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子在熱衷旅行的那幾年,見了不少人,聽了不少故事,回來後總結出了一個道理:在這世上,隻有過自己喜歡的生活才重要,而過自己喜歡的生活,是需要承擔機會成本的。
我一聽“機會成本”這四個字,心想:這不是我大學時候學的嗎?
包子樂嗬嗬說,“機會成本”這個詞是不是很高級?
我因為想起了痛苦的學習經曆,怒罵:我大學的時候天天看著這四個字頭疼。
所謂的機會成本,是指棲身於遠方的就無法享受到在家鄉的安穩和陪伴,在家鄉的則無法看到遠方的風景和新鮮。
我聽完解釋,說:“你也不能老盯著機會成本,你要想的是現在擁有的。”
包子一拍腦袋,說:“你怎麽知道我最後的落腳點是這個?”
我說:“你別裝了,這明明是一個巨大轉折。”
他急了,說:“我真的要說這個!”
-1-
在最開始旅行的時候,去哪兒雲都是黑的。
我打斷說:“這比喻有點牽強。”
包子瞪了我一眼,說:“要聽聽,不聽就算了,咱也別吃飯了。”
我看了眼滿桌的烤鴨,趕緊拿起一塊,對包子說:“您接著說,我聽著。”
包子醞釀了一會兒情緒,重新開始敘述。
他在最開始旅行的那一段日子,去哪兒雲都是黑的,是因為無論看向哪裏,都有她的身影。說是為了放下而出走,但最開始的那幾天壓根無法放下,但他又不得不前行,就這麽一路走過了許多地方。
後來到了南昌住下,不知道還能去哪兒。之所以會最後落腳在南昌,是因為當時他們曾心心念念要去看看南昌的摩天輪。
當時正值盛夏,天黑得晚,他就每天在外麵晃悠,實在覺得悶的時候,就坐公交車。從起點站坐到終點站,每天都可以路過那個摩天輪。
一來二去,跟車上的乘客都熟悉了。
比如有個老太太一定會帶著自己的孫兒在中途上車,他還給老太太讓過幾次座。
比如路經市中心的時候,一定會有幾個剛下班的職員上車,幾個人有說有笑,最後剩下一個女孩默默下車。
也沒幾天,都算是眼熟了,他們是在這座城市裏有固定生活步調的人,而包子算是突然闖了進來,因此也沒有打招呼。
有一天,那個最後下車的女孩睡過了站,一下睡到了終點站,也沒人叫她。
我又打斷了這個故事,我說:“你就不能叫醒人家嗎?是不是就想等人發現坐過站了好名正言順地搭話?”
他說:“我那時哪有這些心思,我就是一直看著窗外,都不知道那女孩沒下車。”
我看著包子一臉認真,覺得他當時可能真是這麽想的。
終點站有點偏,包子有的是時間,每天這個時候他就默默踱步一會兒,再打車到附近的地鐵站。女孩倒是有些慌張,說自己還有工作沒有忙完,包子想了想說:“我前兩天路過一家麥當勞,就在附近,不算太遠,要不我陪你到那邊先坐著?”
包子說話時一臉真誠,女孩拿出手機搜索了一下,還真找到一家麥當勞,便順從地跟在包子身後。
本來兩個人也就這些交集,但架不住有這個伏筆,第二天上車後,女孩就對著包子笑了一下,身旁的同事看到女孩的舉動,偷偷跟女孩說了幾句,女孩頓時雙頰一紅,慌忙擺手,看著像是解釋些什麽。包子心想這也不關自己的事,啥也沒說,繼續自己的放逐之旅。
又過了幾天,女孩在其他人下車後坐到包子旁,對包子說:“謝謝你。”
包子擺手,說:“沒啥好謝的。”轉頭又看向窗外。
兩人坐在一起,卻沒有一句話好說,我想象著那樣的場景,替女孩尷尬。
窗外除了倒退的街景和逐漸漆黑的天空,沒有任何風景。女孩大概是好奇,終於打破沉默,問他到底在看什麽。包子說也沒有看什麽。
女孩自討沒趣,說了句“那好吧”。
下車時對包子說了句“注意安全”。
-2-
聽到這裏,我說:“包子,你對我說這段故事到底有啥意義?跟機會成本八竿子也打不著啊。”
包子給我遞來一塊包好的烤鴨,說:“你趕緊吃,別說話。”
就這樣持續了一周,包子心想也該回去了,那天就沒有去坐公交車。
但到底是沒有回成。他以為自己做好了心理準備,可一想到回來就要麵對所有熟悉的建築和那附帶的記憶,最後還是留在了南昌。
我說:“合著你那幾個月的旅行,有那麽一個月都在南昌啊?”
包子說:“差不多,主要是我旅行了兩次,很多地方都去完了,南昌算是最後幾站之一。那段時間裏也不知道為什麽,就是不想再繼續旅途了。”
三天後,包子重新坐上那班公交車,再次遇到女孩。
女孩問:“怎麽這幾天沒有看到你?”
包子覺得解釋太麻煩,就沒有說話。
女孩的手裏捧著幾個三明治盒子,大概是上車前在便利店買的。女孩遞給包子一個,包子想了想接了過去,就這麽兩人開起了聊天模式。
包子吃人嘴短,覺得再不說話不合適,就說自己之所以不怎麽說話,是因為沒有說話的心情。能講出來的,都是挫敗的故事。現在在南昌,也隻是旅途中的一站,他還在整理自己的心情。
女孩說這種感覺她明白,說以前看電影裏人們心情不好的時候,就喜歡坐著公交車看夕陽,然後坐了一站又一站。
包子想,哪有這麽浪漫,每一天都是在重複地熬。
女孩接著說起自己的經曆。
她之前有一段時間每天失眠,失眠的原因是她不喜歡南昌。以前來南昌讀書的時候,認識了很多好朋友,畢業了那些好朋友都去了外地,看起來都過得很好。可是她當時沒有下定決心離開,因為找到了現在的這份工作。結果工作很忙,每天隻剩下疲憊。
包子接了句:“那現在呢?”
