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旁麵前的羅馬城是一座怎樣的城市呢?因為年代久遠,所以資料有限,筆者苦於在前四章無法翔實地還原羅馬城,但是在還原公元1527年的羅馬城時卻沒有這樣的煩惱,反而因為資料太多而眼花繚亂。在前四章,筆者的資料來源主要是考古發現、法律文書、書信和諷刺詩。而在本章,有數不清的繪畫、地圖和不同語言版本的城市導覽擺在筆者麵前。此外,這一時期的大部分建築都得以相對完好地保存至今。這一時期還興起了一種新的文體:自傳。這種文體不僅在壓製個人主體精神的中世紀絕難一見,就算在文化繁榮的古典時代也寥若晨星。隨著繪畫藝術在15世紀進入繁榮期以及識字率的顯著提高,個人自傳這種文體應運而生。這一時代的個人傳記有時會給人一種人人都是重大曆史事件中的主角的錯覺,傳主們不遺餘力地美化自己,醜化敵人。

假設一個羅馬人乘坐時光機從公元1081年的羅馬城穿越到公元1527年的羅馬城,他會驚訝地發現此時的羅馬城已經移到了別處。到公元1527年,羅馬城完成了一個1000多年的遷移過程,整座城市沿著台伯河和聖彼得陵墓緩慢西遷。羅馬人在公元16世紀時毅然拋棄羅馬七山,在瘧疾肆虐的台伯河沿岸安頓下來。這樣一來,公元11世紀那座遍布花園和綠植的羅馬城被一分為二:非居住區和居住區。舊城牆內的大部分區域退化為鄉村。莽莽的牧場,蔥鬱的葡萄園,間或有幾處教堂、農舍和富人的鄉間別墅,它們共同構成了非居住區的全部圖景。古羅馬廣場在公元11世紀是弗蘭吉帕尼家族的私產,此時被羅馬人喚作“奶牛牧場”,而卡比托利歐山南邊的塔爾皮亞崖石則被羅馬人喚作“山羊山”。

相較於非居住區,居住區的麵積要小得多。這位從公元1081年穿越而來的遊客會發現居住區人滿為患。街道上擠滿了行人和商販,羅馬城此時的人口數達到了過去1000年中的峰值。公元15世紀20年代,教皇把教廷從阿維尼翁遷回羅馬城,羅馬城再度繁榮起來。我們可以確切地知道羅馬城在公元1527年5月到底有多少人口,因為羅馬城在幾周前剛剛進行了有史以來第一次人口普查。羅馬城在公元1527年初的人口總數是5.4萬人,這一數字不包括嬰兒。6年前,也就是公元1521年,羅馬城的人口總數很可能高達8.5萬人,因為這一年的羅馬城相對太平。當然,龐大的朝聖者群體也是一股不容小覷的力量,比與中世紀朝聖者的朝聖熱情相比,他們的朝聖熱情也並沒有消退。每逢大赦年,前來朝聖的遊客就會多於居民,他們蜂擁至博爾戈。城中數百家小旅館是他們投宿的地方,他們跟從前的朝聖者一樣,前往聖彼得廣場上的攤販那裏買鋪床用的稻草。彼時的聖彼得大教堂隻是一處尚未竣工的建築物,沒有什麽看頭。但是複活節、耶穌升天節或聖誕節當天,朝聖者們會前往教堂觀看教皇在入口處的柱廊上祝聖那幅著名的維洛尼卡布畫。好在羅馬還有不少宏偉的教堂可以逛,不少聖物可以瞻仰。聖喬凡尼教堂曾先後兩次被燒毀,重建後的聖喬凡尼教堂裏依舊陳列著聖彼得和聖約翰的頭骨。

縱向比較的話,羅馬城著實要比過去幾百年大多了;橫向比較的話,羅馬城卻要比同時代的其他城市落後得多。這個時期,機械鍾在意大利半島北部和歐洲北部的城市已經很常見,它賦予這些城市一種精確的時間感。相比之下,羅馬城則給人一種很過時的感覺。與此同時,羅馬城在經濟上也遠遠落後於同時代其他的城市。歐洲和中東的大城市聚集著數不清的能工巧匠,羅馬城裏的能工巧匠卻要少得多。大部分羅馬人一門心思賺朝聖者的錢,要麽開個雜貨鋪,要麽開個小旅館,還有一小部分羅馬人從事銀行業、珠寶業、繪畫業、朝聖徽章製造業和銀器業。可以毫不誇張地說,每一位羅馬人都在直接或間接地給教會打工。

教會富得流油,替它打工的羅馬人也個個賺得盆滿缽滿,很多外地人慕名前來,無形中壯大了羅馬城的人口規模。土生土長的羅馬人和教皇國人還不到總人口的四分之一。公元1527年的羅馬城算得上整個歐洲最國際化的城市。約有一半的人口來自意大利半島上的其他邦國,差不多有五分之一的人口來自半島以外的國家。大部分羅馬的建築工人、建築師、工匠和勞工都是倫巴德人。熱那亞水手在羅馬的河港上忙碌著。城中的銀行家、珠寶商、雜貨店掌櫃、印刷匠、畫家和雕塑家主要是托斯卡納人,麵包師和廚師則主要是德國人。旅館老板主要是德國人和法國人。城中生活著許多西班牙教士和為他們服務的西班牙妓女,以其中一位妓女為原型的戲劇在西班牙大獲成功。說來也奇怪,一個世紀前的羅馬城中還生活著大量的英格蘭人,現在卻沒有了他們的身影,仿佛他們此時已經打起了脫離羅馬天主教的主意。

羅馬城不僅是經濟移民的新故鄉,同時是難民躲避暴力的避難所。歐洲大陸的幾大強國為爭奪米蘭公國大打出手,衝突和戰亂不斷,倫巴德人隻好背井離鄉,寄跡羅馬城。土耳其人吞並了巴爾幹半島,不少阿爾巴尼亞人和斯拉夫人便逃到羅馬城。葡萄牙、西班牙、西班牙占領的西西裏島和南意大利掀起了新一輪迫害猶太人的狂潮。猶太人來羅馬城避難的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這是一個友好的地方。利奧十世和克雷芒七世這兩位出身於美第奇家族的教皇有“海納百川”的氣派。公元1527年,羅馬有一個約2000人的猶太人社區,他們從事的職業五花八門,有體麵的醫生、銀行家、音樂家和拉比(4),還有貧困的工匠和商販。米開朗琪羅在繪製西斯廷禮拜堂的壁畫和天頂畫裏的《舊約·聖經》人物時,參照的就是生活在羅馬城的猶太人。複活節期間,羅馬鬥獸場內會上演耶穌受難劇,基督徒之間常常發生暴力事件。大齋期前的狂歡節期間也極易發生騷亂。羅馬人還在科爾索大街上舉行各種比賽,有為猶太人舉辦的帶有侮辱性質的跑步比賽。圍觀的觀眾不時嘲笑,甚至會衝跑道上的猶太人扔垃圾。大部分觀眾都下了注。猶太人不是唯一的參賽選手,還有為青年基督徒和老年基督徒舉辦的比賽,也有為驢子和水牛舉辦的比賽,教皇亞曆山大六世(公元1492年8月11日—1503年8月18日在位)本名羅德裏哥·迪波吉亞,甚至發明了一項專門由羅馬城的妓女參加的賽事。

