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發出去後, 虞圖南瞥見右上角的時間,忽地想到一件事。
深夜,司機早已回家。
想要赴約, 隻能自己開車出門。
車鑰匙掛在玄關處。
有好幾把。
每一把鑰匙上麵都有一張類似名片的精致小卡片。
上麵寫明了車型、車牌號,很好認。
開車理應是一件很簡單的事。
坐在駕駛座上,扭動鑰匙,倒車,轉彎時多注意後視鏡。遵守交通規則,以正常速度行駛,不會出現什麽問題。
虞圖南記憶很好。
考駕照時刷的題目、本子上列下的規則、教練的囑咐仍牢牢印在腦海裏。她是一個連停車都不會壓線的細心駕駛員,開車零失誤。
奪去她生命的那場車禍,責任並不在她。
即便她的駕駛生涯裏沒有一點能拿出來糾正的“不足”, 即便沒犯過任何錯,即便對開車已經熟練到養成了肌肉記憶,開車於她依然困難又折磨。
自陸子野車禍去世後, 虞圖南再沒有坐過駕駛座。
她共情能力很強, 強到僅僅隻是握著方向盤,思緒就會不由自主地發散。
思緒會根據新聞報道現場的照片, 自動模擬陸子野去世時的模樣。
然後, 冒出一個又一個問題。
氣囊會震得彈出來嗎。
擋風玻璃碎了一地, 劃傷他臉頰的時候,喊痛了嗎。
又流了多少血。
意識模糊之際,他用了多少力氣給她打的電話?
等待電話撥通的時候, 弟弟會絕望嗎,會擔心她忙於工作接不到他費盡全力撥打的這通電話嗎。
聽到她聲音時, 陸子野難不難過?
他說“姐,下輩子我一定乖”時, 會不會幻想到下輩子的場景。
他當時,是不是哭了。
感受到血液的流失,他會有多害怕?
無數個細小的問題像密密麻麻的蜘蛛網,死死纏繞著虞圖南。
她成了被綁在蜘蛛網上的螻蟻,不斷拚命掙紮,網卻不斷收緊。
陸子野去世的第四個月,虞圖南在心理治療師的幫助下,慢慢走了出來,過上正常人的生活。
說正常,也不太正常。
隻是外人眼中的正常。
她可以一日三餐正常吃飯,像從前一樣條理清晰地處理日常工作,卻再也不能坦然麵對死亡,每天逃避著一切與“家人離別”有關的影視劇、社會新聞、小品或者故事。
後來,她去寺廟裏尋求慰藉,燒香拜佛,聽他們念經。
隨著時間的推移,陸子野去世的第十個月,虞圖南慢慢接受弟弟去世以及“弟弟已經永遠離開她,她再也沒有陪伴”的現實。
春節,她早早的洗漱完畢,上床休息,翌日大年初一,合家團聚之際,她飛到國外跟合作商談笑風生。
生活在一點點變好,朋友們由衷慶祝她真正走了出來。
每每聽到這些,虞圖南隻是淡淡一笑。
她知道,沒有。
從沒有真正走出來過。
陸子野車禍去世時的場景,人聲鼎沸的喧鬧,路人的驚慌,各種不同的版本,已經在她腦海裏演了成千上萬遍。
虞圖南依然不敢碰方向盤。
一年來,她唯一一次碰方向盤,在公司上市前三個小時。
當時她提前抵達現場,西裝幹練,有禮地回應著來自各方的道賀,禮貌微笑、頷首、握手。
會場熱鬧,像小型的圈內年會。
她被眾星捧月般圍在中間,恭維、誇讚聲一浪高過一浪。
一百八十分鍾的倒計時出現在屏幕中間時,所有人舉杯狂歡。
還剩三個小時。
全世界都知道了。
虞圖南和她的夢想隻剩三個小時的距離。
頂峰,觸手可及。
虞圖南以為她會激動得跟合作夥伴握手,舉杯喝酒。
最後卻什麽都沒做。
她隻是平靜地站在人群中間,表麵微笑有禮,內心波瀾不驚。
直到,腦海裏闖入一個奇妙的想法。
——去看看弟弟,告訴他這個好消息。
像死寂的湖泊**起層層漣漪,虞圖南久違地感受到了一種無法言說的熱血與**。
她不顧董事會的反對,匆忙離開會場,連尋找司機的時間都沒有,顫抖又激動地握著方向盤,深呼一口氣,朝著墓地出發。
再然後,她遭遇了車禍。
天旋地轉間。
困擾了她整整一年的難題,終於有了答案。
原來陸子野死前,經曆過這些。
恐懼、害怕
疼痛難忍。
睜眼的動作變得艱難沉重,全身上下鑽心的疼,連動指尖的力氣都沒有。
她像跌入深海裏,意識一點點散盡,身體一點一點往下沉。
這麽疼,陸子野怎麽跟她打的電話?
