了旁邊一些人的議論後,才明白她就是安燕!我當時還在想:怎麽這麽巧?”
高學琴哦了一聲,有些擔心地問道:“現場有人認識你嗎?”
高保國取出一根煙,一邊點火一邊反問:“有幾個人認識我。那又怎麽了?花盆又不是扔下樓的!關我什麽事?”
高學琴道:“是從哪一層樓掉下去的花盆?他們查到了沒有?”
“不知道,反正在我離開之前,還沒查出來。我也看了一下,嫌疑最大的是大門正上方三單元的7號房的住戶,一、二樓是商業用房,不可能。有嫌疑的是三樓到頂樓28樓的所有7號房的住戶。不過我估計是住在10樓以上的住戶,因為10樓以下的陽台上都沒有放花盆。10樓以上,從下麵往上看,看不清楚。”
高學琴歎了口氣,說道:“那些人家也真是不小心,住在那麽高的樓上,還敢把花盆放在陽台欄杆上!”
“那棟樓房的陽台設計也有點怪,一半是磚牆,一半是鐵欄杆。我看見10樓那戶人的陽台上放有兩盆花,不過陽台外麵加裝有護欄,那麽大的花盆不可能掉下來。其他幾層樓,也有幾家有花盆,但都是放在陽台地板上的,沒有放到陽台的欄杆上麵。”
高學琴點點頭:“他們報案沒有?”
“這還用問?不報案,難道白白讓人砸死嗎?雖說隻是一個意外,但賠償總不能免。如果是花盆自己掉下去的倒還好說一些,如是人正在搬弄花盆時掉下去砸死了人,肯定還要判個過失殺人罪!”
高學琴看了女兒一眼,又問道:“你看還有必要找她的家人賠償嗎?”
高保國吐了一口煙,說道:“本來,人死帳消。但葉娉還在住院,到底還需要多少錢,現在也不好說。我想,我們也暫時別去逼他們家,等過段時間再說。”
高學琴點點頭,又問起談判和索賠的事情。高保國於是詳細地講了下午的談判經過:
學校聽說了安燕的事後,也很震驚,安燕的班主任提前退出了會議。其他三方家長都自知理虧,態度也算積極,答應了高保國提出的全部要求。每家先賠償4000元錢,做為前期住院、醫療費用。如果不夠,剩餘部分由四家人平攤。
另外,校方也表示會嚴肅處理四位打人的女生,安燕既然死了,就不處理了,但其他三個女同學,都跑不了一個記過處分。
他將收到的12000元錢交給妹妹後,又關心地問葉娉的情況。高學琴說:“聽醫生說,沒有太大的問題,主要是些外傷和一些軟組織傷。沒有摔斷筋骨。”
高保國鬆了口氣,又問葉娉:“自己感覺怎樣?”
葉娉說:“沒什麽,隻是有時頭會有一點暈。”
高保國道:“讓醫生拍個片子,最好沒事,要是有什麽問題,我非給他們四家人廢了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