當這個從公元1081年穿越而來的羅馬人看到城中的移民居住區時,會有似曾相識的感覺。這些居住區還保留著中世紀的風貌,這裏的居民也跟中世紀的居民一樣擁擠地生活在一起,忍受著烏煙瘴氣的環境。公元1527年,羅馬的房屋依然矮小,依然沒法跟古典時期的房屋相比。彼時的房屋大多隻有兩層高,四層的房子更是鳳毛麟角。這些房子都有陽台、室外樓梯、懸壁和門廊,本就不寬敞的居住環境變得更加擁擠。陽台下的院子、拱道和蜿蜒的小巷就像一座擠滿雜物和人的迷宮。迷宮裏的人們忙忙碌碌,有的忙著漿洗衣服,有的忙著處理動物的屍體,有的忙著叫賣貨物,有的忙著做飯。公元1527年的羅馬城臭氣熏天,城中堆滿垃圾、動物雜碎、魚骨,以及人和動物的大便,汙水從鞣皮廠和染房裏源源不斷地流出來。羅馬城的空氣質量滑落到自羅馬帝國的輝煌年代以來的最差水平。

彼時羅馬的建築和城堡也極具中世紀特色。從11世紀穿越而來的遊客隻需登上羅馬的任意一座山,便會驚訝地發現整座城市活像一塊針墊,上麵“插”滿了尖頂建築。公元1081年的羅馬隻有十幾座城堡,到了公元1527年城堡的數量已經達到幾百座。城堡不僅可以彰顯主人的地位,還可以防範鄰人。在中世紀盛期(公元1050年到公元1300年),城堡是羅馬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連雜貨店掌櫃都建造了屬於自己的城堡。有些人在古代的凱旋門的基礎上建造城堡。教會也不甘落後,加入修建城堡的大軍,一座座緊挨著教堂的細長鍾樓拔地而起。教會甚至還在萬神殿的柱廊上建造了一座鍾樓。羅馬城的天際線煥然一新。曾長時間占據著天際線製高點的朱庇特神廟而今已化為一座采石場。從公元13世紀50年代開始,矗立在卡比托利歐山北側的天壇聖母堂成為羅馬城天際線的新製高點。

城堡與中世紀風格的宮殿並立。宮殿圍繞著庭院而建,通常裝有帶頂棚的室外樓梯,主要為避免住戶在下雨時被淋濕。在中世紀盛期的羅馬人看來,這些宮殿遠勝於公元11世紀那些在廢墟中臨時搭建的庇護所。這些宮殿慢慢過時。到公元1527年,除了教皇的聖天使堡,皮耶爾萊昂尼家族在馬塞勒斯劇院的基礎上改建的城堡是唯一一座還有人在其中居住的古典時期建築。這座城堡不久前剛被改建成一座宮殿,是葡萄牙大使的官邸。

到公元16世紀20年代,潮流再一次發生變化。許多羅馬富人還居住在從祖上傳下來的中世紀風格的宮殿裏,這種宮殿以狹小的窗戶和昏暗逼仄的房間著稱,居住舒適度差,所以他們恨不得立馬搬進明亮寬敞的文藝複興式宮殿裏。文藝複興式宮殿在當時並不常見,所幸數量正在慢慢增加。這些新式宮殿在設計上透著令人耳目一新的理性,每一層都有不同的功用。底層易遭水災,儲藏室和馬廄都建在這一層;二層是主樓層,溫暖宜人,大廳、餐室、主人的臥室都在這一層;頂層常年受到太陽的炙烤,是仆人住的地方,古羅馬豪宅的頂層也是給仆人住的。

聖馬可宮始建於公元1455年,是羅馬較早的文藝複興建築,它更為人熟知的名字是威尼斯宮。5個世紀後,法西斯獨裁者墨索裏尼(公元1883年7月29日—1945年4月28日)就是在這座宮殿的陽台上向聚集在威尼斯廣場的支持者發表演說。20年後,教皇西克斯圖斯四世(公元1471—1484年在位)頒布了一項新法規,首次允許高階神職人員把私人房產留給親屬。這一新規直接點燃了羅馬人的建房熱情。而在此之前,高階神職人員的房產在死後都收歸教會所有。羅馬人用來路不明的資金打造出美輪美奐的建築,這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後一次。宮殿和新式豪宅如雨後春筍,一座座拔地而起。樞機主教拉斐爾·裏亞利奧的坎榭列利亞宮是受人矚目的宏偉建築。拉斐爾贏了教皇英諾森八世(公元1484—1492年在位)之子一大筆錢,隨後立即命人將一座建於4世紀的教堂拆除,新建了這座宮殿。值得一提的是,他是西克斯圖斯四世的侄子。公元1523年,朱利奧·德·美第奇為了拉攏科隆納家族支持自己當選為教皇,曾暗中同蓬佩奧·科隆納簽訂過一份協議,將坎榭列利亞宮贈送給後者很可能是協議的一部分。

羅馬最宏偉的住宅建築聳立在梵蒂岡。公元16世紀20年代,梵蒂岡宮正在成為歐洲最大的宮殿建築群。當然,這個宮殿建築群並不是一天建成的。13世紀初,羅馬人在梵蒂岡建造了宮殿建築群的第一座宮殿,這座宮殿漸漸取代拉特蘭宮成為教皇的官邸。公元15世紀80年代,教皇英諾森八世命人在梵蒂岡山上修建了宮殿群的第二座宮殿,這座宮殿沒有太華麗的裝飾,但是勝在可以俯瞰美景,因此得名“觀景台”。兩座宮殿相距幾百米遠。20年後,教皇尤利烏斯二世(公元1503—1513年在位)命建築師布拉曼特設計了兩排翼樓,將兩座宮殿連接起來。到公元1527年,其中的一排翼樓落成,留出一片開闊的空地,日後被建成一座龐大的庭院。庭院建在山坡上,坡度有三層樓高。值得一提的是,教皇尤利烏斯二世是前任教皇西克斯圖斯四世的侄子,俗名朱利安諾·德拉·羅韋雷,被世人稱為“戰神教皇”。

在諸多文藝複興宮殿的襯托下,羅馬的大街也煥然一新,充滿文藝複興的氣息。放眼望去,一條條大街筆直寬闊,幹淨整潔,大街兩旁高樓林立,每棟高樓的輪廓都幹淨利落,仿佛古羅馬時代的建築複活了,那個從公元11世紀穿越而來的羅馬人可沒見過這樣的光景。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古羅馬建築的確複活了。意大利的文藝複興在公元1527年達到頂峰,古典美學在羅馬受到追捧。這一時期,羅馬的建築風格與1500年前的古羅馬的建築風格一脈相承。

羅馬城中新修的街就像是一本書,尤其是這些街的名字,像在訴說城中最近上演的故事。羅馬皇帝熱衷於興建大型浴場或廣場,以期名垂青史。文藝複興時期的教皇的行事做派像極了羅馬皇帝,隻不過教皇名垂千古的方式更具實用性。這一切都源於一場事故。公元1450年是大赦年,一天夜裏,朝聖者們從博爾戈回河對岸的旅館的路上,經過聖天使橋,很多朝聖者擠在橋上,一頭騾子突然狂躁起來。人們驚慌失措,發生踩踏事故,不少人掉到台伯河裏,200多位朝聖者被踩死或淹死。後來,城中諸如此類的瓶頸路段被一一拆除後加寬。等到下一個大赦年,也就是公元1475年,教皇西克斯圖斯四世命人修建了一座新橋,這是羅馬城1000多年來新修的第一座橋,目的是緩解聖天使橋的壓力。這座新橋自然也就被他命名為西克斯圖斯橋。值得一提的是,這位教皇的侄子就是刺殺朱利亞諾·德·美第奇的凶手。

