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0年5月,烈日炎炎。巴黎所有的栗樹都開花了,瑪麗像往常一樣工作著。但是有一件事兒會打亂她的工作,這件事很突然,她絲毫沒有料到。
瑪麗從不會見新聞界人士,更不用說女記者了。她不喜歡接受采訪,她不願被關注。她有一些小紙條,上麵簡潔地印著:“居裏夫人不願……”這是她禮貌而堅決地對那些想見她的人所說的話。
但是在美國居住的愛爾蘭人有時用一種特殊的方式征得瑪麗的同意,他們會使用一些恰當而無法使人拒絕的詞句。有一個叫麥隆內的夫人曾經給瑪麗寫過一封信:“我的父親是位醫生,他常對我說,人的重要性是不能隨意誇大的。可是二十年來,您是我心目中最崇拜的人。我懇請您允許我對您做一次簡短的拜訪,哪怕是幾分鍾時間也好。”這句話也就是在說:“一隻小貓能有福氣見見女王嗎?”瑪麗打破了她所有的規矩,說:“好吧。”
五月的一個清晨,麥隆內夫人在鐳研究院的小會客廳裏等待著瑪麗,她對當時的情景是這樣描述的:
會客室的門開了,一位麵色蒼白、穿著黑色棉布衣服的老年婦女羞怯地走進來。她那美麗、堅毅而又溫和的臉上,帶著專心學問的人常有的那種心不在焉。突然,我覺得自己是一個冒犯者;我變得比居裏夫人還要拘束。我以記者為業已經二十多年,可是在這個毫無防備的黑衣婦人麵前,竟問不出一句話來。
是瑪麗和她談論美國,談論鐳,才使得她不那麽緊張。瑪麗告訴她,在美國有50克鐳,自己準確地知道每個鎮上有多少克鐳。“法國有多少呢?”麥隆內夫人問。“我的實驗室裏有一克多鐳。”
“您隻有一克鐳嗎?”
“我?不,我一點兒也沒有。我剛才說的這克鐳屬於我的實驗室。”
後來,麥隆內夫人談到了申請專利。她說,瑪麗可以從用她的方法製造鐳的人那裏收取一些錢。
“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應該因鐳致富,”瑪麗說,“它是一種化學元素。它屬於全人類。”
就在那一刻,麥隆內夫人覺得瑪麗為全世界做出了巨大貢獻,人們應該送給她一份禮物作為對她的回報。突然她說:“如果把世界上所有的東西任您選擇,您最願意要的是什麽呢?”
瑪麗遲疑了一下,“我需要……需要一克鐳來繼續我的研究,但我買不起。對我來說,它太昂貴了。”
那時,麥隆內夫人覺得她應該讓美國同胞送一克鐳給瑪麗。回國後,她找到十位有錢的婦女,試圖勸說她們每人出三千英鎊,湊起來買這份禮物,但沒有成功。因為隻有三人願意慷慨解囊。後來,她轉而組織動員全美國的女性捐款。她認為美國女性都應加入這一行動中。不到一年時間,她給瑪麗寫信說道:“錢已湊足。您發現的鐳,現在終於是您的了。”
這次募捐使得所有美國人很興奮。沒過多久,居裏夫人鐳基金也在美國家喻戶曉,誰都想見見居裏夫人。但是瑪麗很怕見人,她隻想安靜地工作。她不想去美國,可以前從來沒有人送給她如此珍貴的禮物。她又開始找理由搪塞:她不能與女兒分開。這難不倒好客的美國人,他們同樣邀請了瑪麗的女兒,並告訴瑪麗,美國總統會親自將這一克鐳贈給她。
瑪麗和艾琳、艾芙將她們的衣服裝進一個大行李箱,正如美國期望的那樣,乘坐奧林匹克號輪船頭等豪華艙前往美國。在法國,人們在歌劇院為她們舉行了盛大的歡送儀式,最著名的演員,包括薩拉·貝恩哈特和圭特瑞斯都參加了。途中,隻有大西洋拒絕向科學致敬,依舊喜怒無常、濁浪排天,沒有受到文明的熏陶。這讓瑪麗十分向往家鄉藍色的大海。
