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種了滿林子的竹子,拄著鋤頭在旁邊慈愛地聽竹節生長,刷刷刷,抽條長高,葉子撲簌簌落下來,對我花枝招展。葫蘆娃怎麽喊爺爺,竹子們就怎麽喊我,小薑老師?小薑老師!喊得我心潮澎湃,二十歲的時候我還是個從內到外都很稚嫩的青年,朝氣蓬勃地期待著竹子的長成,忽然,竹子啪啪地攔腰折斷,我提起鋤頭尋找凶手的蹤跡,然而吹過的是風,風把竹子都折斷了,竹林劈啪作響,孩子們都被折斷了,劈啪的聲音像一把無形的大火。

我揮舞著鋤頭,聽見一聲聲的小薑老師,小薑老師拿著鋤頭不知道自己在和誰作戰,上下左右,東西南北,隻有劈啪劈啪孩子們死去的聲音,風是一把無形的刀,忽然衝到我麵前,血淋淋地和我的鋤頭撞在一起。

小薑老師,你為什麽不救我?

我聽見竹子們在哭,它們屍骨未寒,在狂風的餘韻中瑟瑟發抖。

我打了個寒噤,從**滾起來,手機顯示時間,淩晨三點半,我又做噩夢了。

好了,停止再想了,塵歸塵,土歸土,凶手落入法網,人死不能複生。

但這麽一醒,就再也睡不著了。鬼使神差,我掀開窗簾看樓下,夜色沉澱堆積,樓下顯得格外黑,一盞老舊的路燈忠實地站崗,心有餘而力不足地隻照出磨盤大的淡黃光暈。

我正要拉回窗簾,忽然看見了那團光暈上冒出一個黑色的影子。

那黑色的影子邊緣銳利,落在光暈中,刻出一個人影。

依舊是那亂蓬蓬的頭發,被光染了色,仍然是厚厚的衛衣,帽子堆在後腦勺。

是那個尋找老師的女人,她還留在我們小區。

我扯著窗簾布打算隨時把自己藏起來,但腦袋不由自主地往外伸,似乎腦袋越貼近玻璃,越能看清底下這個女人的相貌。

她並不抬頭,隻是環顧四周,我隻能看見那一叢頭發蓬亂地被風吹起。

然後,她解開發繩,叼在嘴裏,兩隻手攏在後腦勺,把頭發攏成一束,摸了兩三回,側過腦袋,把被帽子扯住的頭發絲抓出來,然後——

她抬起頭。

我不知道深夜三點半,佳興小區誰像我一樣不能入睡。

我的燈亮著,我相信,這個女人看到了我。

但我也不知道哪裏來的鎮定,並沒有著急拉上窗簾欲蓋彌彰,而是故作沉靜地環顧四周,像是夜深了睡不著看風景,我其實應該叼一根煙在嘴裏,這樣我的眼神就不那麽刻意。

女人的眼神和我對上了,離得很遠,我像是被紮了一下,後背有些發麻。

我看見她的嘴唇在動,喃喃自語,我仔細一看,發現她是在數數。

我別過眼,故作鎮定,看向遠處。

女人卻低下頭,鬆開手,任由那亂糟糟的頭發披散在肩頭,被夜風吹拂。我用眼角餘光掃過這個女人,她忽然邁開大步,朝著我們單元門直接跑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