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下大雨,氣壓有點低。我正在家裏,聽著外麵的風呼啦呼啦吹,想著今天應該沒什麽人會來找我。下一秒鍾聽到門鈴響,是大頭。

我還沒打開門就聽到他喊:“我今天去相親了,你猜猜我遇見誰了?”

我懷疑自己聽錯了,問道:“相親?‘相信’的相,‘親密’的‘親’?”

大頭說:“……對,我想讓你猜的是我遇見誰了!”

我說:“我懂,但是你為什麽去相親了?”

大頭沒理我,一臉正色:“我遇見胡丹了。”

這回我抓住了重點:“胡丹?‘胡說’的‘胡’,‘宋丹丹’的‘丹’?”

大頭說:“對,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說的是‘王珞丹’的‘丹’。”

我說:“這不都一樣嗎?你的相親對象不會是胡丹吧?”

我心說,生活果然比電視劇還狗血啊,相親還能相到前女友。

大頭走到沙發邊,開了瓶可樂:“這倒沒有,不過她就坐在另一桌。”

郭大頭身高一米八三,學生時代打球技術一流,除此以外還有一個顯著特點:頭大。我跟包子一致認為他的頭大給他帶來了頗多益處:比如打籃球的時候明明大家技術都不錯,但就數他最顯眼;比如大家的五官都算端正但平平無奇,偏偏大頭眉清目秀、棱角分明、五官立體。那時他收過學妹的情書,也被學姐堵過教室。但無論學姐還是學妹,他都通通拒絕。

因為他眼裏隻有班裏年齡最小的一個姑娘——胡丹。

明明同班,但因為大頭讀書晚胡丹讀書早,兩人之間差了三歲。

胡丹長相乖巧,成績優異,大頭的競爭對手遠不止一個。

某天大頭找我商量追求胡丹的策略,那時我自己的事都搞不定,哪幫得上他,隻好任由他自生自滅。

那兩個月,大頭每天提早半小時到學校,給胡丹準備好早飯,送早飯時都小心避免讓同學看到。

那時我還問:“你給胡丹送早餐為什麽還得避著所有人?”

大頭狡黠一笑:“其他人知道了肯定會起哄,這樣會給她帶來壓力。不給人帶來壓力,才是真的對她好。”

從此,我對大頭的情商佩服得五體投地。

那一年,胡丹是大頭的鬧鍾,不需要提醒,不需要鈴聲。

那年大頭十九,胡丹十六。

後來到了填誌願的時候,大頭對我說:“我要改誌願,我要去廈門,我要去廈大。”

我說:“你不是喜歡南京嗎?說好的古都不去了?”

他正色道:“胡丹去哪兒我去哪兒。”

出成績那天,他瘋跑到胡丹家樓下,鬼哭狼嚎:“我考到廈大了!我考到廈大了!”路過的幾個阿姨露出一臉“我懂的”的表情,大頭也不在意。

可胡丹見到大頭的一瞬間“哇”的一聲就哭了:“你考上了有什麽用,我沒考上!”

後來胡丹去了北京,大頭去了廈門,因為異地,胡丹沒有答應大頭的表白。

於是大頭那幾年飛北京跟坐地鐵似的,不嫌貴不嫌累。

大頭說:“愛就是她在想你的時候,你在她身邊或者在去她身邊的路上。”

我再一次對大頭佩服得五體投地。

那幾年大頭追胡丹的時候,他常在胡丹的宿舍樓下等著她一起看電影。

我記得有年夏天,北京的蚊子特別多,他給我發來了一張照片,一片模糊。

我說:“你這拍的是什麽啊?”

他說:“這是我被蚊子叮的塊,我剛數了一下,正好十個。”

我哭笑不得,還沒想好回什麽。

他突然問我:“你說,如果我的蚊子塊成了一個心形,丹丹是不是特感動?”

我說:“胡丹感動不感動我不知道,但是我們都會覺得你是傻×。”

他說:“隻要她不覺得傻就好了呀。”

我想了想,認真說:“不,她的想法肯定和我們是一樣的。”

也是這年,大頭和胡丹正式確立了情侶關係。

這一年,大頭二十三,胡丹二十。

一個在廈門,一個在北京。

我見證了他倆異地戀的全過程,他們約好每個月都必須見一次,無論忙不忙,無論遠不遠。胡丹去廈門,大頭去北京。大頭還好,家境富裕;胡丹就要辛苦一些,可她說不能總讓大頭花錢來北京,怎麽著也要自己花錢去幾次廈門。

大頭心疼胡丹,說要轉學去北京,胡丹死活不同意,說不能因為自己打亂大頭的計劃。

大頭說:“我去廈大就是為了你,跟你在一起才是我的計劃。”