奧林匹克號到岸後,隨瑪麗一行的麥隆內夫人把瑪麗領出船艙,使她感受到了真正的美國式的歡迎。那種真摯而熱烈的場麵隻有親身經曆過才能感受得到。美國民眾為迎接他們的“人類的恩人”足足等了五個小時。那時正值夏季,蔚藍的天空下,輝煌的摩天大樓巍然矗立。波蘭國旗、法國國旗和美國國旗將碼頭裝點得五顏六色。學生、女童軍和三百名僑居美國的波蘭婦女代表在她麵前揮動著紅、白兩色玫瑰花。上層甲板上放置了一把扶手椅,她坐在上麵,像是一個極力要表現好的小孩兒,麥隆內夫人幫她拿著帽子和手提包,給她擺好姿勢拍照。“居裏夫人,頭再往右一點兒。”“請看這邊……”
美國近乎瘋狂地歡迎居裏夫人。美國人決心讓整個世界都清楚地看到,科學家是最偉大的人。瑪麗熱愛科學,不屑追逐利益,她堅信人們活著的真正目的是奉獻,這一切深深地打動了美國人。
熱情的美國人想盡一切辦法和方式歡迎瑪麗,各地都盼望她的到來,似乎都忘記了距離的遠近。美國人民為瑪麗舉行了五百人參加的盛宴,但也忽略了宴會時間的長短。人們授予她各種學位、獎章和榮譽稱號,卻不知道她在法國是不願意接受這些榮譽的。他們邀請她出席大學的典禮,卻吃驚地發現她既沒有禮帽也沒有教授長袍。他們獻上專門為她培植的鮮花,卻沒有想到她一向喜歡大自然的野花。愛,經常就是這樣;瑪麗盡管很疲倦,但她也能理解。她唯一不能忍受的是那件訂做的華麗教授長袍,絲綢料子會刺激她曾被鐳灼傷過的纖細手指。
瑪麗首先訪問女子大學。不論她走到哪兒,都能看到穿白色衣服的少女站在道路兩旁,有時少女們甚至會成群穿過田野去迎接她的馬車。在紐約,人群聚集,女大學生們排成長長的隊列,向她彎腰鞠躬,輪流給她獻上代表法國的百合花或是代表美國的玫瑰花。在另一次各國名流和大使出席的聚會上,瑪麗被授予“自由紐約”勳章。在她之後,帕德雷夫斯基也被授予過相同的勳章。而後者在很久以前,在他還在為鋼琴藝術而奮鬥時,瑪麗曾經為他鼓掌喝彩,激勵過他。
接下來就是將鐳贈予居裏夫人的重要時刻。
白宮為這盛大的日子做足了準備。美國總統和所有重要的人物都會見了瑪麗,可是要贈予瑪麗的鐳並沒有出現在現場。贈授鐳的盛典用仿製鐳做替身,因為鐳太貴重,輻射也太危險,所以仍舊安全地留在工廠裏。一個裝著仿製鐳的匣子放在東廳中央的一張桌子上。
四點鍾,大廳的門徐徐打開,隻見一列人走進來,哈定[66]總統輕輕挽著瑪麗的胳膊步入大廳。
總統的演說親切地稱瑪麗是一位品德高尚的學者、忠誠的妻子和慈愛的母親,在極其出色地完成艱苦工作之外,還完美地履行了一個女人的全部職責。
演說結束後,總統把一卷文件交給瑪麗,並把可以開啟裝有鐳的金屬匣的金鑰匙佩戴在瑪麗的脖子上。在藍色的大廳裏,瑪麗坐在一張椅子上,賓客們逐一走到她跟前,艾琳和艾芙代她握手,因為瑪麗太勞累了。
瑪麗擁有了一克鐳!在舉行贈鐳儀式的前一天晚上,麥隆內把贈鐳證書拿給瑪麗審閱時,瑪麗堅持,無論如何要請一位律師來公證將這一克鐳合法贈予瑪麗的實驗室。麥隆內建議一周後公證也不遲,而瑪麗堅持說:“今晚我可能就會死的!”自那晚起,這克鐳屬於瑪麗的實驗室了,她可以用來繼續她的研究了。
在美國,還有許多地方等著瑪麗去訪問。使尊貴的客人如此勞累,美國人感到十分慚愧,他們采取了種種策略以減輕瑪麗的疲勞。有時他們讓瑪麗在火車到達目的地的前一站下車。可激動的人們發現後,又驅車去迎接瑪麗。有時火車進站後,瑪麗會被安排從背麵的站台下車,然後悄悄越過鐵軌,其實這並沒有使她得到休息。有時艾琳和艾芙會代替母親出席一些儀式、典禮。
瑪麗親自出席了波蘭人在芝加哥為她舉行的慶祝儀式。在他們眼中,瑪麗是他們遙遠的祖國的象征,她所取得的成就是波蘭的成就。人們的臉上滿是喜悅的淚水,他們想要親吻她的雙足和裙邊。