女孩說:“現在好多了,跟你說會兒話就覺得更好了。”
包子覺得這話有點危險,具體哪裏危險他也說不出,但出於自我保護的本能,他決定說起自己的經曆,說完後女孩半晌沒說話,似乎是在組織語言。
這一天女孩也坐到了終點站,下車後又跟著包子踱步到了麥當勞,坐下後對包子說:“也不一定都是不好的。”
包子問:“什麽不好?”
女孩倒是有些抱歉的樣子,說:“不好意思,我剛才在想你說的話,我覺得還是不對。過去還是不好的,就好像我回想去年的現在,就是痛苦的。人們不該把記憶美化,來催眠自己經曆的一切都是好的。但我要說的重點也不是這個,我想說隻有現在過得好了,過去的糟糕回憶才不那麽重要。”
“如果在旅途中不去看風景,就錯失了一路的風景。”
女孩說。
-3-
包子說到這裏,這個故事才有了一點點意義。
我說:“所以你就領悟了機會成本這件事?”
包子說:“差不多吧。”
我說:“你就是懂一點詞匯就隨便用。”
包子白我一眼,說:“你管我呢!”
我仔細回味了包子目前為止所訴說的故事,說:“人家女孩跟你一個萍水相逢的人說這麽多,多好一個人啊,你怎麽也不采取行動呢?”
包子說:“我是路過這裏,她是在這裏居住的人,你自己也說了,萍水相逢。”
我想了想,也是這個理。
包子突然沉默了一會兒,問我:“你知道那段時間我最大的問題出在哪兒嗎?”
我問:“哪兒?”
包子說:“不願意承認。”
不願意承認另一個人心裏沒有他,他一說我就明白了。
我怕包子又開始發表一段哲學,趕緊插話:“那你跟女孩的後續呢?”
就這麽日子又過了幾天,包子一如既往坐著那班公交車,看著那個摩天輪,女孩卻沒有出現。
或許她需要加班,或許她跟同事去吃飯了,其原因包子不得而知。
眼下又變回了曾經的模樣,他看著窗外的街景變成一片漆黑,直到看到自己的臉倒映在玻璃上。這一天,他決定不再坐到終點站了,中途就下車。
下車後,他轉頭一看,摩天輪亮了。
之前他總是在天黑之前就路過了這個摩天輪,也在回去時選擇另一條路。他聽說這個摩天輪會亮,但陰差陽錯地,那天才第一次看到。
真美啊,他想。
那一瞬間,他又想到本該兩個人一起來看的,但這情緒沒有延續多久。
無論她來不來,摩天輪都會亮的。這世上所有的風景,本就不是為了某一個人存在的。你來不來這裏,它都是這麽美,而你來到了這裏,能看到的,也就屬於你一個人。
他說,還好那天下車了,不然就這麽離開了南昌,還是挺可惜的。
他抬頭一看,天雖然一片漆黑,視線卻出奇地好,天空很高,有那麽幾顆星星。
隻有現在過得好了,過去的糟糕回憶才不那麽重要。女孩的話在耳畔響起。
也是,隻有把日子過好了,才不會老去想機會成本。
雖然包子現在所想的,跟最開始對我說的理論有所不同,但這大概就是他的想法的靈感來源吧。
-4-
我聽完了整個故事,也吃完了一整隻烤鴨,覺得這個故事缺點什麽。
就好像我們本來想聽花邊新聞,最後整出來一個嚴肅文學。
吃完飯,我們決定各回各家。我躺到**,仔細想了想,包子的理論其實用五個字就能概括:不去想如果。
想到這裏,故事雖然缺點什麽,但我還是心滿意足地睡著了。
大概隔了一個多月,我們再次聚到一起。
包子說起旅行的後續,後來他就離開南昌了,才想起來也沒有問女孩要聯係方式。
最後的幾站,他去了泰國,去了日本,花光了自己的所有積蓄,決定徹底放下,回來後一個人琢磨工作室的事兒。慢慢地,工作室也算步入了正軌。
我問他最後到底是怎麽放下的。
他說:“我們拚命想擺脫某個人的影子,卻發現自己的習慣都是那個人帶來的。”
我說:“你這句話到底想說明什麽?”
他說:“我們改變不了過去,也改變不了自己的習慣,我們能改變的隻有現在的生活方式。”
關於那段旅途的故事,到此結束。
但包子告訴我:“我已經養成旅行的習慣了,所以認真賺錢,就是為了可以認真出走。最開始難過的時候,我們到哪裏都是天黑,但我們必須前行,用新的回憶來填補內心的空缺,唯有這樣,才會在某天發現,回憶起那段旅途的時候,不是隻想著曾經了。所以……”
我打斷他:“所以啥?”
他說:“所以我想回南昌看看。”
我笑了,說:“要尋找曾經遇到的那個女孩。”
他擺擺手,說:“不是,是想去呼吸那裏的空氣。”
我攤手說:“也行。”
他突然不好意思起來,說:“如果能遇到的話,想對她說一句謝謝。”
我看著他不好意思的表情,突然想起來一句話:
我們一輩子會遇到很多人,支撐我們前行的,是我們自身的動力,是我們對未來的渴望,是我們希望自己終究成為自己喜歡的樣子,也是那些想起來細微而又不經意的溫柔。
隻要最後能過上喜歡的生活,那麽過去的糟糕才不會那麽麵目可憎。
向前衝吧。
(《最怕不甘心》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