隻是大頭沒有順利地轉成學,留在了廈大。

胡丹也心疼大頭,就瞞著大頭悄悄去做兼職,有時發傳單,偶爾也去做主持。

那時我不懂為什麽兩個人明明都是為了對方好,卻還能為了這些事情吵架。

隻知道大頭說胡丹不用那麽辛苦,就算是做兼職也應該告訴他。

胡丹說不告訴他也是害怕他擔心。

果不其然,第二天大頭就飛去了北京。

後來我才明白,當你付出的太多對方又無法給你同等的回報時,對於接受的人也是一種折磨。或許也怪這兩人都太善良,誰都見不得對方受委屈,誰都爭著去付出,誰都見不得對方為自己辛苦,誰都不肯讓步。

大頭畢業那年,我和老陳趕去參加他的畢業典禮,當然還有胡丹。那天我們第一次承認大頭比我和老陳加起來都帥,他特別開心,拉著所有人拍照。當然拍得最多的還是他和胡丹,他說:“我今天拍的照片一定都要用在我倆的結婚典禮上。”

胡丹在一旁笑靨如花,說:“那我們可得多拍幾張好看的。”

大頭說:“對,老盧和老陳,你倆就不要拍了。”

老陳微笑臉:“那你要不到份子錢了。”

沒想到老陳一語成讖,大頭沒有拿到我倆的份子錢,確切地說,他沒有拿到一分份子錢。

他倆分手了。

畢業那年大頭二十五,胡丹二十二。

畢業之後兩個人都選擇了來到上海,原本以為他們終於熬過異地,可以修成正果了,沒想到偏偏在沒有距離的時候,他倆分了手。

大頭說是他自己沒本事,留不住胡丹,還說是他自己見不得胡丹受苦。

我知道,他倆的性格從一開始就沒變,見不得對方受一丁點委屈,更受不了那委屈的源頭是自己。

大頭說:“我帶走她的時候,她比現在年輕,比現在好。她將來會變老,如果過得不能比過去好,我不如讓她走。”

我說:“你記不記得那時你追她時問我,如果被蚊子叮出一個心形,胡丹會不會感動,我回答你說我不知道她會不會感動,但我知道你是個傻×?”

大頭點了點頭。

我說:“我現在覺得你不是。”

兩個人分手以後,胡丹回了家鄉,大頭四處奔波,兩人再無聯係,以為也不會再見麵。

沒想到居然在相親的時候再次遇上。

我小心翼翼地問:“現在你是什麽感覺?”

大頭說:“我最討厭相親了!那姑娘完全不是我喜歡的類型啊!而且我也不太可能回來生活,還不是因為我媽……”

我沒忍住打斷他:“誰問你相親對象的事了!抓重點!”

大頭這才恍然大悟,說:“胡丹啊,她快要結婚了。她現在的男人看起來也就那樣,還沒我好呢,哈哈哈哈哈哈……”

然後,他就笑不出來了。

半晌他才又開口,說自己以前看到一句話,那句話是這樣的:“隻要你遇到一個人,在一段戀情裏你把自己變得更好的話,那就說明你沒有愛錯人。”

他以前覺得這句話無非是分手戀人之間的自我安慰,後來才發現這句話是真的。

他說:“見到她的時候,以前的一幕幕像電影一樣在麵前跑過。我以為自己都忘了,可記憶這東西有時像機器一樣精密,在腦海裏的就是在腦海裏。我也以為我們會永遠在一起,就跟以前我和你們說的一樣,我不再是當年的愣頭青,她也不再是當年的小姑娘。在一起的這幾年,我是真的愛她,她也是真的愛我,就挺好的。雖然分開了,但我很慶幸,在我們成長最快的時候,能在彼此身邊。”

我們總是動不動就說永遠,仿佛什麽東西能被延伸到看不見的盡頭。可成長過程中那些你信誓旦旦不會丟的東西卻正逐漸離你遠去,甚至到最後你自己都不再在意,直到時間模糊掉你的記憶,才能明白事情沒有永遠,沒什麽理所當然。世界多麽龐大,道路多麽曲折,我們不分對錯。

我們遇見多少人,付出多少真心,錯過多少感情,才能慢慢長大。能在彼此的愛裏長大,就是幸福。

我突然想到那年大頭為了胡丹每天早起的日子。

又想到那天大頭說的話,他說既然如此,那就這樣吧。畢竟真心陪伴過,分開也不苛責,過後反而感激;沒有太多懷念,隻偶爾想起,也覺得沒有愛錯人。

不舍得的最後終究會舍得,放不下的回憶終究會放下。

經曆過的終究是一種經曆,你不能回到過去改變它,你也不需要否定原來的你自己。

在你往前走的時候,曾經經曆的不是被丟下了,而是被沉澱了。偶爾回頭看一眼的時候,覺得自己沒有愛錯人,也就沒有白白愛過。

然後,你總得收拾一下你的心情。

然後,你就得重新起程了,為了接下來能遇到的人,更為了你自己。

寫到這裏,雨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