這座新橋落成後,羅馬人又修建了好幾條新街。公元1500年又是大赦年,教皇亞曆山大六世俗名羅德裏哥·迪波吉亞,命人修建了貫穿雷歐利內城的亞曆山大大街。他的繼任者教皇尤利烏斯二世是個不怒自威的狠角色,脾氣火暴。他的叔父西克斯圖斯四世命人修建了西克斯圖斯橋,他則命人修建了尤利烏斯大街,將聖天使橋和西克斯圖斯橋連接起來。隨後,他又命人在河對岸修建了倫加拉大街,將梵蒂岡和台伯河岸區連接起來。這兩個地方外圍都有城牆,在修路之前,羅馬人往返兩地需要穿過羅馬主城區,外加過兩次台伯河。尤利烏斯二世的繼任教皇利奧十世命人修建了雷歐利內大街,將城北的波波洛門與羅馬市中心連接起來,幾乎橫穿了半個羅馬城。

文藝複興時期的教皇熱衷於修街、造橋、建宮殿,卻對建教堂興趣不大。公元15世紀70年代,教皇西克斯圖斯四世命人修建了人民聖母教堂,這是一座經典的文藝複興教堂,外形呈八角形,頂部有一個半圓形的小拱頂。朝聖者對這座教堂和西克斯圖斯橋印象深刻,因為大多數人一進羅馬城的北門最先看到的就是它們。西克斯圖斯四世還在納沃納廣場命人修建了富麗堂皇的和平聖瑪麗亞教堂。這一時期,大多數教堂由專業的外國行會所建。德國人修建了聖瑪利亞靈魂之母堂,位於今納沃納廣場以西,靠近和平聖瑪麗亞教堂。西班牙人則在賈尼科洛山上修建了坦比哀多禮拜堂。

在公元15世紀20年代,羅馬的絕大部分教堂還保持著中世紀的建築風格,其中很多教堂始建於輝煌的12世紀和13世紀。在那個輝煌的年代,羅馬城的經濟蒸蒸日上,文化繁榮昌盛,匯集了整個意大利半島頂尖的藝術家,例如彼得羅·卡瓦利尼和雅各布·托裏蒂。他們創造了無數精美絕倫的馬賽克畫、濕壁畫和雕像。羅馬在中世紀盛期的教堂建築卻顯得有些格格不入。在這一時期,以尖形拱門為特色的哥特式教堂建築在歐洲大陸成為主流。但是羅馬人拒絕向潮流低頭,他們決定將傳統的建築風格貫徹到底。羅馬式拱門和仿古的馬賽克畫是這一時期羅馬教堂建築的突出特點。這些馬賽克畫可以追溯到羅馬最早的教堂裝飾畫,它們的主題主要包括牧羊人、海豚和田園風光,與基督教幾乎沒有關聯。今天的遊客走進羅馬中世紀的教堂,會發現它們跟羅馬的初代教堂沒有差別,因為它們的裝飾畫非常逼真。

公元16世紀初期的教皇不再像從前的教皇那樣熱衷於修建教堂是有原因的:他們忙著改建聖彼得大教堂,這是自古典時代以來歐洲最大的建築工程。聖彼得大教堂是羅馬最大、最著名的教堂,在過去的1000多年裏吸引著全歐洲的朝聖者前來祈禱。那位從公元1081年穿越而來的羅馬人驚訝地發現聖彼得大教堂的半邊已被拆除,隻剩正麵和中殿的東部還矗立在原地。其餘的地方一片混亂,一處施工場地上新建了許多柱子。人們在這處施工場地的中間搭建了一間臨時建築,保護聖壇和下麵的聖彼得墓。

聖彼得大教堂在某種程度上被其聲名所累。300年前,教皇英諾森三世(公元1198年1月8日—1216年7月16日在位)命人在聖彼得大教堂中殿拱門上方鐫刻“教堂之母”幾個大字,這原是拉特蘭大教堂的尊號。從此以後,聖彼得大教堂徹底取代拉特蘭大教堂成為“教堂之母”。似乎是出於被奪去稱號的憤怒,拉特蘭教堂分別於公元1308年和公元1361年被人燒成一片灰燼。整座城市隨之西遷,隻為靠近保存著聖彼得遺骸的聖彼得大教堂。聖彼得的頭骨原先保存在拉特蘭大教堂裏,教堂被燒毀後,聖彼得的頭骨被放置在一個被大片空地包圍的村莊裏,這個村莊隻有一座教堂和一座宮殿。文藝複興時期的教皇都想在死後葬在聖彼得墓附近,倒也是順理成章的事。不僅如此,他們還想把自己的陵墓修得華麗氣派。“戰神教皇”尤利烏斯二世聲稱聖彼得大教堂年久失修,存在安全隱患,下令重建。相當一部分羅馬人認為此舉是在暴殄天物。教堂中殿的一側牆壁歪斜,著實引起了不少人的恐慌。然而,尤利烏斯二世重建教堂似乎是另有所圖:他借著重建教堂的東風,給自己修一座華麗氣派的陵墓。

羅馬在16世紀初期的建築設計大部分出自布拉曼特之手,新聖彼得大教堂的設計也不例外。布拉曼特聲稱新聖彼得大教堂建成後將會是馬克森提烏斯和君士坦丁巴西利卡教堂和萬神殿穹頂的結合體。值得一提的是,馬克森提烏斯和君士坦丁巴西利卡教堂是羅馬帝國晚期較大的建築。哪知羅馬人絲毫不領情,還給他起了個“破壞者布拉曼特”的綽號。重建聖彼得大教堂是自古典時代晚期以來最大規模的建築項目,此舉絕非偶然。布拉曼特采用的模製混凝土技術,這項建築技術已經失傳將近1000年,一說誤傳。維特魯威曾在自己的著作中提到這些技術,他是一位生活在古典時期的建築師和作家。文藝複興時期的學者在幾十年前成功將這些技術複原,使這些技術重新走入現實。

西斯廷禮拜堂也在這一時期建成,隻不過它在當時並不是公共建築,而是為教皇個人祈禱所用。這座禮拜堂建於公元1477年至公元1481年,建造過程十分倉促,桑德羅·波提切利、彼得羅·佩魯吉諾和菲利普·利皮等著名畫家為其創作壁畫。要不是西斯廷禮拜堂的建築質量堪憂,氣勢恢宏的天頂畫可能也就沒有創作的必要了。公元1504年,西斯廷禮拜堂聖壇上方的屋頂出現了一條巨大的裂隙。為了安全起見,尤利烏斯二世命人在屋頂和地板下都裝上大型金屬棒。他不忍看到叔父西克斯圖斯四世嘔心瀝血修建的禮拜堂變得醜陋不堪,於是花重金聘請時年33歲的米開朗琪羅·博那羅蒂用畫筆把修補的痕跡蓋住。尤利烏斯二世起初建議米開朗琪羅以耶穌十二使徒為主題作畫,但是米開朗琪羅認為那“沒什麽好畫的”,於是尤利烏斯二世幹脆讓米開朗琪羅按照自己的喜好作畫。米開朗琪羅用12年的時間創作出1200平方米的繪畫,給西方藝術史帶來了一場革命。

