員工生日, 都是由財務撥款訂蛋糕,再利用下午茶時間辦一場簡單的慶生儀式。
但宋棠音本人從不參加。
溫逐青最近和醫院同事在附近社區做公益體檢,每天下班會順便稍她回家。
這天他來的稍早一些, 才四點多,工區裏卻很熱鬧。
大家都沒在工作, 吃著蛋糕說說笑笑,其中一個寸頭小夥子帶著生日帽,臉上還沾了奶油,感動得紅光滿麵, 涕淚縱橫。
小林發現了溫逐青, 大聲招呼:“溫醫生, 吃蛋糕嗎?”
“不了, 謝謝。”他看了眼盡頭空****的辦公室, “你老板呢?”
“老板剛還在辦公室呀。”小林也朝那邊看了眼, 疑惑地皺皺眉, “這會兒不知道去哪了。”
溫逐青淡定地收回目光:“那你忙吧。”
說完進辦公室給宋棠音打電話,結果手機鈴在她桌麵上響起來。
溫逐青臉色沉了沉, 突然想到什麽。
他轉身走出工區,摁電梯上頂樓。
快到聖誕節了, 最近一直預報有雪,天台的風像刀子刮在臉上。
溫逐青望著坐在裝飾塔腳下那個小小的身影,麵色凝重地朝她靠近。
她像是被凍僵了一樣, 連眼珠子都一動不動。
溫逐青站到她麵前, 低頭看了眼那個六寸小蛋糕。草莓的,上麵有“happy birthday”的巧克力牌, 但沒點蠟燭。
天台風大,沒辦法點蠟燭。
溫逐青挨著她坐下, 兩個人就像寒風中的兩座雕塑。
直到宋棠音啞著聲問:“你怎麽知道我在這兒?”
男人低沉而溫和的嗓音從頭頂飄下來:“你難過的時候喜歡去高處。”
宋棠音嘴角一僵,勉強笑出聲:“你還記得啊。”
溫逐青“嗯”了聲。
當年考試考差了,十次有八次在教學樓天台找到她。
小姑娘長成大姑娘,許多東西都變了,但有的習慣不會變。
他從兜裏拿出打火機,將那簇藍色的小火苗攏在手掌中:“許個願吧。”
宋棠音吸了吸鼻子,甕聲甕氣的:“今天不是我生日。”
“誰說一定要生日才能許願。”溫逐青笑了笑,“你想的話,隨時可以。”
因為他知道她不會在生日那天許願。
她從來不過生日。
宋棠音出生的日子,是她被親生父母拋棄的日子。
那一天對她來說沒什麽好紀念的。
沒人會想慶祝自己被拋棄。
“溫老師說得對。”宋棠音微濕的眼眸望著他,像兩顆被雨霧籠罩的水晶,嗓音依舊沙沙啞啞的,“可是我沒願望了。”
男人眼底的光顫了顫,帶著隱晦的心疼。
“小時候我經常會許願,爸爸媽媽早點來接我,我覺得也許他們是有苦衷的,他們並不是不想要我。”宋棠音把雙手舉到唇邊,呼了一口熱氣,連嗓音都是濕漉漉的,“同樣的願望我許了好多年,後來慢慢長大了,就不那麽天真了,我大概也知道,他們就是不要我了。”
“別的願望呢?”溫逐青抬手緩緩摸著她的頭,像安撫當年逃避考試成績的那個小孩,“沒有他們,你照樣過得很好,你父親和阿姨也很疼你,還有……”
男人嗓音頓了頓,宋棠音濕著眼睛望過去:“還有什麽?”
“沒什麽。”溫逐青淺淺地勾下唇角,“我是想說,你或許該換個願望了,人生值得期待的事情還很多。”
“可我隻有那一個願望啊。”宋棠音雙手抱膝,把下巴擱在交疊的手臂上,“別的我都可以靠自己努力得到。”
她吸了吸鼻子,笑得很淒涼:“唯獨這件事,我再努力也沒有用。”
眼淚不受控製地想往下墜,她竭力忍著,不讓自己被脆弱吞噬。
直到一片溫暖包圍上來。
修長有力的胳膊攬過她顫抖的肩,將她整個人籠在懷中,置身於淺淡而霸道的佛手香裏,有點暈,不知道是他胸口太熱,還是因為別的什麽。
手掌緩緩揉著她的後腦勺,用全部身軀為她遮住冰冷的風霜,也鎖住她此刻的脆弱。
“想哭就哭吧。”男人溫柔磁沉的嗓音從頭頂飄下來,隨著胸腔的震動,熨燙她的臉,“這兒沒人看到。”
起初她是僵硬的,身體也冰冷,男人用體溫為她驅散嚴寒,掌心溫柔安撫的力道讓她逐漸放鬆下來。
眼淚奔湧而出,在他衣領中濕了一片。
天色漸暗,夜幕逼近,天台上的風越來越涼。彼此靠在一起卻好像撐開了屏障,能過濾掉外界的嚴寒刺骨。
情緒發泄過後,宋棠音整個人平靜下來,身上披著溫逐青的外套,看天邊粉紅色的晚霞。
“你冷嗎?要不要給你披一半?”宋棠音轉頭問男人。
“不用。”溫逐青轉身幫她把第一顆扣子扣上,“我不怎麽怕冷。”
宋棠音沒帶手機,用他的手機拍晚霞,邊拍邊說:“每次他們有人過生日,我都會獎勵自己一個蛋糕。”
溫逐青看了眼麵前早就被灰塵侵蝕的草莓蛋糕,笑了笑。
“我其實從來不委屈自己的。”宋棠音欣賞著手機裏的照片,“如果不開心了,我會自己哄自己開心。”
“那不一樣。”溫逐青淡淡地說。
宋棠音疑惑地轉過來看他:“什麽不一樣?”