抬手的時候,不疼嗎?
虞圖南沒有答案。
腦海裏驀地闖過初中時她和弟弟一起在小吃街買炒飯的畫麵,美好,寧靜,稍縱即逝,再是暗無天日的黑夜。
她跌入深淵裏。
意識永遠昏迷。
**
虞圖南闔眸,深呼吸。
空氣鑽入肺部,帶著秋日晚間的冷意。
涼得虞圖南打了個戰栗,驀地睜眼。
陰森的車禍畫麵像潮水一樣,倏忽消失。
虞圖南環視四周,微微鬆了口氣。
她在安全又舒適的家裏。
抬手擦去額間的冷汗,虞圖南視線往前。
正前方,七八把車鑰匙靜靜貼在奶白牆紙上,像勾魂奪魄的鬼魂,扮演得無害,實則其中暗藏危機。
虞圖南抬手,遲疑地靠近離她最遠的一把。
頓了頓。
指尖停住。
思緒流轉。
血紅場景侵襲腦海。
倒在駕駛座上昏迷不醒的人,最初是她,後來又成了陸子野。
她是被束縛在原地的旁觀者,雙腳生根,站在車外,被迫一遍又一遍看陸子野強撐著最後一口氣跟她打電話,每一句話都是——
“姐,我下輩子一定乖。”
不是這樣的。
陸子野已經很聽話了。
他擠出時間給備戰高考的她準備營養飯菜;她填誌願時報考的大學很遠,他支持,再三允諾即便一個人,他也會好好生活,乖乖學習,跟她上同一所大學。
旁人的高三有人陪伴,甚至連她的高三都在弟弟的鼓勵與自己的努力下得到了完美答案,可陸子野呢。
他獨自熬過了高二和高三,虞圖南從沒有聽他抱怨過什麽。
還要他怎麽乖。
唯一一次不聽話,大抵就是初一、初二沉迷古惑仔,四處當老大的兩年。
是她的錯。
如果她能成熟地處理他們的矛盾,不要否決陸子野,理性商討與留學有關的事,即便陸子野出國,他們的關係依然會融洽,溝通會順利。
陸子野不會因為沒有打來的電話無人接聽,悶悶不樂地深夜開車出去喝酒,還沒到酒吧,便出了車禍。
她則不會在結束應酬後,在端午節當天,在旁人家人團聚一起吃粽子的晚餐時分,收到他的電話。
聲音有氣無力。
——“姐,我下輩子一定乖。”
尾音微弱,等她不明所以地連聲詢問時,隻聽到對麵傳來的尖叫、嘈雜與呼喊聲。
是她的錯。
虞圖南到現在,都無法原諒自己。
開車,便成了難上加難的事。
今晚實在不適合出門。
虞圖南輕撫胸口,等呼吸平緩下來後,準備給紀嶼淮發消息,取消這次臨時約好的見麵。
剛拿出手機,紀嶼淮的消息反而先送了過來。
【虞總,專屬司機上線,大概二十五分鍾後到。】
虞圖南微頓,輕點這條消息。
十七個字被放大。
寬大的黑字像浮在一片純白裏,占據著最中心的位置。
虞圖南又點了一下屏幕,回到最初的聊天框界麵。
【圖南:好】
**
二十分鍾後。
紀嶼淮提前到達。
“想去哪裏。”
虞圖南扣好安全帶,沉吟兩秒,搖頭。
紀嶼淮:“如果你不介意,我知道一個地方。”
“嗯。”虞圖南倒在真皮椅背上,盯著窗外不斷倒退的夜景。
遠處大廈霓虹閃爍。
沉悶的夜注入了兩分輕盈絢爛的活力。
“工作到現在?”虞圖南轉頭,忽地問。
“算是,在處理一件有點棘手的工作。”紀嶼淮趁紅燈時側頭,微微勾唇:“聽你的語氣,有點驚訝。”
“在虞總眼裏,我看起來很不務正業?”