文藝複興時期的教皇傾注巨大的人力、物力和財力為自己修建禮拜堂,倒也不足為奇。中世紀時期的教皇時常與平民肩並肩走在大街上,而文藝複興時期的教皇與平民疏離,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在阿維尼翁成為教廷駐地的歲月裏,浩浩****的宗教遊行已經基本絕跡,再也無法看到教皇赤足與普通信徒走在一起的場景了。到公元1527年,羅馬教廷每年最多舉行一到兩次宗教遊行,盛大的宴會是這類宗教遊行的重頭戲,基督聖體節和聖馬可節期間的宗教遊行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每當新任教皇上任時,都要在羅馬城舉行遊行,宣示他對羅馬城至高無上的權力。對民眾來說,這的確是千載難逢的大遊行。教皇登基的大部分儀式都在室內舉行,台下的觀眾主要由高階神職人員和外國使者組成。中世紀時期的教皇常常忙於主持彌撒和布道,而文藝複興時期的教皇卻越來越喜歡保持緘默,布道漸漸變成了修道士的工作,宗教儀式也越來越被繁文縟節所占據,比如極為煩瑣的教皇穿衣程序。

西斯廷禮拜堂造價高昂,但是與重建聖彼得大教堂的花費相比不值一提。公元1527年,這筆天價重建費讓羅馬人的生活陷入困境。尤利烏斯二世的繼任者利奧十世揮金如土,熱衷於舉辦奢華宴會和大象遊行以及發動侵略戰爭。為了籌錢重建聖彼得大教堂,他想到了一個籌錢的法子。公元1517年,他派遣修道士約翰·特策爾前往德國兜售贖罪券(大赦證明書)。教會聲稱可以為過世的親人購買贖罪券,好讓死者的靈魂盡快脫離煉獄上天堂,最不濟也可以縮短靈魂在煉獄受苦的時間。特策爾有句名言:“銀錢叮當落銀庫,靈魂立即出煉獄。”特策爾引起了另一位修道士馬丁·路德的注意,得知真相後的路德憤然寫下《九十五條論綱》。德國人約翰·古登堡發明了金屬活字印刷機,《九十五條論綱》得以大量印刷,迅速傳遍德國。我們在前文中曾提到,德意誌雇傭軍受路德的影響對羅馬教廷深惡痛絕。路德預言說摧毀羅馬城是上帝的旨意,這一預言賦予德意誌雇傭軍一種神聖的使命感。

特策爾兜售贖罪券並不是激怒路德的唯一導火索。公元1510年,路德懷著滿腔熱血去羅馬遊學,離開羅馬時卻大為心灰意懶,這也不足為奇。羅馬人都是“雁過拔毛”的主兒,哪肯輕易放過任何一個去羅馬的人,德國修道士也概莫能外。羅馬教廷的行事做派早已與基督教所倡導的樸素清明的理念相去甚遠,可是路德卻一直將這一理念奉為圭臬。羅馬城充斥著浮華與喧囂,是潮流的集散地。要想平步青雲,就得有溜須拍馬的本事和出口成章的才藝。值得一提的是,這一時期即興作詩的語言主要是拉丁語。教皇和高階神職人員的生活極盡奢華。教皇的兩個專屬餐廳配有一名斟酒服務員、三名麵包師、五名廚師長、六名膳務員和多名廚師助理。教皇和幾十位高階神職人員都居住在梵蒂岡宮裏,每人家裏都雇著一大堆仆從。

羅馬教廷還把這種講排場的作風發揚到了國外。教皇常常一擲萬金,穿戴極盡奢華,跟那個時代手握實權的歐洲諸國的國王沒有分別。羅馬教廷編製了一張巨大的網,將教廷大使、教皇使節和教皇收稅員連接起來。他們的腳步幾乎遍布歐洲的每個角落,他們衣著光鮮、出手闊綽,所到之處無不令人側目。羅馬教廷擁有獨立的郵政係統,在那個交通不便捷的年代,這套係統稱得上高效便捷,羅馬城因此榮膺歐洲通信中心。

這些排場自然花費不菲,教皇們隻得想盡各種辦法撈錢,其中就包括買賣聖職。以教皇格列高利七世為代表的改革派要是泉下有知,知道後世的教皇通過買賣聖職撈錢,大概會死不瞑目吧。在阿維尼翁教廷(公元1309—1378年)統治末期,形勢開始惡化。天主教會大分裂(公元1378—1417年)期間,各方勢力分別選出三位教皇,形成鼎足之勢。三位教皇都囊中羞澀,無奈之下便打起了別的主意。到公元16世紀,很多下作的撈錢手段變得屢見不鮮。稅收和銀行貸款已經無法滿足文藝複興時期的教皇了,他們公然賣起了聖職。為了討好銀行家,教皇常常任命他們的親屬為樞機主教。文藝複興時期的國王也公然售賣官職。這樣一來,無論是教會的聖職還是政府的官職都淪為明碼標價的商品。售賣主教聖職和樞機主教聖職已然成為一種慣例。修道院、主教座堂和普通教堂的收入也成為明碼標價的商品,隻要每年交一筆錢就可以分紅,類似於現在的年金保險。得益於發達的郵政係統,哪怕是最偏遠地區的主教去世的消息也能很快傳到羅馬教廷。教皇一得到主教去世的消息就會讓親信取而代之,或者將主教的職位放到市場上售賣。饒是如此,教皇還是常常缺錢,所以隻好創造些新職位,然後把這些新職位以類似於出售現代年金保險的方式賣出:買主需要先交一大筆本金,到時每年都會拿到一筆收入。教皇還貼心地為小戶提供了可供購買的低級職位,羅馬的鐵匠、麵包師和理發師是購買教皇衛隊職位的主力。

羅馬教廷裏的每一個人都有染指修道院、主教座堂和普通教堂的收入的權力,他們以此為生。一些位高權重的高階神職人員甚至人均有20多筆這樣的收入入賬,收入極為可觀。教皇的侍臣有權轉賣購入的職位,甚至還可以遺贈給親屬。這就引出了另外一個問題,這個問題與中世紀的教會改革派最深惡痛絕的教士婚娶和蓄妾現象相關。在公元11世紀的基督教會,教士是生養私生子的主力軍;然而,在文藝複興時期,教皇變成了生養私生子的主力軍。公元15世紀80年代,也就是教皇英諾森八世統治期間,教皇生養私生子這一現象,逐漸得到公眾的接納,教皇甚至公開承認和提拔自己的私生子。教皇亞曆山大六世的俗名是羅德裏哥·迪波吉亞,他賦予自己的私生子切薩雷·迪波吉亞合法權利,並任命切薩雷為樞機主教,甚至在後來協助切薩雷征服一個意大利邦國(誰承想亞曆山大六世在關鍵時刻一命嗚呼,切薩雷功敗垂成,煮熟的鴨子就這麽飛了)。亞曆山大六世的女兒盧克雷齊婭·迪波吉亞先後三次下嫁意大利權貴子弟——喬瓦尼·斯福爾紮、比謝列公爵阿方索·阿拉貢(在梵蒂岡被切薩雷所殺)和菲拉拉公爵之子阿方索·埃斯泰。

