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有參觀梵蒂岡博物館打算的遊客最好上網預訂門票,要不就等淡季再去,否則就得排大半天的隊。饒是如此,遊客也很難感覺到自己正在享受一場文化盛宴,倒是會時不時地生出一種正在逛特賣會的錯覺。展品在海量的遊客麵前就像粟米那樣渺小。展台前人頭攢動,遊客人手一根自拍杆,自顧自拍著展品。警衛揮舞著警棍,企圖護住這些價值連城的展品。遊客需要穿過多扇門,門與門之間隻留出狹窄的過道,過道兩旁的保安不停地低聲提醒:“不要停,繼續往前走。”不出所料,遊客最愛參觀的地方是西斯廷禮拜堂,這裏的參觀體驗也是最差的。遊客剛進禮拜堂的門,保安就會衝他大喊:“肅靜,禁止拍照。”黑壓壓的人群擠滿了禮拜堂,人們一邊拿著語音講解器或戴著耳機聽導遊講解,一邊仰頭觀賞四壁和頭頂的繪畫,任憑來來回回的人在身邊擠來擠去,這場景的確令人眼花繚亂、難以招架。

公元1523年11月中旬的西斯廷禮拜堂卻是另外一番場景。米開朗琪羅創作的巨幅天頂畫《創世紀》在11年前完成,還跟新的一樣。至於他創作巨幅壁畫《最後的審判》,那是十幾年以後的事了。禮拜堂四壁有幾十間木頭禪房,有些塗成了紅色,有些則塗成了綠色。各間禪房之間保持一定的距離,以防隔牆有耳。禪房裏的人不用外人提醒,就會自覺地壓低聲音交流,十分謹慎小心。禪房裏的人是樞機主教,他們正在選舉新任教皇。

教皇選舉會議一度陷入僵局。多名折中候選人先後被提名,又先後被否決,來來回回折騰了6個星期沒有絲毫進展。值得一提的是,英格蘭的樞機主教托馬斯·沃爾西在最先被踢出局的名單裏。會議陷入僵局的原因是兩大派係都固執己見,各不相讓,他們背後站著當時歐洲最有權勢的兩位君主。這兩位君主為爭奪對意大利的控製權打得不可開交。紅色禪房裏的樞機主教提名的教皇候選人是朱利奧·德·美第奇,他也是神聖羅馬帝國皇帝查理五世(同時也是西班牙國王,稱卡洛斯一世,公元1500年2月24日—1558年9月21日在位)中意的人選。綠色禪房裏的樞機主教背後有法蘭西國王弗朗索瓦一世(公元1515—1547年在位)撐腰。39位樞機主教中隻有15位樞機主教選擇支持朱利奧,還有一部分樞機主教保持中立,所以對手的勝算也不大。另外,支持他的樞機主教大都是他的族人,由他的堂兄教皇利奧十世(公元1513年3月9日—1521年12月1日)在生前任命,因此臨陣叛變的可能性很小。

相比之下,綠色禪房裏的樞機主教隻有一個訴求:阻止朱利奧·德·美第奇上位。他們由法籍樞機主教亞曆山大·迪·法爾內塞(紅極一時的教皇人選)的擁護者和以樞機主教蓬佩奧·科隆納為首的小團體組成。蓬佩奧先前站在查理五世這邊,因不喜朱利奧,而倒戈弗朗索瓦一世。美第奇家族是奧西尼家族的盟友(1),而後者與科隆納家族卻是競爭關係。當然,除了家族宿怨,蓬佩奧與他們還有個人恩怨。朱利奧的堂兄教皇利奧十世曾囚禁樞機主教索代裏尼多年,起因是索代裏尼被控謀刺教皇,而索代裏尼正是蓬佩奧的族人。後來證明索代裏尼是被冤枉的,而利奧十世隻是還了他的自由身,並沒有替他平反。