虞圖南:“我以為紀總無所不能,沒有能讓你忙碌熬夜的事。”
“沒有讓我熬夜的事,”紀嶼淮勾著輕淺的笑,側頭,目光落在虞圖南身上,眼眸微沉:“倒是有這樣的人。”
虞圖南心間微動,偏頭,表麵仍淡淡的:“紀總好像格外能說會道,深諳於此,很有經驗,能讓你忙碌熬夜的人,似乎很多。”
紀嶼淮眉眼微擰,語氣老實,還帶著點委屈:“沒有經驗。”
“是嗎?”
紀嶼淮意識到什麽,忽地勾唇:“虞總很在意有沒有經驗?”
頓了頓,他收斂似笑非笑的笑容,一字一頓地補充:“隻有一位這樣的人。”
隻有虞圖南。
能讓他一改往日模樣,開始患得患失。
幾個小時前,關掉綜藝直播間後,他知道虞圖南今晚大概率不會聯係他,甚至可能忘記“綜藝結束後見麵”的約定,假使記得,見麵也不可能約在今天。
事實擺在麵前。
紀嶼淮看手機的次數仍隻增不減。
他把手機放在最顯眼的地方,將震動調成響鈴,音量拉到最大仍不滿意,反複打開屏幕檢查,連洗漱時都隨身攜帶,不想錯過一條消息。
意料之內,沒有虞圖南的來電。
倒是特助打來一通電話,提到了一件要處理的公事。
工作不算棘手,更不緊急,可以明天處理。
放在從前,紀嶼淮會翌日去公司後再處理,這次破天荒的坐到書房裏,在深夜打開電腦,敲打鍵盤的速度時快時慢,帶著些許不安與沉悶。
直到——
虞圖南的消息送來,刹那掃清所有負麵情緒。
車停在臨湖的一處停車位上。
深夜,隻有零星幾個人在湖邊閑逛。
虞圖南沒有著急下車,降下車窗,欣賞著湖麵對岸的夜景。
車載音響裏,低沉的交響樂似水一般緩緩流出。
紀嶼淮解開安全帶,探身,聲音低沉醇厚,酥酥麻麻的。
“虞總,什麽時候麵試?”
“我期待了很久。”
晚風拂過。
遠處湖麵**起漣漪。
虞圖南的心好像也成了一汪湖水。
在一句又一句隱晦卻直接的情話裏,一點點淪陷,湖心漣漪陣陣,內心輕盈地顫栗著。
跟他在一起,總是很輕鬆。
要送陸子野出國的不舍與傷感,不久前紮根在腦海裏的自責與煩悶,在今晚的夜色與他的聲音裏,一點點消失。
虞圖南看著他,眼裏落入星光:“紀總不正在自我介紹,陳述個人經曆嗎?”
紀嶼淮稍愣,下一秒,眉梢舒展,笑容如春日晚風,漆黑眸子光影流動,
她說的個人經曆,指戀愛經曆。
虞圖南解開安全帶,推門,感受到晚風的涼意,隱在黑暗裏的暈紅與潮熱漸漸冷卻下來。
白皙修長的指節搭在車門上,虞圖南狀似漫不經心地點評,聲音卻仍不自覺緊繃起來:“工作態度不錯,隻投了一家公司,對我司執念很深,說明短時間不會跳槽;沒有相關工作經曆,勝在一張白紙好打造,但是,即便通過試用期,薪資也不會太高,你要接受這份offer嗎。”
未等紀嶼淮反應,她迅速下車,掩蓋住內心的慌亂與緊張,利落關上車門。
虞圖南拉緊外套,站在湖邊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
耳尖泛紅。
她低頭,撩開卷發偷偷揉了揉。
熱的。
像點評時跳躍顫動的心。
砰砰砰,一下又一下,傳遞著生命的鮮活力量與激動歡喜。
不同於事業帶來的喜悅,紀嶼淮帶來的歡喜裏,夾雜著一分緊張與忐忑。
事,就擺在那裏,目標明確。
人,不同。
比事情複雜百倍。
虞圖南自知給不了紀嶼淮太多。
她有事業,有弟弟,能分給紀嶼淮的精力,隻有閑下來後的一部分。
薪資不高。
他能讀懂這四個字的含義。
心,緊張地跳躍起來。
砰砰,開始加快。
麵試是一場雙向選擇。
求職者麵試通過,發過去的offer,有被拒的可能。
胡思亂想時,身後傳來一道輕輕的關門聲。