相較之下,美第奇家族的兩位教皇都無嗣而終。有謠言傳說教皇克雷芒七世是他侄子亞曆山德羅的生父,這種說法純屬無稽之談。還有教皇利奧十世的性取向的不實謠傳。膝下無子並不妨礙利奧十世任人唯親,他曾提拔自己的四位親屬為樞機主教。我們在前文中曾提到,利奧十世為了幫另一位堂弟朱利亞諾爭地盤,曾派教皇國軍隊討伐烏爾比諾公爵。教皇克雷芒七世立誌要當個得民心的教皇,上任後不再任命新的樞機主教。實際上他急需用錢,隻需賣出一兩個樞機主教的職位就可以大大緩解當前財務危機,但是他拒絕這麽做。後來,他深陷泥潭,克己奉公的底線也隨之動搖。

基督教會的行事作風一向如此,也沒必要替他們辯解。再說,西歐的基督教在誕生之初就具有兩麵性。一麵是全然忘我的苦修教士,另一麵是追求感官享樂和肉體刺激的食色教士。這兩麵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公元11世紀的基督教和公元16世紀的基督教最本質的差別在於是否掌權。在公元11世紀,神聖羅馬皇帝亨利三世是堅定的改革派,在他的幹預下,改革派順利掌握了教會的統治權。然而,在公元16世紀20年代,以馬丁·路德為首的新改革派卻被排除在權力的大門之外。如果當初查理五世能夠審時度勢扶持馬丁·路德成為教皇,後者很可能不會掀起宗教改革的浪潮。

羅馬人對羅馬教廷不抱任何幻想。羅馬人中間流傳著不少諷刺神職人員的笑話,這些笑話處處散發著濃濃的羅馬式幽默。得益於翔實的曆史資料,我們可以一窺羅馬人的諷刺功力。公元16世紀20年代,羅馬藝伎被羅馬人戲謔地稱為“坦**的侍臣”。帕裏奧內區的一尊破舊不堪的雕像上貼滿了謾罵教皇和其他神職人員的髒話。羅馬人給這尊雕像起名叫帕斯奎諾。關於這尊雕像有一個笑話,有一天,雕像帕斯奎諾憤憤地說:“我又被人罵了,這次簡直是奇恥大辱!”另一尊雕像問它:“到底怎麽回事?難不成他們罵你是騙子?小偷?奸夫?”雕像帕斯奎諾回道:“這算什麽奇恥大辱?他們罵得可比這些狠多了,他們居然罵我是樞機主教!”

當然,羅馬人樂見教皇一擲千金,痛恨教皇克勤克儉。揮金如土的利奧十世深得民心,以至於在他去世以後,羅馬人為他在卡比托利歐山上建造了一尊雕像,他是第一位獲此殊榮的教皇。眾所周知,卡比托利歐山作為古羅馬共和政治的精神堡壘,與當時的教皇統治勢不兩立。阿德利安六世是利奧十世的繼任教皇,他立誌整頓教會,處處厲行節約,卻落得個被羅馬人詬病的下場。阿德利安六世去世後,一場經典的羅馬式黑色幽默在城中上演。次日清晨,有人在阿德利安六世的私人醫生的家門上貼了一張便條,大體意思是感謝他救教皇於水火。羅馬人對阿德利安六世的態度不言自明。省吃儉用的教皇有助於為天主教會樹立良好的形象,但是羅馬人卻不吃這一套。他在極短的任期內,叫停了羅馬所有的建築項目,學者和藝術家紛紛出走。相較而言,揮霍成性的亞曆山大六世、尤利烏斯二世和利奧十世卻讓羅馬蒸蒸日上。

克雷芒七世接替阿德利安六世成為新任教皇,同時是美第奇家族的第二位教皇。聽到克雷芒七世當選的消息後,羅馬人激動得喜極而泣。但是,克雷芒七世卻好心辦了壞事,讓他們大失所望。克雷芒七世上任後發現他的堂兄利奧十世給自己留下的是國庫虧空的爛攤子。無奈之下,他隻好緊縮開支、課重稅,甚至首次對神職人員征稅。克雷芒七世和阿德利安六世一樣運氣不好,都得替利奧十世補財政虧空。屋漏偏逢連夜雨,他倆的黴運還在後頭。利奧十世在位8年,其間風平浪靜,沒有出現任何大的變故。他屍骨未寒,羅馬城中便風波迭起、險象環生。人文學者皮耶羅·瓦萊裏亞諾曾半開玩笑半譏諷地說,是阿德利安六世在公元1522年8月把鼠疫帶到羅馬的。這話也不算冤枉他,鼠疫隻是比他提前3個月來到羅馬。兩年後,鼠疫卷土重來,此時在位的是克雷芒七世。公元1525年9月,鼠疫又再次卷土重來,5個月後,這場瘟疫才逐漸平息下去。這幾場瘟疫的殺傷力雖然無法跟那場從公元1347年至1353年席卷整個歐洲的腺鼠疫(黑死病)相提並論,但是無數人因此喪命,尤其是沒有免疫力的兒童,死亡人數最多。除卻瘟疫,羅馬人還飽受戰爭和饑荒的折磨。克雷芒七世與查理五世開戰,直接導致食品價格在公元1526年飛漲。同年,台伯河決堤,羅馬城被淹。瘟疫、戰爭和饑荒這三位天啟騎士(5)蒞臨羅馬城,造成羅馬人口銳減。到公元1527年,大約有三分之一的羅馬人死於非命。

文藝複興時期的羅馬,天災人禍不斷,民不聊生。在那位從公元1081年穿越而來的羅馬人看來,公元1527年的羅馬人遠沒有公元11世紀的羅馬人過得舒坦。誠然,公元11世紀的城市公共基礎設施的運行狀況要比公元16世紀的城市公共基礎設施的運行狀況好得多。羅馬的下水道係統是古羅馬時期重要的建築成就。在文藝複興時期,這些下水道大部分都被堵塞。為了避免火災和水災的侵擾,羅馬人不斷加高路麵。這樣一來,修理堵塞下水道的難度陡然增加。一條名為基亞維卡·迪·聖·西爾韋斯特羅的露天下水道從今天的特萊維噴泉一帶一直延伸到台伯河,常年散發惡臭。羅馬的高架渠係統也不容樂觀。在公元16世紀20年代,羅馬的人口數達到過去1000年來的頂峰,隻有維爾吉內這一條高架渠還在運行,但是它的運水效率卻低得可憐。羅馬人似乎已經忘記維爾吉內高架渠的源頭在哪裏,所以維修計劃一再擱置。

羅馬的高架渠係統幾近崩潰,羅馬人的飲水習慣也隨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城中有幾處泉眼的水供應雷歐利內城,極個別的羅馬人家裏有水井。在公元1527年,絕大部分羅馬人用台伯河裏的水洗澡、做飯,甚至還把河水當飲用水。把打上來的河水來回傾倒一個星期,清除其中自然沉澱的雜質,然後就得到了羅馬人眼中的清潔飲用水。意大利半島上其他地方的人們都覺得這種淨水方式實在駭人,也的確駭人,因為羅馬人常常把髒水、垃圾甚至屍體都傾倒在台伯河裏。古典時代的羅馬人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會喝台伯河裏的水。然而,文藝複興時期的羅馬人不僅天天喝台伯河水,還覺得河水清冽爽口。公元1533年,克雷芒七世出訪馬賽,堅持要帶上幾桶台伯河水路上喝,他實在不想冒險喝別處的水。

然後我們來聊一聊羅馬人的個人衛生問題。總而言之,一句話,文藝複興時期的羅馬人渾身散發著臭味。古典時代的羅馬人肯定受不了這種臭味,他們家的奴隸聞起來都比文藝複興時期的羅馬人香得多。到公元1527年,大部分歐洲人隻有完成人生大事的時候才會洗澡:出生時、新婚時和臨終時,羅馬人也概莫能外。其餘的時候,他們最多隻能用毛巾來擦拭身體。羅馬人的衣服幾乎不洗,外衣也隻一年洗一次。縱然公元1527年的羅馬人不一定經常撓癢,但是至少跟公元1081年的羅馬人撓癢的次數差不多。