在西斯廷禮拜堂外等了6個星期的羅馬人越來越不耐煩。教皇之位空懸,教皇國陷入癱瘓,所有公共事務被叫停。整個國家危若累卵。菲拉拉公爵多次侵襲教皇國的北部邊境,成功拿下兩座城池。教皇選舉會議遲遲沒有結果,羅馬人發動暴亂,要求西斯廷禮拜堂裏的樞機主教盡快選出新任教皇,哪怕選出的人是個傻子也不打緊。他們讓守衛給樞機主教們傳話:如果再繼續拖下去,就斷糧斷水。饒是如此,曼圖亞特使依然絕望地寫道:樞機主教們似乎是鐵了心要在西斯廷禮拜堂裏過冬了。

樞機主教們的動作比他預想的要快。11月16日,反帝國陣營裏有人堅持不住了,轉而支持朱利奧·德·美第奇。你絕對想不到,這個人居然是對朱利奧恨之入骨的蓬佩奧·科隆納。蓬佩奧臨陣倒戈主要是因為中了朱利奧的計。法籍樞機主教們眼看無法扭轉僵局,幹脆轉而支持新的折中候選人——樞機主教奧西尼。朱利奧從中嗅到了機會,對外宣布他也打算支持奧西尼。蓬佩奧·科隆納不想眼睜睜地看著美第奇家族再出一位教皇,但是他更不想看到教皇之位落入宿敵奧西尼家族手裏。兩害相較取其輕。他和朱利奧公開握手言和。8天後,朱利奧當選教皇,稱克雷芒七世(公元1523—1534年在位)。

羅馬人喜出望外,不隻是因為教皇選舉會議終於給他們選出了一位合法教皇,還因為這位教皇可以讓他們過上好日子。利奧十世樂善好施,深受羅馬人愛戴,而他的繼任者阿德利安六世(公元1522—1523年在位)卻吝嗇小氣。值得一提的是,阿德利安六世是唯一的荷蘭人教皇。羅馬人都以為克雷芒七世會跟他的堂兄一樣樂善好施。在利奧十世任教皇期間,克雷芒七世就曾展現出卓越的政治才華,所以羅馬人相信他會是一位有作為的教皇。查理五世在羅馬的特使塞薩公爵也曾不遺餘力地支持朱利奧。看到他成功當選教皇,塞薩公爵喜不自勝。在致查理五世的一封信中,他得意揚揚地寫道:“教皇完全淪為陛下您的工具。您可以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您可以把石頭變成聽話的孩童。”[1]但是好景不長,查理五世在短短三年半後就同克雷芒七世翻臉,派出一支龐大的軍隊殺向羅馬城。

為什麽會發展到這種地步?問題就出在克雷芒七世身上。幾個世紀以來,克雷芒七世一直備受新聞輿論的苛評,甚至被認為是昏庸無能的教皇。不出意外的話,這個記錄會一直保持下去。但是作為一個人,他身上也有不少閃光點,讓人很難不喜歡他。他的堂兄利奧十世喜好舉辦奢華的宴會,旁邊總是圍著一群嘰嘰喳喳的侍臣,他卻性格孤僻,不喜張揚,樂於同文人墨客來往。他這個性格不適合做宗教領袖和一國之主。人們普遍認為,他是意大利傑出的音樂家。他視米開朗琪羅為知己,曾將多個項目委托給後者,並與後者常有書信往來。他甚至在教廷上大聲朗讀米開朗琪羅在信中寫給他的笑話,逗得眾人前仰後合。

克雷芒七世是私生子,本來沒有希望成為教皇。他的母親出身低微,他的父親朱利亞諾·德·美第奇是洛倫佐·德·美第奇的弟弟,後者是文藝複興時期佛羅倫薩的實際統治者,人稱“偉大的洛倫佐”。美第奇家族樹敵太多,雖然享盡榮華富貴,但是隨時性命不保。朱利奧在他父親朱利亞諾被刺身亡後一個月出生,由他伯父洛倫佐·德·美第奇撫養長大。災難再一次降臨到美第奇家族身上。朱利亞諾14歲的時候,美第奇家族失勢,被趕出佛羅倫薩。20年後,美第奇家族在查理五世的祖父馬克西米利安一世(公元1493—1519年在位)的扶持下卷土重來,重新奪回佛羅倫薩的統治權。朱利奧終其一生都在維護美第奇家族的利益和鞏固美第奇家族在佛羅倫薩的統治地位。