雪鬆的味道籠罩而來。
虞圖南回頭。
迎著晚風,深呼吸,主動又直接:“考慮好了嗎。”
“薪資不會很高。”
對上紀嶼淮含笑又溫柔的目光,虞圖南偏頭,擰眉。
忽然覺得她很壞。
給不了他太多。
虞圖南抿唇,想了想:“麵試通過會有試用期,轉正之後,薪資會高些。”
試用期讓他有退後一步、及時脫身的機會,同樣給她審視這段感情的時間,對雙方而言再好不過。
晚風吹過,夜色融融。
紀嶼淮久久不語。
就這麽一直低頭看著她。
看得虞圖南心裏發癢,不自在地抬眸,帶著一絲絲氣惱:“聽到沒有。”
“嗯。”紀嶼淮低頭凝視,半晌,忽地彎身,靠得很近,雙眸一寸一寸盯著她的眼眸,唇角微微上揚:“有正式的錄用offer嗎。”
吐出的氣息微熱,撲灑在虞圖南的雙頰邊,酥麻,引人戰栗。
虞圖南麵無表情地後退一小步。
“試用期要什麽錄用offer。”
“虞總,這樣不正規。”
虞圖南揉眉。
她總不能去打印一張“愛情錄用通知書”吧。
正愁苦間,紀嶼淮忽地站直,聲音低啞:“虞總不給我offer,我隻能自己要了。”
虞圖南微愣,正要詢問,忽地,鼻息間闖入一抹雪鬆。
下一秒。
“抱一下。”
他闖了過來,一把抱住她,寬厚的大手緊緊禁錮在腰間,呼吸時的溫熱在頸邊纏繞,有些癢。
虞圖南不自在地挪了挪,雙手不經意抵在他的胸膛上,緊實、有力。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大腦不受控製,雙手不自覺地偷偷摸了一下。
就一下。
輕輕的一下。
線條流暢,沒有一絲贅餘。
沒有看,已經能想象出他脫掉西裝襯衫後,能有多性感。
耳畔忽地傳來一聲晦暗不明的低笑。
虞圖南雙頰悄然爬上兩抹紅暈,不自在卻又梗著脖子硬邦邦地說:“你要offer,我要你工作,不行?”
“什麽都行,虞總。”
紀嶼淮不舍地鬆開,索要過offer後,再度回到之前的正經模樣。
“現在,我們商量一下薪資待遇?”
“可以。”
虞圖南點頭。
她最近工作不忙,私下見麵可以多一點點,但不能太多。
陸子野即將出國。
她想多陪伴陸子野一段時間,在他離開之前多囑咐幾句。
僅僅幾秒,虞圖南已經搭建出一套規規矩矩的“薪酬體係”,一周見麵兩次,一周後可以發獎金,適當牽手擁抱,兩次見麵一次中午,一次晚上。
她的時間已經被工作安排得滿滿當當,紀嶼淮想插進來,隻能見縫插針,一周兩次見麵,頻率不算少。
虞圖南不知道別人是怎麽談戀愛的,隻是想著剛戀愛,大概會有一個熱戀期(?
熱戀期的見麵次數是否要多些?
想到這,虞圖南回憶起被填滿的行程表,綜藝落下了三天工作,又要花更多時間陪伴弟弟,能擠出來的時間不多。
眉眼不自覺微擰。
紀嶼淮:“怎麽了?”
“最近很忙。”
紀嶼淮輕笑,“薪酬,讓我來決定,可以嗎?”
虞圖南抬頭,撞入他深沉含笑的視線裏。
“你想要什麽。”
“想要你做我的司機。”
紀嶼淮語氣慵懶。
虞圖南怔愣,下意識退後一步搖頭,抿唇,僵硬了很久,認真解釋:“我開不了車。”
對待未來的戀人,她願意傾吐一些不為人所知的秘密。
“我陪你多練一段時間,會過去的,”紀嶼淮對上她的眼,語氣認真:“沒有什麽是你不能解決的事,不是嗎。”
虞圖南眼眸微動。
她得到過很多種讚美,每一次誇讚都會讓她內心愉悅,但這一次,除了歡喜,還有無法言說的滿足與動力。
她輕笑,笑容張揚肆意,一改今晚初見時的沉悶:“我有這麽厲害?”
“在我心裏,虞圖南無所不能,天下第一。”
“能讓無所不能的虞圖南當我的司機,是我畢生的榮幸。”
“可以嗎?”