文藝複興時期的羅馬人的平均預期壽命遠遠短於公元11世紀的羅馬人。公元16世紀初期的羅馬人特別害怕得麻疹、斑疹傷寒、肺結核和鼠疫。羅馬窮人還跟從前一樣沒錢在瘧疾季出城躲避,隻能在家等死。羅馬人酷愛飲用台伯河水,為此很可能染上介水傳染病。此外,這一時期還出現了一種新的傳染病:法國病,又名大痘或法國痘。法國人叫它那不勒斯病,現代人叫它梅毒。梅毒很可能起源於美洲,在公元1495年的歐洲開始走入大眾視野。在這一年,法國軍隊在圍攻那不勒斯時染上這種疾病,短短幾個月就讓意大利人寢食難安。教皇尤利烏斯二世、切薩雷·迪波吉亞、菲拉拉公爵的三個兒子、查理五世的祖父馬克西米利安一世,以及不少樞機主教都是梅毒患者。

如果說公元1527年的傳染病要多於公元1081年,人們肯定希望醫療水平也能提高。不得不說,醫療水平的確取得了一些進步。公元1527年,患者既可以做禱告,也可以向街邊的假藥販子、開藥鋪的藥劑師或忙著處理傷口的外科醫生求助。值得一提的是,這一時期的外科醫生都由理發師兼任。要是患者不缺錢,也可以去看專業醫師。這些醫師往往出身富裕家庭,受過高等教育,對那些江湖郎中不屑一顧。

但是,人們不該對假藥販子、藥劑師和外科醫生心存鄙夷。意大利醫學行業很可能在公元1527年已經初具規模,但是它的理論基礎與公元1081年乃至公元408年的醫學理論基礎並無太大差別。文藝複興時期的醫生依舊將希波克拉底和蓋倫的醫學理念奉為圭臬,此外還吸收了一些阿拉伯醫學的智慧,例如阿拉伯醫學家阿維森納的著作就被他們奉為醫學經典。他們依舊認為疾病是由四種**的不平衡引起的,甚至還有不少醫生相信人得病是因為有罪或者中了魔鬼的詛咒。亞裏士多德曾說“女人是不完整的男人”,很多醫生對此深信不疑。羅馬城在公元1527年時的醫院數要多於公元1081年,但是並不意味著公元1527年病人的治愈率就高於公元1081年。醫院裏住滿了病人,稍有不慎就可能相互傳染,相較之下,還是待在家中更安全。

對文藝複興時期的羅馬人來說,相比走上街頭,還是待在家更安全。這一時期,意大利各座城市的謀殺率都居高不下,是紐約在20世紀80年代末謀殺率的4倍。當時的榮譽製度成為惡性犯罪的溫床。不過,這一製度貫穿羅馬曆史發展的全過程,根本算不上新鮮事物,它甚至對整個地中海地區都產生了深遠的影響,時至今日都餘威猶在。公元1527年,羅馬法官審訊嫌疑犯的整個過程都被詳細記錄在案,所幸這些卷宗得以完整地保存下來,這倒是一個前無古人的變化。因此,羅馬的犯罪狀況一目了然地擺在我們的麵前。

誘奸婦女極易引發惡性榮譽犯罪。這套榮譽製度從來與男女平等無關,社會對風流成性的羅馬男性普遍持寬容的態度,但是羅馬未婚女性卻被剝奪了享有**的權利。未婚女性偷食禁果一旦被發現,她的家族就會因此而抬不起頭,除非女子的情夫事後肯娶她過門。要是他再識時務地給女方家送上一筆賠償金,雙方便會化幹戈為玉帛。可是如果他一不娶二不賠,或者他的情婦是已婚女性,那麽就極有可能給自己招來血光之災。

所幸絕大多數榮譽犯罪都是小打小鬧。羅馬人時常互相叫罵,要是一個人天生一張巧嘴,罵人不帶髒字,他必定能成為人堆裏的焦點。當然,一個不小心,他就會惹上不少小麻煩。台伯河邊的洗衣婦一言不合就會打作一團;嫖客不滿妓女看不上自己,一怒之下把她家的門上塗滿糞便。這套榮譽製度還間接引起了不少公牛傷人的訴訟案件。在文藝複興時期,羅馬男性追求心儀的女性須得遵循特定的風俗:先去屠宰場租一頭公牛,再租一群經過特殊訓練的狗。順利的話,這群狗會伺機咬掉公牛的雙耳,被咬掉雙耳的公牛就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任由擺布,求愛的男性便會順勢牽著它去往心儀的女性家裏。要是被求愛的女性也屬意於他,就會站在自家窗邊為他鼓掌。萬一這群狗沒有成功咬掉公牛的雙耳,執法人員就得忙著處理紛至遝來的訴訟案,起訴人不是怒火中燒的店掌櫃就是傷痕累累的路人。

羅馬人並不懼怕執法人員。在他們眼裏,警察都是腐敗無能、欺軟怕硬之輩。不客氣地說,警察的形象在整個意大利半島上都不甚光彩。就這些警察的所作所為而言,其實也不算冤枉他們。此外,羅馬人也幾乎無法把法官同“威嚴”這個詞聯係在一起。文藝複興時期的法官也拷問嫌犯,但是其殘忍程度沒法跟古典時代的奴隸主相提並論。在古典時代,奴隸主用鞭子抽打奴隸直至對方皮開肉綻,或者把奴隸拖到拉肢刑架上施拉肢刑,抑或用燒紅的烙鐵燙在奴隸身上。在文藝複興時期,男犯人常常受到墜落吊刑的折磨,行刑時犯人的雙手被反綁在背後,然後整個人被吊起來拉到高處,再驟降;女犯人則常常受到夾指刑的折磨,行刑時要用夾棍夾她的手指或腳趾。犯人常常把受刑當成一種榮耀。在這一時期,羅馬的監獄主要用來關押擾亂治安的小混混、身患絕症的病人、殘疾人、流浪漢、酒鬼、精神病患者、癲癇病患者,而非作為一個刑罰地。大部分囚犯被關押在台伯河邊的托爾·德·諾那監獄,這是一座在古典時代河港的廢墟上建立起來的監獄。監獄的底層牢房安全係數很低,囚犯溺亡事件偶有發生。有頭有臉的囚犯則被關押在聖天使堡,這是羅馬安全係數最高的監獄。隻有罪大惡極的犯人才會被處以絞刑,有大量證據證明絞刑架位於塔爾皮亞崖石上。在遠古時代,羅馬人會把犯盜竊罪的奴隸和叛國投敵的自由民從塔爾皮亞崖石上拋下去摔死,所以把絞刑架安置在塔爾皮亞崖石還挺應景的。

在大街上扔石子的男孩令羅馬的執法人員最頭疼。這種現象蔓延至意大利半島上的很多城市,而羅馬城尤甚。到公元15世紀80年代,這種現象已發展到極其嚴重的境地。男青年和男孩互投石子,為了避免被石頭打傷,他們都心照不宣地穿上厚重的外套。為了解決區域性矛盾(台伯河岸區和對岸的蒙蒂區)、政治矛盾(法國派和帝國派)或宗教矛盾(基督徒和猶太人),羅馬城裏時而會上演幾百人參戰的“扔石頭大戰”。後來,互投石子已經無法滿足這些暴戾的“投石男孩”,他們把目光投向鄉下來的窮苦農民和外國人,因為這些人要麽看起來軟弱可欺,要麽行為舉止太過與眾不同。在經濟形勢不好的時候,富人和妓女也會淪為他們的“靶子”。