六月底,瑪麗乘坐奧林匹克號輪船回國,她帶著那一克鐳,把它藏在船上鎖簧複雜的保險箱裏。她在信中,提到的不是鐳,而是為波蘭和法國贏得了美國人的友誼而激動、喜悅的心情。
美國人的欣喜讓瑪麗明白了自己對於這個偉大的世界有多麽重要。她意識到,哪怕僅僅是她的名字或是她的每次露麵,都會對她所關愛的事情有所幫助。因此,她去了更多的地方旅行,出席了更多的典禮和會議。她成了全世界著名的人物。她訪問了南美、西班牙、英國和捷克斯洛伐克。
她喜歡旅行中見過的一切奇特事物。她喜歡看魚兒跳出水麵,躍入空中。在赤道處,她因看不見自己的影子而覺得有趣。她喜歡生長在陌生地方的野花,不論是見過的還是沒見過的。
除了旅行中見到的、喜愛的事物,她還有其他熱愛並為之奮鬥的事。正如其他為人類服務的人一樣,她憎恨戰爭。戰爭期間,為了保衛祖國,她盡了一個士兵的責任;和平時期,她願意為阻止將來的戰爭而服務。她不會花時間做研究以外的事兒,但她破了一次例:國際聯盟理事會推薦瑪麗·居裏為國際文化合作委員會委員,瑪麗接受了。這個組織致力於尋找使不同國家共同努力的途徑。瑪麗加入該組織的目的不僅僅是做做演講。她著手做了一些具體的事情。一是要求各國科學家用統一的科學符號和術語,把全世界的科學書籍和科學發現整理出來,編輯文獻目錄,以便研究者查閱參考。
接著,瑪麗製定了一項方案來幫助那些因貧困而無法發揮才能的科學天才,無論他們來自哪個國家。她覺得,放棄天才是一種可怕的浪費。她傾盡全力讓世界多一些自由、和平,讓更多的人研究科學。巴黎鐳研究院的工作已經展開,她決定在華沙也建立一個鐳研究院。她遠在波蘭的姐姐布羅妮雅發起這項呼籲。很快,波蘭貼滿了宣傳海報;所有的郵局都在出售印有瑪麗頭像的郵票;明信片也在倡導“瑪麗·斯可羅多夫斯卡·居裏研究院”,明信片上還印有瑪麗親筆寫的一句話:“我最大的願望,就是在華沙建立鐳研究院。”
1925年,瑪麗去華沙出席鐳研究院奠基儀式。波蘭共和國總統為研究院砌第一塊磚,瑪麗砌第二塊。有趣的是,總統問她是否還記得借給過他旅行用的枕頭,因為自己那時還很貧窮。她笑著回答說:“我還記得你忘了還我呢。”她還記得,正是科塔爾賓斯基先生曾在舞台上向瑪麗致過頌詞,而年輕的瑪麗還曾經用野花為他編織過一個花環。
但是鐳研究院如果沒有鐳,就會成為非常奇怪的地方。麥隆內夫人又一次說服瑪麗到美國,瑪麗又一次來到了紐約。美國將另一克鐳贈予了瑪麗。這次瑪麗以波蘭的名義向美國致謝。在白宮,她發現那裏擺滿了象,有大象、小象、微型象,還有白象,非常有趣。臨別時,她得到了兩隻象作為禮物,一隻象牙雕刻的小象和一隻小得幾乎看不見的微型象。象是美國當時的執政黨——共和黨的象征。瑪麗帶著這兩隻象和鐳回到了華沙。研究院開始了救治病人的工作。
與當年還是小女孩兒時一樣,瑪麗沿著維斯杜拉河散步,並寫下:
昨天早晨我獨自在維斯杜拉河邊散步,河水緩慢地在寬闊的河床裏蜿蜒流淌,近處是青綠色,遠處因為倒映著天空而呈現出藍色。有幾處露出水麵的可愛沙洲在陽光下閃爍,限製住那無定的河流。沙洲邊上有幾條耀眼的光,可以看出比較深的水流界限。我感覺到一種不能遏製的欲望,想在這些光輝壯麗的沙灘上散步……有這樣一首讚美維斯杜拉河的歌,歌中唱道:“誰要是愛上了你,死也不會忘懷。”我覺得這話十分貼切。這條偉大的河流有它獨特的迷人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