虞圖南點頭。
“聘請你當我的駕校老師。”
“拿到駕照,給你當一天的司機。”
紀嶼淮勾唇,慢條斯理地點頭:“謝謝虞總。”
她有心魔。
紀嶼淮知道。
但不知道,具體是什麽。
不管是什麽,陪她走出來就是。
***
淩晨兩點。
虞圖南剛到家,彎腰在玄關換了拖鞋,站直時驀地瞥見奶白色牆壁上掛著的一排車鑰匙,後知後覺想起今晚出門的原因。
她原想找一個合適的人喝兩杯酒,傾吐陸子野將要出國的事,稍加排解情緒,如今,什麽都沒說,卻也沒了再告訴紀嶼淮的必要。
她現在很開心。
踩在軟乎乎的地毯上,像在雲中漫步,跳躍,輕盈起舞。
“第一次駕校私人訓練”安排在中秋結束後。
距離中秋僅剩兩天。
市麵上不同種類的月餅層出不窮,頗有新意,微博上掛著中秋放假的詞條熱搜。
中秋之餘平常節日,又有不同。
這天,總得回家團圓相聚。
很久之前,虞圖南跟季湛談過,平常時候在外麵沒事,中秋特殊,總得回家跟季文柏相聚第一個中秋節。
季湛同意了。
剩下的還有薑朝暮和季湛。
許是距離產生美,薑朝暮近來跟薑清的關係緩和了不少,找薑清刷卡的姿勢很是熟練。
許獨行則因為《山河萬古》,三天兩頭跑一次劇組,時不時跟導演、演員談劇本,跟許威嚴接觸得越來越多,加之許威嚴母親暗地裏勸了好幾次,父子關係較之前親近了些。
關係親近,中秋自然得回家。
如今中秋將至,虞圖南準備了四份中秋賀禮,讓季湛、薑朝暮、許獨行帶回家,還有一份送到了正在劇組拍戲的祁逾白和祁嫋手上。
起初許獨行、薑朝暮不情不願,不想回去過中秋,感覺他們走了,別墅會冷清,沒有生機。
虞圖南聽得輕笑。
他們在這不回家,薑家、許家兩家的中秋節才能用“冷冷清清”四字總結。
“大哥知道我們中秋回家嗎?”
中秋當天早上,季湛拎著虞圖南準備的禮盒,猶豫問。
虞圖南想了想:“應該不知道。”
她隻在私下裏單獨跟季湛、薑朝暮、許獨行分別提過中秋回家過節的事,平常沒有提,更沒放在餐桌上當麵討論過,陸子野應該不知道。
“待會我跟他說。”
中秋本是家人團聚的節日,季湛、薑朝暮、許獨行包括祁逾白都各自有需要陪伴的家人,她和陸子野同樣如此。
想來沒什麽大問題。
“祁逾白在劇組裏跟祁嫋一起過節,不用擔心,”虞圖南輕笑,打趣道:“趕緊走吧,司機在外麵等著,難不成還要季文柏、薑清、許威嚴親自來接三位小公子小公主?”
“好叭。”薑朝暮將禮盒交給來接她的管家,邊走邊跟虞圖南念叨:“我明天就回來喔。”
“知道了,快去。”
將季湛、許獨行、薑朝暮送走後,虞圖南轉身上樓,路過陸子野的房間,腳步放慢。
八點。
不知道醒了沒有。
猶豫再三,虞圖南沒有敲陸子野的房門,從雜物間裏搬來阿姨買來的中秋節裝飾品,哼哧哼哧搬到一樓客廳,環視四周,脫下外套準備大幹一場,好好裝扮別墅,頗有把中秋當春節過的隆重。
中秋,對虞圖南而言意義深重。
這是她跟陸子野在新世界一起度過的第一個團團圓圓節日,總得有些儀式感,以迎接未來的新生活。
虞圖南愛著現在的世界。
她在這裏事業順利,生活充實,家人健康,跟陸子野的關係友好和諧,沒有因出國重蹈上一世的覆轍,理智成熟地處理著家事,像一個真正的大人。
愛情,在不經意間悄然而至。
收獲了友情,保住了親情。
虞圖南怎能不愛這樣的人間。
一樓的露天陽台適合賞月,自然成了重點裝扮對象。
虞圖南將月球燈、兔燈掛在花架邊,打開燈光,淡淡白亮在花叢裏暈染開,又在別處掛上了七八個手心大小的小圓燈。
一番忙活,又小心搬來木藝小桌。
木質小桌鏤空造型,四周像四麵小屏風,每一麵雕刻的景色各不相同,有輕舟已過萬重山的山水風光,有溶溶月色下的江畔人影。
最上方的方盤放置物品,方盤下方全空。
虞圖南將最大的月球燈放在裏麵。
從遠處看,像皎潔的月亮寄宿在江畔人影中。
“姐。”
陸子野懶洋洋地走過來,頭發散亂,顯然剛睡醒,走到虞圖南身邊,看到陽台上的裝扮懵了兩秒,環視四周,迷迷糊糊地問:“你布置的?他們怎麽不來幫忙。”
虞圖南雙手各拿著一幅畫,在陸子野麵前晃了晃,漫不經心地說:“他們回家過節啦,你洗漱一下,把這兩幅畫貼到落地窗上。”
虞圖南高舉著畫,眼眸微眯,對著落地窗測量應該貼的位置,煞有介事地自我肯定:“嗯,高一點好看。”
回頭。
陸子野表情不好看。
“怎麽了?”