“投石男孩們”無意中加速了婦女社會地位的倒退,這一倒退進程已經持續了幾個世紀。那個從公元1081年穿越而來的羅馬人會詫異地發現大街上幾乎看不到婦女的影子,至少是良家婦女的影子。在文藝複興時期,羅馬的良家婦女就算拋頭露麵,也不過是在自家門廊的安全處遠眺,或者趴在自家的窗戶上看街上的行人。值得一提的是,在古典時代,羅馬的婦女也很少上街。文藝複興時期的婦女不上街的原因主要有兩個:一是害怕成為“投石男孩”的“靶子”;二是害怕有損自己的清譽。這是因為在這一時期,隻有臭名昭著的妓女才會在大街上招搖過市。

在這一時期,羅馬社會還對良家婦女有諸多其他限製。文藝複興時期的意大利沒有湧現出像瑪洛齊亞夫人和托斯卡納藩侯瑪蒂爾達那樣的女性統治者。貴族婦女在婚後就會消失在眾人的視線中,專心在家打理家事、相夫教子。充滿欲望和野心的女人會遭到人們的奚落和嘲弄。教皇利奧十世的姐姐和妹妹為了丈夫和兒子的前途遊說克雷芒七世,不料卻成為財政虧空的替罪羊。要知道,羅馬教廷的每個人都與這種遊說製度脫不開幹係。在過去的幾個世紀裏,歐洲女性的獨立性逐漸被削弱。造成這種現象的部分原因是女性的繼承權被嫁妝權所替代。不過,並不是所有女性都甘於這樣的命運。莫傑斯塔·波佐和盧克雷齊婭·馬裏內拉合寫了《女性的高貴與優雅和男性的缺點與邪惡》(1600年),有力地回擊了過去的作家對女性的歧視。這兩位來自威尼斯的女作家堪稱世界上最早的女權主義作家。

在這一時期,不少羅馬女性受生活所迫,不得不從事賣**這種備受歧視的工作養活自己。公元1527年,羅馬的妓女的數量在700人到1000人,而羅馬城的總人口數也才5.5萬人。那些妓女身著男裝,站在街頭,大聲招攬過路的行人。值得一提的是,古典時代的妓女是身著男裝攬客的。狂歡節期間,妓女們會把噴了香水的蛋扔給潛在客戶。天主教推崇貞潔,而羅馬作為天主教之都居然供養著一大批娼妓。這可能是因為羅馬是一座單身漢之城,除了羅馬教廷的男性神職人員都是單身漢,還有很多移民也是單身漢。羅馬城的男女性別比是6:4。在這一時期,基督教對賣**采取一種極為寬容的態度。文藝複興時期的教皇曾多次把妓女的活動範圍限製在奧古斯都陵墓附近,但是從未打擊過賣**業。可是,無論怎樣限製她們,她們總有辦法逛到別處攬客,甚至明目張膽地在教堂裏攬客。

隻有極少數高級妓女能夠自由出入高門貴府。她們跟日本藝伎類似,被稱為羅馬藝伎。她們精通**,為人風趣幽默、八麵玲瓏。當然,良家婦女要是也如此行事,多半會被人詬病不守婦道。羅馬藝伎以其臥房中擺放著裝飾有精美帳幔的圓形大床而著稱,她們能聲情並茂地吟詠意大利語和拉丁語詩歌。不少羅馬藝伎成為那個時代響當當的人物,其中最著名的當屬英佩裏亞,她的仰慕者中不乏達官顯貴,畫家拉斐爾、托斯卡納,銀行家阿戈斯蒂諾·基吉,還有樞機主教朱利奧·德·美第奇,也就是未來的教皇克雷芒七世,都是她的裙下之臣。值得一提的是,銀行家基吉後來收養她的女兒為義女。

與嫵媚又不失風趣的羅馬藝伎在圓形大**共度良宵絕不是羅馬人唯一的樂事。羅馬的基礎設施越來越差,但是這並不妨礙羅馬人,尤其是羅馬富人,過著蜜裏調油的生活。公元16世紀初堪稱羅馬的黃金時代。羅馬富人喝著幾個世紀以來最汙濁的水,卻吃著最精致豐盛的食物。由圖密善皇帝於公元86年建成的阿戈納利斯競技場在公元1527年已被辟為廣場,取名納沃納廣場。羅馬人可以在納沃納廣場買到各種食材。不久前,羅馬人把卡比托利歐山山坡上的食材市場(隻剩魚市還擺在屋大維門廊下麵)搬到了納沃納廣場。不管是肉還是蔬菜水果,在市場上都應有盡有。此外,裏科塔奶酪、馬蘇裏拉奶酪、蘑菇、鬆露和洋薊這些食材不僅受到時人追捧,還深受現代人的喜愛。在這一時期,意大利人已經發明出了幹意麵,幹意麵普遍比新鮮意麵貴。這一時期,新鮮意麵衍生出很多花樣,例如通心粉、傳統寬麵、托特利餛飩意麵和拉維利方餃意麵,並一直延續到今天。

隨著食材日漸豐富,菜肴花樣也不斷翻新。在公元11世紀,羅馬人的飲食還算健康,但是菜肴過於簡單,基本就是麵包、烤肉或燉肉。相較之下,文藝複興時期的盛大宴會連古羅馬皇帝都會歎為觀止。當然,他很可能會覺得菜肴偏甜。文藝複興時期的珍饈佳肴離不開來自東方的調味品,例如薑、肉豆蔻、肉桂和糖。糖在文藝複興時期傳入羅馬,羅馬人於是開始在所有食物裏都加上糖,連肉都不肯放過。牙醫的生意驟然火爆起來。羅馬窮人常常拿鹽來保存食物,因此鹹味食物也被認為是窮人的食物。古典時代和文藝複興時期都是大廚輩出的時代。不少大廚成為家喻戶曉的名人,其中最著名的當屬巴爾托洛梅奧·斯卡比。公元1536年4月,巴爾托洛梅奧在樞機主教坎佩吉奧位於台伯河岸區的豪宅裏舉辦了一場盛大的宴會,宴會上的200道菜品被悉數記載下來,他也因這次宴會一戰成名。七鰓鰻餡餅、甜米湯、冷烤鯉魚和黃芥末醬鱈魚是其中的亮點菜。壓軸菜最講究觀賞性,口感倒是退居其次。這次宴會的壓軸菜是一張巨型餡餅,侍者先把它擺上桌,再用刀將它切開,隻見一群鳥從裏麵飛了出來。

文藝複興時期的羅馬富人還能體會到智性的愉悅。宴會結束後,主人常常會帶客人參觀自家的藏品,例如古希臘花瓶、古典時代的雕像和古代手稿。這一時期既是人文主義的時代,也是古典文化重放光芒的時代。人文學者是印刷技術革命的產物。公元1450年,德國人古登堡發明鉛活字印刷技術,使得越來越多的人能夠買得起書、受得起教育。人文學者們自詡文人,他們癡迷於古典文明,執著於用規範的拉丁文寫出傳世之作。大部分人文學者出身於社會中下層,在經濟上並不寬裕。要是他們生在今天,很可能會被人們稱為長期就讀生。