公元1523年11月,朱利奧當選為教皇後,捍衛天主教和振興羅馬城的重任也落在了他的肩上。他有今天的地位,完全要歸功於他堂兄利奧十世的提拔。饒是如此,他卻不願承襲堂兄的衣缽,因為利奧十世的行事做派根本不像個教皇,倒像極了羅馬皇帝。利奧十世為了幫另一位堂弟朱利亞諾爭地盤,曾派教皇國軍隊討伐烏爾比諾公爵,可惜最後以失敗告終。公元1517年,利奧十世偽造證據指控五位樞機主教密謀行刺他。值得一提的是,這五位樞機主教無一例外是美第奇家族的老對頭。他還趁機將舊年的恩怨同他們一同清算了,其中一位樞機主教被他掐死在監獄裏。他把空出的5個聖職售出,得了些零花錢。這5位樞機主教中的一個是蓬佩奧·科隆納的族人索代裏尼。顯而易見,利奧十世並不避諱自己的親屬。他在擔任教皇期間,任命自己的4位親屬為樞機主教,朱利奧就是其中的一個。利奧十世還通過做偽證證明朱利奧的父母曾秘密結婚,幫他洗掉了私生子的身份。

克雷芒七世決心做個有作為的教皇。他虔誠地守齋,大齋節期間隻喝清水、吃麵包。堂兄利奧十世生活揮霍,窮極奢侈,給他留下巨額財政虧空。盡管如此,他仍立誌掃除教會積弊,他拒絕售賣樞機主教聖職,並決意不再任命新的樞機主教。看得出,他采取的是以退為進的改革方式。此外,他還采取措施控製財政支出,此舉為他在羅馬城贏得了一些人心。然而,他卻在別處栽了跟頭:他準備一展抱負的外交領域。

想要在外交領域有所建樹絕非易事。克雷芒七世當選為教皇前的30年裏,意大利半島成為歐洲各強國爭奪的對象,一時間狼煙四起,戰火不斷。意大利半島成為各方勢力覬覦的一塊鮮美的肥肉,其實這也在意料之中。在這一時期,歐洲的君主王侯們窮兵黷武,四處征討,導致國庫空虛,因此隻能侵略他國以填補虧空。這一時期的意大利半島是整個歐洲最富庶的地方,因此成為各方必爭之地。盡管如此,羅馬教廷在這一時期能人輩出,其中就包括克雷芒七世的堂兄利奧十世,他們趁機開疆拓土,並為族人開拓領地。意大利半島上的城市相繼陷落在戰火中,隻有羅馬城毫發未傷。

至少目前是這樣。法蘭西國王弗朗索瓦一世和神聖羅馬皇帝查理五世之間的火藥味越來越濃,直接導致1523年的教皇選舉空前白熱化。兩位君王的性格完全不一樣。弗朗索瓦一世用中世紀的眼光看待戰爭,認為戰爭的底色是浪漫的,參加戰爭是為了彰顯勇氣和獲得榮譽。查理五世則有更加崇高的目標。他的親人大都短命,給他留下一片廣闊的領地。在這一時期,歐洲皇室之間頻繁聯姻,編織了一張巨大的關係網。如果這張關係網裏的人先後英年早逝或無嗣而終,那麽就會產生王朝更迭的連鎖反應。查理五世就是這種連鎖反應的產物。他在荷蘭出生,他的親人先後去世,他19歲的時候便已繼承今荷蘭、比利時和奧地利的大部分地區,德意誌王國的大部分領土,阿拉貢王國,阿拉貢王國的附屬王國西西裏王國和南意大利(2),以及卡斯蒂利亞王國。值得一提的是,卡斯蒂利亞王國正瘋狂地殖民美洲。此外,他還於同年當選神聖羅馬皇帝。