陸子野煩悶地揉了一把頭發:“他們不講義氣,不是好兄弟。”
虞圖南失笑:“這算什麽理由。”
“陸子野,做大哥得成熟一點,你跟我一起過中秋,難道他們不想跟家人過節嘛,好啦,刷牙洗臉,收拾一下把這兩幅畫貼了。”
陸子野悶悶的,氣衝衝坐到沙發上,偏頭,盯著空****的客廳:“不貼。”
虞圖南想笑。
陸子野像隻生悶氣的大狗,又隻敢偷偷橫,不敢當著她的麵真正發脾氣。
她坐到陸子野身邊,歪頭看他,被陸子野的舉動逗得極開心:
“陸子野,都二十多歲了,怎麽還像小孩子一樣幼稚。不貼畫,那臉呢,還洗嗎。”
“不洗!”
“是他們不講義氣!”
虞圖南沒想到陸子野反應這麽大,彎身把畫放在茶幾上,神情認真了些:“他們想留的,被我催回家了。”
“他們有他們需要陪伴的人,我們兩個人過中秋,不好嗎?”
回應她的,隻有短暫沉默。
虞圖南忽地想起陸子野第一次提出國時說的理由。
他認為她身邊已經有了足夠的陪伴,他在不在意義不大,所以可以離開。
她收了笑容,嚴肅問:“還是說,你在擔心什麽?”
安靜兩秒,輕歎,虞圖南放緩語氣:“告訴我,好嗎?”
“說好的,無論在哪,我們都要積極溝通。”
陸子野抿唇,抬頭不情不願地說:“以後我出國,沒人陪你過節。”
聲音很悶,低低的。
他原以為,季湛、許獨行、薑朝暮會代替他,在接下來的數年裏陪姐姐度過每一個節日,每一次難關,分享她開心時的喜悅,陪著她走出低落裏。
突然襲來的現實告訴他,他可能想錯了。
季湛、許獨行、薑朝暮需要陪伴他們的父母,他們的家人。
陸子野理解。
但不想接受。
他離開後,季湛、許獨行、薑朝暮或許會念叨著姐姐一個人過節,暫時離家過來陪她,但這不是陸子野想要的。
以後,他們會離開別墅,各有事業、生活、愛情。
別墅會變得清冷,虞圖南又成了一個人。
他不允許虞圖南成為“備選項”。
姐姐如此優秀,是他的驕傲。
無論什麽時候,她都應該成為別人的第一選項。像他一樣,無論誰來,無論發生什麽事,中秋節時,他必然留在虞圖南身邊。
如今,計劃大亂。
他離開後,大概率會出現類似今天的事。
虞圖南催促季湛、許獨行、薑朝暮回家過節,自己則一個人待在家裏。
不行。
不能這樣。
他花了三個月。
從拒絕姐姐身邊出現其他人,再到明白結局不可逆轉,慢慢接受季湛、許獨行、薑朝暮,像家人一樣相處。
最初,小說劇情開始時,他還能跟薑朝暮鬥嘴,爭一爭虞圖南更喜歡誰,後來,劇情快得超乎想象,虞圖南將原本一年的事業線壓縮到三個月,臨近結局,陸子野再沒有鬥嘴的心情,一步又一步,為他的離開做準備。
祁逾白獲得“第一屆圖南杯”冠軍,薑朝暮以為他會鬧,然後沒有。
誰都不知道,他在暗自開心。
離開後,姐姐身邊依然有人陪伴。
又低落。
再也不能做虞圖南的弟弟。
沒關係。
姐姐是虞圖南。
是扶搖而上,無所不能的飛鳥;是舞台上閃閃發光的主角;也是他的姐姐。
他想告訴虞圖南,她不是炮灰,不是配角。
可他不能。
他是反派。
主角閃閃發光,抵達結局實現夢想,走上巔峰,反派暗淡離場。
這是不可改變的宿命。‘
他前世選擇的宿命。
陸子野從沒有問過虞圖南為什麽會出現在這個世界。
他不敢。
虞圖南說她懶得開車,他信。乖巧地當虞圖南的司機,隻字不提她不想讓他知道的事。