在公元16世紀初期,人文學者遍布整個歐洲,羅馬以其璀璨的古典文化吸引了無數人文學者前來“朝聖”,其中最著名的人文學者當屬伊拉茲馬斯·鹿特丹。他們自發組成各種協會,在協會領袖的花園裏品鑒古物、品讀拉丁文古籍。他們還醉心於糾正中世紀神話和重現羅馬古城的地形。他們為此經常出入各個修道院找尋那些早被人遺忘的文本,仔細研究羅馬的各處古跡,破譯古代碑文。人文學者波焦·布拉喬利尼指出聖保羅門旁邊的古代金字塔並不像羅馬人長期以來所認為的那樣是雷穆斯(羅慕路斯的弟弟)的陵墓,而是古典時代官員塞斯提伍斯的陵墓。這座金字塔的一側寫著大字:塞斯提伍斯。所以人文學者們不需要下很大功夫就能找出它的真正主人。到公元1527年,經過人文學者們的不懈求索,羅馬人終於知道拉特蘭宮前廣場上的那座騎馬塑像描繪的人是馬可·奧勒留皇帝,而非君士坦丁大帝;城中廢棄的大型建築物是浴場,而非宮殿;羅馬鬥獸場是一座圓形露天競技場,而非供奉太陽的神廟。

有些人文學者幸運地端起了教會的“鐵飯碗”,還有些人文學者受雇成為政治顧問或外交官。人文學者對古典時代讚頌皇帝的詩篇了然於胸,教皇亞曆山大六世極看重這點,於是聘請他們為自己歌功頌德。每一個過著體麵生活的人文學者背後都有一群吃了上頓沒下頓的人文學者,後者的生活更能揭露羅馬社會的運行法則。人文學者皮耶羅·瓦萊裏亞諾從威尼斯來到羅馬,過了4年吃不飽飯的日子後,才迎來人生的轉機。利奧十世當選為新任教皇,瓦萊裏亞諾的古希臘語家庭教師是新教皇的故交。他的老師通過遊說利奧十世,成功為他謀得了有俸聖職,從此他就過上了舒適的生活。8年後,利奧十世去世,荷蘭人阿德利安六世成為新任教皇,他是出了名的吝嗇鬼。我們可以推測出,很多像瓦萊裏亞諾這樣的人文學者似乎就是在這時紛紛離開羅馬的。瓦萊裏亞諾曾語帶譏諷地說,是阿德利安六世把鼠疫帶到羅馬的。不久,瓦萊裏亞諾的好運再次降臨,他被聘為教皇克雷芒七世的兩位私生侄子亞曆山德羅·德·美第奇和伊波利托·德·美第奇的家庭教師。瓦萊裏亞諾的運氣比很多人文學者都要好,他們在羅馬大學領著微薄的薪俸,過著艱苦的日子。羅馬大學常常因修理校舍和瘧疾暴發而閉校。這樣一來,他們的日子就更難了。

文藝複興時期的藝術家,至少功成名就的藝術家,過著比大部分人都安逸舒適的日子。在文藝複興時期的曆任教皇中,最重要的藝術讚助人當屬尤利烏斯二世和利奧十世,他們以出手闊綽著稱。在他們的治下,著名的藝術家從社會底層一躍成為萬眾矚目的上流人士。一些藝術家賺得盆滿缽滿,甚至為自己建造起了宮殿,拉斐爾就是其中的典型。公元16世紀初,羅馬是意大利最大的藝術中心。教皇阿德利安六世上任後,大幅縮減開支,一些藝術家憤而離開羅馬,但是包括塞巴斯蒂亞諾·德·皮翁博和帕米賈尼諾在內的大部分藝術家選擇繼續留在這裏。公元1527年,本韋努托·切利尼也是選擇留下來的藝術家之一,他出生於佛羅倫薩,是銀匠和雕塑家,還曾寫過一本自傳,借此自吹自擂。羅馬的藝術家組建了藝術社團。喬瓦尼·安東尼奧·巴茲是文藝複興時期傑出的藝術家。

羅馬是富人的樂園,卻是窮人的苦海。他們的生活並沒有比500年前和1200年前的窮人好多少。大多數窮人家裏沒有廚房,隻能靠街邊的小酒館和路邊攤解決吃飯問題。青菜糊、劣質的穀物和豆子是窮人常吃的食物,或許間或吃一點肥豬肉、豬肚和豬蹄。赤貧的羅馬人住的房子隻比羅慕路斯當年住的房子舒適那麽一點。聖彼得大教堂旁邊就有一座這樣的房子。這一時期,走投無路的母親可以把孩子匿名送到孤兒院,她們把孩子放進孤兒院牆上的一個圓柱形裝置,按下鈴鐺,牆內的人就會應聲把孩子抱走,公元11世紀就沒有這樣的便利。這種圓柱形裝置發明於12世紀,人們叫它羅塔(ruota)。

無論是樂園裏的羅馬富人,還是苦海裏的羅馬窮人,都沒有公元12世紀的羅馬人的政治話語權大。此外,公元16世紀教皇的權力要比公元12世紀教皇大得多,中上層階級陪同教皇騎馬去泰斯塔西奧山嬉戲遊玩的日子和赤腳繞城遊行的日子都一去不複返了,與中世紀的教皇相比,公元1527年的教皇疏離、沉靜、權勢滔天。教廷駐地遷往阿維尼翁後,羅馬變得蕭條冷清,羅馬人這才意識到羅馬根本離不開教皇,沒有教皇坐鎮,羅馬城就會像盛開的花兒一樣迅速枯萎。自教皇格列高利十一世(公元1376—1378年在位)於公元1377年將教廷從阿維尼翁遷回羅馬後,教皇的權力日漸膨脹。公元1511年,羅馬貴族向教皇權威發起挑戰,尤利烏斯二世不費吹灰之力就將他們挫敗。此後,羅馬貴族徹底失去了與教皇相抗衡的能力,被逐出羅馬教廷。此時的教廷跟公元11世紀末的教廷一樣,都被托斯卡納人和德意誌人把持著。當然,這並不意味著羅馬城的權貴豪族都銷聲匿跡了,奧西尼家族和宿敵科隆納家族就僥幸存活了下來,隻不過勢力已大不如前。科隆納家族之所以還能對教皇克雷芒七世構成威脅,僅僅因為他們背後有查理五世的龐大帝國撐腰。

羅馬市政府一直由舊權貴把持著,也日漸式微。市政官員也跟中世紀的市政官員一樣竭力保護著羅馬的古建築,力圖阻止教皇移用古建築上的石材,卻越來越覺得力不從心。在這一時期,羅馬的古建築遭到大規模破壞,古羅馬鬥獸場、各大廣場、帕拉蒂尼宮和荒廢已久的古代神廟等古建築上的石材紛紛被偷去建造宮殿、西克斯圖斯橋和新聖彼得大教堂。公元16世紀初,教皇對古建築的破壞已經到了觸目驚心的地步。聖彼得大教堂附近的幾座建於古典時期的金字塔、戴克裏先浴場附近的一處凱旋門、薩克拉大街上的克瑞斯神廟和特蘭西圖倫姆廣場上的部分古跡都不幸被毀。值得一提的是,特蘭西圖倫姆廣場上被毀的那部分古跡都被煆燒成石膏。建築古跡的存亡都係於教皇的良心,而教皇的良心與建築古跡的趣味性有著莫大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