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陣子去成都簽售,胡幽幽在微信裏威脅我請她吃飯,否則她就混在讀者中,在提問環節時問我奇葩的問題。

我大義凜然:“幽幽,你提好了,看我一一化解。”

胡幽幽說:“那我就起哄讓你唱歌和跳舞!”

我立馬投降:“女俠饒命!地點你定!”

我是個吃貨,所以我身邊的朋友大多是吃貨,胡幽幽也不例外。

但作為一個地道的成都人,胡幽幽告訴我這是她幾年來第一次吃芋兒雞。

我一拍桌子:“胡幽幽,你有沒有一個吃貨的覺悟!這麽好吃的東西你居然放著不吃,作為吃貨組組長,我覺得你必須給我個合理的解釋!”

幽幽白我一眼,說:“什麽亂七八糟的,還組長,你自封的吧?”

然後她說:“還不是我前任不能吃辣,我也就不吃了唄。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我覺得糖醋排骨特好吃,前幾天突然想起來,我自個兒嚐了嚐,卻一口都吃不下去。”

我這才想起來,她和她前任分手也一年多了。

我和胡幽幽的共同點,除了愛吃,還有就是都愛看演唱會。

我愛看演唱會有兩個原因:一是喜歡演唱會的氣氛;二是演唱會上總能和許久不見的朋友見麵。

而她愛看演唱會,則是因為一個人。

胡幽幽高一時就喜歡上了她的前任顧彬,因為顧彬是班上第一個和胡幽幽講話的人。

她到現在都還記得顧彬對她說的第一句話:“同學,這個座位是我的。”

……胡幽幽的孽緣就從這句無厘頭的話開始了。

胡幽幽人如其名,做什麽事都是靜幽幽的。三年裏,她連一個基本的暗示都沒有,甚至見顧彬就躲。暗戀變成她心裏的種子,在她心裏發芽,吸收她的所有養分卻結不了果,最後變成她的兵荒馬亂。

我在大一那年認識了胡幽幽,那時我還偶爾會彈吉他,每周六下午都拿著吉他有模有樣地練歌。那時除了我的室友沒地可躲,沒有人能在我的歌聲下堅持五分鍾。

唯一聽過我的歌聲還能自願留下的,隻有胡幽幽。

胡幽幽有種特殊的藏歌詞本技巧,總能在我眼皮下變出一個歌詞本來。

有一天,她一本正經地說:“盧思浩,《溫柔》這歌隻適合分手唱,你看真正的表白神曲是這首《聽不到》。”

我說:“幽幽,我選《溫柔》這首歌並不是因為它適合表白,而是因為它比較好唱……”

我至今仍記得她鄙視的眼神。

胡幽幽一直以來最喜歡的歌就是這首《聽不到》。

她說歌詞寫出了她的所有心情:“世界若是那麽小,為何我的真心你聽不到?”

我調侃她:“你從來不表現出來,誰能聽得到?”

大一下半年,聽說她因為家裏的一些事回了國,好幾年我都沒有再見到她。

2012年,我回國趕上武漢演唱會,第一時間訂了票,一刷朋友圈看到了她也會去看演唱會的消息,這才又見了一麵。

同時我也見到了她那陣子天天念叨的顧彬。

這還不算完,演唱會結束,胡幽幽上傳了一張他倆的照片,照片的描述是:以後的演唱會,我們都要一起來聽。

顧彬在下麵回:以後的每個節日,我們都要一起過。

我回:……能考慮一下單身狗的心情嗎?渾蛋!

後來,我聽幽幽講了他倆最初的故事。

回國後,幽幽一個人買了演唱會的票,在人人網上看到了顧彬也一個人去看演唱會的消息。她心想,這是上天的安排,這次一定要大聲說出口,向顧彬表白。

那天演唱會結束,兩人都覺得意猶未盡,就坐在體育館前的台階上聊天。

剛看完演唱會的胡幽幽,正處於極度亢奮的狀態,她想都沒想,站在台階上大聲給顧彬唱:“我的聲音在笑淚在飆,電話那頭的你可知道,世界若是那麽大,為何我要忘你無處逃;我的聲音在笑淚在飆,電話那頭的你可知道,世界若是那麽小,為何我的真心你聽不到。”

顧彬就坐在她麵前,目瞪口呆。

胡幽幽越唱越亢奮,唱到最嗨那段直接破音:“聽不到聽不到我的執著,撲通撲通一直在跳,直到你有一天能夠明了,我做得到我做得到……”

她心想,老娘豁出去了,大喊了一句:“顧彬,我喜歡你!你為什麽聽不到?”