查理五世含著金鑰匙出生,一成年就繼承了大片領地。在外人看來,他一定會為自己的好命感到高興,但是他沒有。他的母親卡斯蒂利亞女王胡安娜(公元1479年11月6日—1555年4月12日)鬱鬱寡歡,有可能患有精神疾病,她先後被丈夫、父親和兒子軟禁,一生大部分時間在卡斯蒂利亞的一座王宮裏度過。查理五世似乎也跟他的母親一樣。他最為人津津樂道的不是他的赫赫戰功,而是他畸形的大下巴和一絲不苟的精神。當然,龐大的帝國需要他這樣嚴謹的君主。他治下的領土結構鬆散,他稍有不慎就會行差踏錯。這一時期,奧斯曼帝國步入極盛時期,土耳其人先後征服了巴爾幹半島地區和地中海東部地區,整個歐洲陷入恐慌。查理五世擁有廣袤的國土,是繼查理曼大帝以來歐洲最有權勢的帝王。他篤信自己得到的一切都是上帝的安排。因此,他給自己定了三大目標:統一歐洲(需要打敗他的姐夫法蘭西國王弗朗索瓦一世);統一基督教世界(需要挫敗馬丁·路德的擁護者,實在不行就拉攏);打敗土耳其人,把基督教世界從水深火熱之中解救出來。為了完成統一歐洲的宏願,他必須得擊敗法蘭西,暗潮洶湧的意大利半島就是他跟法蘭西交鋒的第一個戰場。

外交領域之於克雷芒七世,好比戰士之於危機四伏的雷區。要想成功穿越雷區,不僅需要運氣,還需要敏銳的判斷力。可悲的是,他在還沒有成為教皇的時候,運氣便不再眷顧他,他的判斷力也不再敏銳。根據一位威尼斯共和國的特使在1523年教皇選舉會議期間的記載,還沒成為教皇克雷芒七世的朱利奧為了順利當選,私下同法蘭西國王弗朗索瓦一世簽訂了一份協議,承諾自己一旦當選將在戰爭中保持中立,以及不排除徹底倒向法蘭西的可能。這也就不難解釋他上台以後的一係列動作了。他先是對外保持中立,不到一年的時間又秘密同法蘭西締結聯盟。

選擇倒向法蘭西的並非隻有他一人。截至1524年,麵對野心勃勃的查理五世和他背後的龐大帝國,意大利半島上的各封建邦國越來越惴惴不安,威尼斯共和國和米蘭公國幹脆也秘密同法蘭西締結聯盟。但僅僅過了幾周,也就是公元1525年1月,這4個國家秘密結盟的事就鬧得天下皆知。查理五世知道自己被背叛後大發雷霆,尤其還是被自己一手扶植的克雷芒七世背叛,他實在咽不下這口氣。他決意報複這個“懦夫一般的教皇”,還說了一句驚人的讖語:“馬丁·路德,大有可為。”新的反帝國聯盟幾乎在同一時間分崩離析。僅僅幾周的時間,法蘭西國王弗朗索瓦一世便在帕維亞戰役中兵敗被俘。一時間,意大利人同仇敵愾,愛國熱情高漲,發誓要把外國侵略者趕出家園。幾個意大利邦國又同法蘭西締結了一個新的聯盟——科尼亞克同盟,但是他們很快便發現情況並不樂觀。同盟軍在意大利半島北部深陷泥潭,查理五世的軍隊卻捷報頻傳。同盟軍徹底丟掉了反敗為勝的機會。

