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甘玲,加起來六十歲,無論四舍五入還是掐頭去尾,都是無可爭議的成年人。

話不必太滿,我聽懂了,也沒有糾結前因。

過一會兒,我說:“讓我想想。”

甘玲鬆手,和我保持一拳距離,梁山伯和祝英台中間隔著一碗水,我們之間裂開天塹,我伸過手去捏甘玲的手指,女媧忽然補天填海,甘玲說:“你考慮一下。”

像個鄭重的麵試,我忽然成了麵試官,麵前攤著甘玲的簡曆,簡曆上寫我和這女人千絲萬縷的裙帶關係,寫著我對她萬般迷戀癡纏,心底借口眾多,還需冷靜思考方可留用。

在留用之前,我薑小茴居心叵測,隱瞞鄭成剛的消息,像是把甘玲從什麽地方偷來似的,心中有些做賊的自覺,被甘玲擁著恬不知恥地睡覺,尚且有點兒良知地夜有所夢。夢見我回到李子幼兒園授課,小朋友一排一排,鄭寧寧慣常沉默,忽然舉起手來,質問我為什麽搶走她的媽媽。

再一轉,樓下我被圍觀著,簡直猶如赤身**,像是那個溫老師一樣被人簇擁,鄰居用眼神逼問我的用心,我不斷地跺腳,對著鄭成剛父女兩個反複強詞奪理,她不是你的妻子,她不是你的母親,眾人齊心協力地反駁我忽視事實,是個不知恥的第三者,人群中,教會的長老猛地站出來,指著我高聲宣讀律令,責備我:“你悔改吧!”

才睡了不到兩個小時,我做賊心虛,甘玲睡著了。

我起來玩手機,把短短的頭發往後捋,仿佛我戴了一頂粘得過牢的假發,此時正在竭盡所能地抹下去。我搓來搓去,在客廳踱步,心事重重地把所有事情都堆在一起想,像收拾積累了二十七年的舊衣服一樣無從下手。

我看過網飛的一部真人秀,一個叫麻理惠的日本女人通過收納與整理的秘訣功成名就,她被邀請到飽受物品繁多空間雜亂煩擾的家庭幫忙整理,委托者的家庭堆積了如山高的衣服,麻理惠要她們把衣服統統拿出來看看數量,喜歡的留下,不喜歡的就撇棄。

我沒辦法把事情撇棄,隻能去挑選出喜歡做的事情。

我會炸春卷。

能縣和芃縣都在中國比較靠北的地方,炸春卷並不算是我們習慣的飯食,所以我會做春卷的這件事顯得我心靈手巧,我一向沒有什麽拿得出手的特長,什麽事貌似都會一點,但什麽事也做得不夠好,用了一點剩餘的咖喱牛肉包進春卷裏,等甘玲起來之後放進空氣炸鍋裏,又去做紫菜蛋花湯。

沙發上,我和甘玲仍舊各坐一個角落,沉默地吃完飯,甘玲起來洗碗,我去洗漱。

好像過了個無事發生的夜晚,我和甘玲的相處模式沒有變。

唯一要說變了的,或許隻是甘玲走之前又特意走到衛生間門口和我打了招呼。

“走了。”她這麽說,我扶著洗手池往外吐泡沫,目送甘玲打完招呼開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