假裝不在乎,不是真的不明白。
隻有死亡,才會穿書。
所以,虞圖南死了。
跟他一樣,死過一次,因小說劇情沒有走到結尾,又有了開啟新一輪世界的機會。
可又不一樣。
反派的死亡不可逆轉。
係統不會讓主角陷入危機裏。
能讓她死的,隻有虞圖南自己,沒有其他人能辦到。
理清了這點,陸子野明白他的去世對姐姐的打擊有多大。
於是,接受了季湛、許獨行、薑朝暮、祁逾白。
沒有他,還有他們。
隻有她對季湛、許獨行、薑朝暮、祁逾白付出足夠多的情感,他離開後,虞圖南會得到他們的陪伴。
在不為人知的地方,沒有人知道,陸子野在一步一步跟虞圖南偷偷告別。
“我不想你一個人過節。”陸子野低聲重複。
好像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我不會一個人的,等你出國,逢年過節我飛到國外找你,不就行了。”虞圖南輕笑,裝作一副財大氣粗的模樣:“又不是買不起私人飛機。”
陸子野被虞圖南的模樣逗得輕笑。
半晌,笑容消失,輕聲問:“姐,你要不要談戀愛。”
他希望,虞圖南身邊有很多很多愛她的人。
虞圖南微愣。
陸子野忽地揚唇,語氣嫌棄:“我主要怕我出國後,你一直跑過去找我,影響我學習。”
虞圖南:“?”
“周末別哭著求我去看你。”
陸子野笑得張揚:“我不會。”
頓了頓,囂張補充:“龍傲天絕不認輸。”
虞圖南莞爾,半晌,想到什麽,意味深長地說:“如果我沒有去看你,或者沒有接到你的電話,應該是我很忙,不要胡思亂想,我會在忙完之後回複你的消息。”
“嗯,我不會的。”
“應得倒是快,到時候要做到。”虞圖南語氣認真。
“我不會亂想,”陸子野彎腰拿起茶幾上的兩幅畫,“但我會把這兩幅畫貼好。”
虞圖南笑著:“那臉呢,還洗嗎?”
“洗!”
“去吧去吧,洗漱完幫我做早餐。我還要上次的手抓餅。”虞圖南扒拉著陸子野,示意他趕緊離開沙發:“作為回報,我做魚湯怎麽樣。魚你切。”
“沒問題。”
**
陸子野上樓後,虞圖南打開手機看了眼。
紀嶼淮發來了一條短信。
【請虞總吃月餅[照片][照片]】
兩張照片。
餐碟裏,精致擺放著小巧的月餅,一種蛋黃,一種五仁。
【圖南:我不喜歡五仁】
【五仁送給小陸總,蛋黃才是你的】
虞圖南輕笑。
【還知道他喜歡五仁月餅?】
【當然。他是虞總心裏最重要的人。】
虞圖南眸光微動。
紀嶼淮說的是“最”。
【我做了不少功課】
【有如此努力的員工,老板,開心嗎】
等內心的悸動慢慢平息,虞圖南正經回複:【還行】
【圖南:我去忙了,節日快樂。】
【好,中秋快樂,圖南】
**
中秋,虞圖南過得很開心。
上午吃了陸子野做的手抓餅後,她和陸子野去超市買食材,準備晚上好好吃一頓。
一整個下午都花在買菜、做飯這兩件事上。
忙完時,六點。
天色微微暗。
虞圖南和陸子野合力搬了張稍微大點的桌子到陽台,又擺放了兩束花和一盞燈籠。
陸子野按照虞圖南的要求,將做的四菜一湯端過來,自覺搬了兩把椅子。
虞圖南擺盤,打開四周的燈。
燈光亮起,中秋氛圍感拉滿。
“怎麽樣,美不美。”
陸子野瞧著姐姐的嘚瑟勁,敷衍點頭:“美美美。”