公元1526年夏,查理五世開始招兵買馬。他派遣5000名西班牙士兵前往意大利北部,這是當時歐洲最精銳的部隊。值得一提的是,意大利北部的駐軍將領是夏爾三世·德·波旁,夏爾三世原是法蘭西的波旁公爵,法蘭西國王弗朗索瓦一世要求從他手中收回波旁家族的產業,他憤而投奔查理五世。喬治·馮·福隆德斯伯格為國家鞠躬盡瘁,是難得的忠臣良將,查理五世對他十分器重。福隆德斯伯格帶兵從德意誌南部出發,翻越阿爾卑斯山,隻為親手絞死恩將仇報的克雷芒七世。為此,他不惜散盡家財招兵買馬,自家的宅子、城堡、老婆的首飾都被他拿去典當換錢。他的苦心總算沒白費,成功招募了1萬名雇傭兵。這支帝國雇傭軍有著極高的忠誠度,軍官均由選舉產生,敗壞軍紀令戰友蒙羞者須接受軍事法庭的審判,每支連隊都配有一名劊子手。這支雇傭軍也因此被稱為共和聯盟軍。他們對天主教有自己的態度,大部分雇傭兵是馬丁·路德的擁護者,路德對教會的抨擊引起了他們的強烈共鳴,他們迫切地想手刃教士。被他們殺掉的教士級別越高,他們就越有替天行道的正義感。

查理五世的部隊在北方虎視眈眈,蓬佩奧·科隆納的部隊在南方摩拳擦掌。克雷芒七世的處境不妙。蓬佩奧在羅馬城南部有一大片莊園和好幾座城堡。本應屬於他的教皇之位被克雷芒七世奪去,他實在是咽不下這口氣,於是索性同那不勒斯王國結盟。值得一提的是,那不勒斯王國是查理五世的治下的王國。蓬佩奧先發製人,給了克雷芒七世一個措手不及。前者之所以能夠得逞,完全是因為後者麻痹大意。公元1526年夏,蓬佩奧讓堂弟韋斯帕夏諾給克雷芒七世傳話,向他保證科隆納家族隻想同他和平相處。克雷芒七世本就對韋斯帕夏諾青眼有加,因此對後者的傳話深信不疑。克雷芒七世被堂兄留下的財政虧空鬧得焦頭爛額。為了省錢,他決定撤掉為羅馬城戍守南疆的部隊。

公元1526年9月20日,蓬佩奧的軍隊占領羅馬城的聖喬凡尼門和聖保羅門,殺入城中。克雷芒七世為自己的麻痹大意付出了慘痛的代價。不過蓬佩奧的軍隊跟我們前幾章講到的軍隊不太一樣,他的軍隊更像是在羅馬舉辦了一場閱兵式。克雷芒七世不斷加稅補虧空,羅馬人苦不堪言,對他頗有微詞。蓬佩奧的軍隊入城後,羅馬人拒絕迎戰,隻是作壁上觀。他們跟著蓬佩奧的軍隊穿過聖斯皮裏托門,來到博爾戈。值得一提的是,博爾戈就是舊時的雷歐利內城。克雷芒七世讓蓬佩奧撲了個空,前者順著一條凸起的逃生通道逃到聖天使堡。克雷芒七世僥幸逃過一劫,但是侵略軍入城這件事讓他顏麵掃地。更糟的是,他的軟弱無能也暴露在羅馬人的麵前。蓬佩奧的軍隊不僅在教皇宮中大肆劫掠,還把教皇馬廄裏的馬悉數牽走,而克雷芒七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胡作非為。

幾個月後,克雷芒七世就嚐到了報複的快感。他一邊招兵買馬,一邊召集盟友前來相助,一舉摧毀了蓬佩奧在羅馬城南部的城堡,並順勢占領了那不勒斯王國的一連串市鎮,可是那不勒斯王國和科隆納家族已經對他構不成威脅了。公元1527年2月,波旁率領5000名西班牙士兵與福隆德斯伯格率領的1萬名德意誌雇傭兵成功會師。波旁擔任帝國聯軍的主帥,率軍緩慢向南推進。值得一提的是,隨軍雜役和營妓的數量遠遠超過了士兵的人數。如此大動幹戈的背後,查理五世的意圖很明顯:要是到時教皇克雷芒七世還沒被福隆德斯伯格絞死,他就召開全體宗教會議罷黜教皇。