顧彬愣了老半天才說:“高中你見我就躲,我還以為你討厭我呢。”

胡幽幽高中三年外加大學一年的情緒,那天一次都爆發了出來。

這是個暗戀修成正果的故事。

隻是故事還沒有到結局。

2013年年初,我在南京和老陳聚會,幽幽正好也在南京。

俗話說得好,火鍋就得在重慶吃,小龍蝦就得在南京吃!

對不起,這句話是我擅自總結出來的……但我本著走到哪兒就得吃到哪兒的革命精神,晚上帶她一起吃小龍蝦。

沒想到胡幽幽麵對小龍蝦居然打不起精神,隻是一個勁兒地打哈欠。

我心說,這還是我認識的熬夜狂人外加吃貨胡幽幽嗎?就問她怎麽了。

她說,淩晨三點多和顧彬吵架了,一早就坐飛機來南京出差,睡了不到一小時,怎麽可能打得起精神。

我問她:“你家顧彬不知道你今天要出差嗎?”

她揉揉眼睛,說:“他知道啊。哎呀,反正我也是經常熬夜的主兒,沒事。”

我說:“累點倒沒什麽,關鍵是和他在一起你覺得開心嗎?”

幽幽沒回答。

2014年7月,我在上海的簽售時間恰好撞上五月天的演唱會。

胡幽幽打電話給我:“盧思浩,我那兩天也在上海,咱們一起去看演唱會。”

我說:“我沒買到票,到時我們去體育館找找黃牛,碰碰運氣。”

她說:“就知道你沒買到票,別怕,姐有四張內場的。”

我忍住想要抱住幽幽大腿的衝動,在電話這頭說:“土豪,麽麽噠!”

但我沒能準時趕到體育館,到體育館時演唱會臨近尾聲,就和小裴站在場外等散場。幽幽手機打不通,我就給她發微信,說自己在出口等著。

演唱會結束半小時後,我也沒有等到她,還好知道她的座位號,就拉著小裴去內場找她。

她就坐在原地,看著舞台發呆,直到我叫她,她才回過神來。

看到我後,她急忙道歉:“我一直在給你打電話發微信。這手機信號也太差了,電話打不通,微信發不出去,後來手機折騰得沒電了,也不知道微信到底發出去沒。這不沒法聯係你,我又忘了你在哪兒等我,就坐這兒發呆,想著你總會進來找我。”

說完還一臉欣慰地用力拍了一下我的肩。

……

年底又碰上演唱會,胡幽幽又給我打電話:“盧思浩,這次的演唱會你去不去?”

我說:“幽幽,我窮得連住宿的錢都沒有……”

幽幽說:“哎呀,這麽不巧,我這次又買了兩張票。”

我在電話這頭豎起大拇指,一想不對,她也看不到啊,就說:“土豪姐,要不你把我的吃住和路費給報銷了吧!”

胡幽幽在電話另一頭一字一句地說:“再!見!”

胡幽幽,我們倆之間深厚的友情呢?友情呢?

最後我還是沒陪她看演唱會,那天晚上我估摸著演唱會快結束了,就給她打了個電話。

幽幽秒接,一副幸災樂禍的語氣:“現在後悔了吧?”

我嘴硬:“還行,我就是看看你的手機是不是又沒電了。”

她說:“還有70%呢,我壓根兒就沒拿出手機來。”

沉默半晌,她說:“姐給你唱一首《聽不到》怎麽樣?”

我說:“這首歌不是你的死穴嗎?你可別唱……”

沒等我說完,幽幽就唱了起來,唱著唱著就沒音了。

其實我知道,她想唱給顧彬聽,可是顧彬聽不到,所以這首歌隻能變成她的秘密。

我的聲音在笑淚在飆,電話那頭的你可知道?

我的聲音在笑淚在飆,電話那頭的你不知道。

再次和幽幽見麵,就是前兩天在成都。

她說:“盧思浩,我這些年看了這麽多演唱會,發現了一件事。”

我說:“難道你終於發現自己是個土豪這個事實了?”

她一本正經地點點頭,說:“對,但是我還發現了另一件事。”

我忍住把芋兒雞糊她臉上的衝動,問:“什麽事?”

幽幽說:“你有沒有發現每次一看演唱會,手機和網絡信號就特別差,可平時到體育館的時候手機信號又特別好?”