男人眼眸深深的,像鋪就一整片夜色:“別人哄和自己哄,不一樣。”
宋棠音怔了怔,按捺住心口的猛跳,半開玩笑地開口:“那你剛剛是在哄我嗎?”
“嗯。”男人毫不遲疑地回答。
他或許並不知道這一句“嗯”會引起什麽,麵色無比平靜。
宋棠音眼眸一顫,倉促轉回去,天邊粉紅色的霞光落在她臉頰上。
溫逐青側頭看她,周身被勾勒出金色的光芒,連臉上細小的絨毛都在發光。
他覺得她整個人都是軟軟的,忽然有點懷念剛過去不久的擁抱。
一定是瘋了。
男人收回目光,垂下眼眸。
等到月亮爬上來,氣溫陡降至零度,宋棠音還是耐不住屋頂嚴寒,跟他下去了。
可惜蛋糕上布滿灰塵,一口沒吃就要被扔掉。
昨天晚上,溫逐青的車停在地庫被人撞了,整片保險杠都得修,連夜送到4S店。
他早上是搭同事的車來的。
這會兒正值晚高峰,城區大麵積堵車,宋棠音提議乘地鐵,擠是擠點,但能暢通無阻地回家。
進地鐵站前,溫逐青看了看她旗袍外**的小腿,又用自己的大衣將她裹得嚴嚴實實。
站內人潮擁擠,溫逐青在她身後寸步不離。
等終於上了地鐵,兩人被擠到角落,溫逐青整潔的白襯衫早已遍布褶皺,隻有她從始至終被他手臂護著,毫發不亂。
地鐵裏嘈雜又憋悶,卻一點也不讓人煩躁,反而因為逼仄的空間而被迫貼近,生出幾分浪漫旖旎。
宋棠音忍不住抬手幫他壓了壓翹起的衣領,忽然意識到這動作太親密,臉頰一熱,觸了電似的縮回來。
公共場合,他壓低的嗓音聽上去格外性感:“怎麽了?”
宋棠音咬咬唇:“你衣服亂了。”
“沒事。”溫逐青看著她,唇角輕勾,“很熱嗎?你的臉有些紅。”
“……”宋棠音抬眸瞪他一眼。
多好一個男人,可惜長了嘴。
過了一會兒,她問:“我可以把外套脫掉嗎?”
身上穿著他的外套,在車廂裏著實燥熱。
溫逐青看著她鼻尖上細碎的小汗珠,“嗯”了聲,朝她伸手。
宋棠音把外套脫下來遞給他,身上終於輕鬆了,藕粉色改良版短旗袍顯山露水,袖口和衣襟綴著雪白的茸毛,像隻小狐狸,筆直修長的雙腿露著,腰肢玲瓏纖細,不盈一握。
好幾個男人都忍不住朝她這兒看,溫逐青臉色漸沉。
下一站車門打開,他低聲問:“我可以靠近些嗎?”
宋棠音疑惑地抬起頭。
男人稍挪了下腳:“上車的人有點多。”
“……嗯。”宋棠音點點頭,身子再往角落貼了貼。
溫逐青原本和她保持著紳士距離,得到她首肯才往前邁了一步。
兩人腳尖相碰,她呼吸一緊,睜大眼望向麵前的男人。
說的是靠近些,他卻幾乎摟住了她。
胳膊撐在她身體兩側,隻有幾毫米距離,但他始終維持著那幾毫米。
用身體擋住那些男人猥瑣的視線,溫逐青低頭看向女孩發絲濃密的頭頂,唇角若有似無地勾起來。
當然,宋棠音對這個小插曲一無所知。
她也並不在意別人怎麽看她。
起初穿旗袍上街,總會收到大多數人異樣的眼光,現在她已經能完全等閑視之了。
兩個人貼得太近,宋棠音覺得這距離有點危險。
她努力控製著呼吸,慢慢習慣。
等習慣了,也差不多要下車了。
回到家,這跌宕起伏的一天終於塵埃落定。
宋棠音美美地睡了一覺,第二天早上醒來,溫逐青已經出門。
隻要是工作日,他都會很早去醫院查房。
家裏隻有她一個人,連內衣也不用穿,哼著小曲優哉遊哉地去衛生間洗漱。
等她換好衣服去廚房吃早餐時,門鈴忽然響了。
宋棠音打開門,是個外賣小哥,手裏拎著個四四方方的粉紅色禮品盒。
“您好,是宋小姐吧?手機尾號8663。”外賣小哥憨笑著把盒子遞給她,“這是您的禮物,請簽收。”
宋棠音一頭霧水地接過來。
盒子上綁著蝴蝶結,她放在餐桌上打開,裏麵是個精致的巧克力蛋糕,車厘子擺出小熊腦袋的形狀。
蛋糕上沒有任何生日字樣,隻貼了一張淺藍色便簽。
用她無比熟悉的字跡寫著——
【今天也要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