想要拿下克雷芒七世就得先拿下羅馬城,但是拿下羅馬城絕非易事。帝國聯軍裏的5000名西班牙士兵是歐洲最精銳的部隊,但是他們也有那個時代所有部隊都有的一個致命的缺點:不穩定性。與其說他們是高效運轉的國家機器,倒不如說他們是各自為政的流氓國家。3月初,帝國聯軍浩浩****地進入教皇國的邊界。士兵們難耐刺骨的倒春寒,隻好臨時將軍隊駐紮在博洛尼亞城外避寒。誰也沒想到這個權宜之策竟然捅了一個大婁子。西班牙士兵發現到手的軍餉居然沒有德意誌雇傭兵的多,憤而發動嘩變。主帥波旁逃到德意誌雇傭軍的馬廄裏才僥幸撿回一條命。不久後,德意誌雇傭軍也發生嘩變。福隆德斯伯格將軍隻好試著安撫他們,不料急火攻心導致中風,無奈之下隻好先回德意誌療養。

帝國聯軍出師不利,但是眼睜睜地看著大軍壓境的克雷芒七世卻如坐針氈。3月中,在未跟盟友商量的情況下,他放棄了在那不勒斯王國的大好戰局,私下同那不勒斯王國的總督查理·德·拉諾瓦達成協議。克雷芒七世的盟友在聽到消息後,頓時大發雷霆。不得不說,拉諾瓦開出的條件極為優厚,他同意所有帝國軍立即撤出教皇國,處於風暴中心的米蘭公國也會完璧歸米蘭公爵斯福爾紮。克雷芒七世不戰而屈人之兵,保住了羅馬城和佛羅倫薩。他開出的條件是從那不勒斯王國撤軍,並同意支付給德意誌雇傭軍6萬達克特(3),好讓他們拿錢後撤軍。克雷芒七世為了省錢補虧空,不到一年的時間主動撤軍兩次。同拉諾瓦達成協議後,他喜不自勝,覺得自己終於可以高枕無憂了。

他不知道自己又中了敵人的圈套。在查理五世治下的龐大帝國裏,官員之間常常出現權責不明的情況,這一點被查理五世和他手下的將領鑽了空子。克雷芒七世同查理五世在那不勒斯的總督達成和平協議並不等於同查理五世在意大利北部的駐軍將領達成和平協議。拉諾瓦可是出了名的兩麵派,他很可能從一開始就是假意示好,故意把克雷芒七世騙得團團轉。拉諾瓦派遣一位使者前往波旁的部隊駐地,把教皇的6萬達克特轉交給波旁,並下令讓帝國聯軍撤離教皇國。此時波旁領導的帝國聯軍仍駐紮在博洛尼亞城外避寒,他根本不打算撤軍。查理五世曾私下指示他盡最大努力拿下羅馬城,再說教皇給的撤軍費還不夠帝國聯軍塞牙縫。他深知非拿下羅馬城或佛羅倫薩不能滿足帝國聯軍的胃口。於是他讓手下士兵假意嘩變,然後跟拉諾瓦的使者說軍隊根本不聽他的指揮。

4月初,波旁開始精簡部隊,大幅縮減隨軍雜役,每支連隊隻保留3名營妓。精簡後的帝國聯軍拔營起寨,繼續向南推進。他們一路燒殺搶掠,沿途洗劫了好幾座小城。天氣依舊惡劣,時而大雪紛飛,時而大雨傾盆,大雨使河水暴漲,道路泥濘。波旁無奈之下隻好把最重的三門重型火炮留在路上。4月15日,拉諾瓦帶著另一筆撤軍費來見波旁。這筆撤軍費是佛羅倫薩人貢獻的。他們把教堂裏的金銀製品熔化,鑄成錢幣,天真地認為破財消災行得通。他們萬萬沒想到此舉是在引狼入室。波旁心安理得地收下錢,繼續率大軍向南進發。幾千名意大利雇傭兵慕名加入帝國軍,準備大幹一場。