“吃飯吧姐,我餓。”
虞圖南環顧四周:
“等等。”
周圍燈光很美,氛圍不錯,餐桌上菜肴色香味俱全,但虞圖南總覺得缺了點什麽。
忽地。
“缺酒!”虞圖南起身,歡喜道:“我去酒窖拿酒來,等等,一分鍾。”
她不愛喝酒,但中秋節氛圍太好,生出了點喝酒的想法。
“姐,快點。”
“好,不準偷吃。誰吃誰是豬。”
虞圖南以最快速度去了酒窖,喜滋滋抱著一瓶紅酒一瓶威士忌走出來,沒走多久,隱隱聽到客廳裏傳來不小的說話聲。
有點吵。
像在吵架。
虞圖南微愣,忙小跑過去。
想象中的陸子野跟陌生人吵架的事沒有發生。
客廳裏。
薑朝暮、許獨行、季湛三個人擠在門口裏,探出腦袋努力掙紮,陸子野麵無表情地擋在他們麵前,愣是不讓他們進來。
看到虞圖南,薑朝暮杏眸閃閃發光。
“圖南!”
“陸子野不讓我進去。”
陸子野輕嗬:“你們來幹什麽。”
季湛老實巴巴地解釋:“我們回來過中秋。”
陸子野:“哦。”
虞圖南眼眸笑意漸深。
她沒想到他們會在晚餐時分過來。
她讓他們回家過節不假,但那是出於理性的考量,單從感情來說,虞圖南是希望季湛、許獨行、薑朝暮能留下來跟她和陸子野一起過節的。
“好啦陸小野,讓他們進來吧。”
陸子野:“沒做他們的菜。”
許獨行抬手,露出拎著的兩個紙袋。
“料到這,我爸媽讓我帶菜過來。熱一熱就好。”
季湛:“我也有。”
薑朝暮抱著一壺酒,笑得傻乎乎的:“我媽說這酒很多年了,很香。”
虞圖南上前,眉眼微擰,關切道:“你們過來,父母那邊怎麽辦?”
季湛:“晚上,三家在一起吃飯。”
薑朝暮小雞啄米地點頭。
“中午,我們各家吃飯;晚上我媽、季湛他爸還有許獨行的爸媽一起吃飯,都是朋友,大人有他們團聚的方式,我們團我們的嘛。”
許獨行態度放得很低:“大哥,讓我進去熱個菜?”
“有你喜歡的啤酒鴨。”
“帝王蟹。”
陸子野表情鬆動,側身,給他們留了一點小縫隙。
許獨行忙拎著菜從陸子野給的狹窄縫隙裏側身擠進去。
季湛、薑朝暮緊隨其後。
可憐巴巴又老實乖巧。
看得虞圖南笑意不止。
她走到陸子野身邊,“陸子野大哥,你的小弟們來了,現在有開心點嗎?”
陸子野抿唇,有點傲嬌。
“還行吧。”
季湛想到什麽從廚房走出來:“晚上劇組放假,祁逾白和衣衣在來的路上,大概十分鍾後到。”
“那等等吧,你們先熱菜。”
祁逾白到時,菜剛熱好。
祁嫋換好小兔子拖鞋,噠噠噠跑到陽台處,站在眾人麵前像表演才藝一般,認認真真地說:“圖南姐姐,朝暮姐姐,陸子野哥哥,季湛哥哥,餅餅哥哥,節日快樂呀。”
逗得眾人笑意深深。
六點半,天又黑了一點。
祁嫋吃飯很快,吃完之後跑到客廳裏看電視,為了防止她到處跑,不小心跑出去,陸子野和季湛、許獨行將客房裏的液晶電視搬到陽台上。
祁嫋啃著水果津津有味地看《西遊記》,虞圖南他們在一旁吃飯聊天。
分工明確。
他們聊了很久。
遠處,萬家燈火亮起。
他們的別墅,是萬家燈火中的一小盞。
溶溶月色下,他們圍在一起聊天。
虞圖南吃得享受。
各自回房間時,已經淩晨一點。
虞圖南洗漱後困倦地倒在**,迷迷糊糊地想著,過節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