我嚴肅地點頭:“這裏麵一定有科學解釋。你看啊,信號好了肯定會影響音響效果,音響效果差了吧就會影響演唱會效果……”

幽幽打斷我,說:“你說的這套一點也不科學,我覺得最科學的一定是大家都在發微信或者在打電話。”

然後她特認真地說:“你說會不會是因為大家都在打電話或發微信給重要的人,千軍萬馬都在搶這信號,結果都沒能發出去。我看演唱會時就在想,那些一個人來看演唱會的,其實很期望有人能陪著。那些想撥通的電話,那些想發送的語音,那首想讓對方聽到的歌,要傳遞的其實都是一句——我希望現在你就在我身邊。”

某年夏天,我也接到一個從演唱會現場打來的電話,我卻認不出那是誰的號碼。電話另一頭不停地問我聽得到嗎,最後說“我聽不到你那邊的聲音,你也別說話,我把手舉高點,這樣你就能聽得清楚些”。每次看演唱會時,我都能看到很多這樣的場麵,我自己也曾經是這些人中的一員。

隻是我不知道,電話另一頭有多少人是在用心聽,又有多少人隻是說句“我聽不到”,就把手機丟在了一邊。

我把眼前的風景拍給你看,我把我聽過的歌哼給你聽,我把我看過的書推薦給你看。我要傳遞的信息根本就不是眼前看到聽到的這些,而是我多麽希望自己的人生可以和你一起分享。

How I wish you were here.

可惜你聽不到。

幽幽說,2014年年底那場演唱會,阿信說打電話給自己喜歡的人時,她卻決定不再掏出手機打給他了。

獨自看很棒的演唱會時,再也不會掏出手機來,一定要等到官方DVD發布再和喜歡的人分享。因為那些幾乎要糊成一團光球的照片、根本聽不清是誰唱的音頻,和千軍萬馬一起爭奪衝出場館的微弱信號,要傳遞的無非是一句“How I wish you were here”而已。

如今那個人已經不會再出現在我身邊了,他也聽不到了。

想分享的話也沒必要再說,他也不會再懂。

第二天一早,我去重慶,幽幽來送我。

我說:“土豪,下次看演唱會記得叫上我。”

幽幽說:“浩叔,下次記得給我唱《小蘋果》。”

我說:“千萬別,我已經決心告別歌壇了。”

幽幽說:“沒事,我唱歌也難聽,不也在顧彬麵前唱完了一整首《聽不到》嗎?”

說完她又從口袋裏變出來一個歌詞本,說:“這次你來沒什麽禮物給你,前兩天抄了幾首歌的歌詞,就當禮物送給你吧。”

我翻了翻歌詞本,說:“幽幽,我們朋友這麽多年,何必這麽客氣,下次送現金好嗎?”

胡幽幽一字一句地說:“再!見!”

和幽幽又聊了幾句,在車站告了別。

我坐在候車室,把幽幽給我的歌詞本翻了又翻,卻怎麽也翻不到那首《聽不到》。

我想,這首歌在胡幽幽的心裏還占據著很重要的位置,但也終究翻篇了。

我能想象那天她一定是鼓足了所有的勇氣,才敢在顧彬麵前唱這首《聽不到》。

我也能想象她在每個想念他的日子裏,都會一遍又一遍地聽這首《聽不到》。

有些食物不是不好,隻是不符合你的口味;有些文字不是不好,隻是沒到或過了讀它的時候;有些人不是不好,隻是時機不對。

在一起太早或太晚,都不行。

那時的我喜歡那時的你,如今的我依舊喜歡你,可我喜歡的是那時的你。

你看,你不是那時的你,我也不再是那時的我,感覺不能重來,錯過了時機,就再也沒了機會。

我想把我所有的人生故事都分享給你聽,可是你聽不進去。我所有的沉默背後都有無數的話想告訴你,可是你也不會懂我的欲言又止。

臨上動車前,我給幽幽打了個電話。

我對她說:“幽幽,哥要走了,下次你來蘇州,我請你吃清蒸魚。”

幽幽說:“算了吧,你們那兒的口味我可吃不慣。”

我說:“那記得幫我多吃幾頓芋兒雞。”

你會遇到很多人,然後為了某個人停下自己的腳步。

你愛他你等他你陪他,最後你的真心進了水溝,你讀不懂他的神情,他看不懂你的沉默。

你改掉自己的習慣,你改掉自己的口味,你變成了另外一個人,才能懂踮著腳愛一個人太久會失去平衡。

然後你跌倒。

但你還得繼續往前走,就像幽幽找回了自己的口味一樣。

這世上總有人適合吃糖醋排骨,也總有另一些人適合吃芋兒雞。有些人聞不得臭豆腐的味道,有些人卻對臭豆腐情有獨鍾。

每個人都有不同的口味,但總有一種口味適合你。

那些和千軍萬馬一起爭奪衝出場館的微弱信號,大多能傳到,隻是會延遲。

就像你能懂一些人的沉默一樣,那些在你沉默後藏著的聲音,欲言又止中藏著的情緒,總有人會聽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