4月25日,克雷芒七世意識到自己被拉諾瓦耍了,隻好改變策略,重新加入科尼亞克同盟。他主動撤掉大部分軍隊,所幸並沒有徹底陷入被動。科尼亞克同盟不但沒有追究克雷芒七世的背叛的行為,還派出同盟軍向南追擊波旁的帝國軍。烏爾比諾公爵擔任同盟軍的主帥。對克雷芒七世來說,有援軍是好事,但是烏爾比諾公爵領導援軍卻不是什麽好事。烏爾比諾公爵這個人性格暴躁,殺人不眨眼,21歲那年曾親手殺死兩個人,其中一人還是樞機主教。最要命的是,此人同克雷芒七世的堂兄利奧十世有過節,後者曾試圖剝奪他的公爵頭銜,但是沒有得逞。總之,盟軍主帥烏爾比諾公爵並不是美第奇家族的朋友。

烏爾比諾公爵的狐狸尾巴很快就顯露出來了。4月末,反美第奇陣營的成員在佛羅倫薩近郊做好了迎接帝國軍入城的準備。烏爾比諾公爵提前一步到達佛羅倫薩,反美第奇陣營徹底亂了陣腳,波旁的帝國軍隻好按兵不動。烏爾比諾公爵穩住了局麵,但是他這麽做並非為了克雷芒七世,而是為了自己。城中的美第奇陣營的成員為了討好烏爾比諾公爵,把利奧十世強占他的一小塊領地物歸原主。烏爾比諾公爵雖是盟軍主帥,但是他一切以自己的利益為做事的出發點。

佛羅倫薩得救了,羅馬城卻被置於極度危險的境地。波旁不想再次陷入被動,於是整理軍隊迅速撤離。他在錫耶納這個地方暫時停下來,精簡軍隊,再次大幅裁減隨軍雜役,並把軍中所有的大炮都留在此地。值得一提的是,錫耶納是神聖羅馬帝國的盟友。輕裝上陣的帝國軍開始快馬加鞭向南推進。天氣依舊惡劣,帕利亞河河水暴漲。騎兵在渡河的過程中緊緊地抓住馬匹的鬃毛,其餘的士兵則肩並著肩渡河,防止被湍急的水流衝走。在如此惡劣的條件下,帝國軍每天的行軍裏程仍能保持在30千米到50千米。

帝國軍正在一步步接近羅馬城。就在此時,波旁收到樞機主教蓬佩奧·科隆納的口信,後者提議雙方一起進攻羅馬城。科隆納的計劃是這樣的:5月9日晚,科隆納會命人給他在羅馬的親信傳信,讓他們鼓動羅馬人反抗克雷芒七世;第二天淩晨,他們會打開波波洛門迎波旁的帝國軍進城。這個計劃還是很有可行性的。不過波旁的戰術早就過時了,這點挺不可思議的。畢竟在過去的30年裏,歐洲人在意大利半島上的作戰方式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靠騎士和槍兵製勝的中世紀戰術已經被淘汰,開始漸漸靠近拿破侖時代的戰術。在拿破侖時代,炮兵和裝備滑膛槍的步兵成為決定勝負的關鍵。圍攻戰常常決定著戰役的走向。圍攻戰甚至衍生出一門新學科,講述如何建造結構複雜的堡壘、如何挖戰壕和對抗戰壕,以及如何挖地道和對抗地道。在圍攻戰中,防禦方的優勢要遠遠大於進攻方。在這種情況下,想通過強攻的方式攻占城池無異於天方夜譚。

沒有攻城的大炮,波旁也隻有硬著頭皮強攻這一條路可走。帝國軍繼續快速向南推進,途經維泰博、布拉恰諾湖和伊索拉法爾內塞,一路上饑寒交迫。前有富庶的羅馬城,後有盟軍的追兵,他們拚了命地往南衝。5月5日下午,帝國軍到達羅馬城外,比科隆納的計劃提前了4天。士兵們經過長途跋涉,一個個疲憊不堪,又冷又餓。但是,波旁想速戰速決。他立即派出一隊士兵跨越台伯河,隨後又派出一隊士兵向雷歐利內城的城牆進攻。兩支隊伍都吃了敗仗,傷亡慘重。波旁隻好命帝國軍在馬裏奧山附近紮營,他自己則騎馬外出偵查,企圖找出雷歐利內城牆的薄弱點。沒過多久,他就如願以償地找到了一個薄弱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