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
在距離羅馬城北部14千米的地方,台伯河宛如一根銀線蜿蜒流去。它流經一塊麵積不大的平原,一條名為阿裏亞河的河流也流經這個平原,最終匯入台伯河。與其說這是一條河流,倒不如說是一條小溪。現今,這條小溪的河道早已無跡可尋。卡車在台伯河邊上的A1高速公路上呼嘯而過,高速列車如風一般向北駛去,駛向佛羅倫薩和米蘭。隻需一點點想象力加一副耳塞,一場曾發生在此地的著名戰爭就會展現在你的眼前了。公元前387年7月18日,後世的羅馬人把這一天看作不祥之日,羅馬共和國的全體將士在此地集結,準備迎戰。他們準備迎戰的敵人是一支高盧(1)軍隊。
羅馬人本來應該是更威風的那一方。他們的士兵編隊整齊劃一,金屬盔甲、金屬護麵、長矛和巨大的圓形盾牌是他們的標配。他們還借鑒了希臘人發明的戰術,即用盾牌和長矛築成一道堅不可摧的屏障。在敵人奮力突圍之時,羅馬戰士便會用他們手中的長矛猛刺敵方的腿、腹部以及腹股溝,隨後向上轉攻敵人的脖子和臉部。2500年前的那場戰事顯然是一次殘酷的短兵相接。
與之相比,高盧人這一方是一個紀律渙散的遊牧部落。有幾個膽大的高盧婦孺甚至站在不遠處觀戰。他們可不單是風餐露宿的遊牧部落,更是一支伺機挑起戰事並借機青史留名、名利雙收的職業軍隊。像那個時期的所有居無定所的軍人一樣,他們的外表看上去十分邋遢。對於這段曆史,我們雖然不能做到原景重現,但是可以推測出個大概。他們可能也被分成步兵、騎兵和戰車兵等不同兵種,而彼時的戰車是一種隻能乘坐兩名士兵的雙輪戰車,其主要用途是將先頭部隊迅速送往主戰場。他們可能會手持小型的矩形盾牌、劍和長矛,頭戴做工精良的頭盔。他們很可能留著長發和短胡須,脖子上佩戴著項圈。特別值得注意的是他們的穿著。並不是所有的士兵都會一絲不掛,不過總是會有那麽一撮人隻係一條腰帶或者披一件鬥篷就上陣。這一點也在後來的資料中得以證實,高盧人相信**的身體能夠極大地震懾敵方,所以他們會在必要的時候**上陣。
說著凱爾特語的高盧人是那個時代歐洲的主宰,所以他們此時一定躊躇滿誌、意氣風發。想要搞清楚當時高盧人的勢力範圍,隻消在地圖上找一下以加利西亞命名的地方,這個詞的意思是“高盧人的領地”。今西班牙的北部、今烏克蘭境內和今土耳其境內都有以加利西亞命名的地方。威爾士的法語名字是Pays des Galles,由此可以看出威爾士也曾是高盧人的領地。在阿裏亞河戰役打響前的200年裏,凱爾特人(2)從伊特拉斯坎人手中奪取了意大利半島的波河流域。約公元前391年,塞農人(3)在意大利半島的亞得裏亞海岸安頓下來,距離今天的海濱度假勝地裏米尼不遠,距離羅馬城不到200千米。他們橫穿亞平寧山脈,突襲了伊特魯裏亞所轄的城市克魯修姆。4年後,他們卷土重來。這次要倒黴的是羅馬城。
高盧人的銳不可當主要得益於兩項登峰造極的手藝。他們是天生的鐵匠,出自他們之手的鐵製品因精美絕倫、栩栩如生的圖案風靡整個歐洲大陸。他們還是造車的好手。拉丁語中用於表示手推車和廂式車的術語源於幾個特定的凱爾特詞。可以說,是雷騰雲奔的戰車和做工精良的兵器造就了在歐洲所向披靡的凱爾特人。
關於塞農人的日常生活,我們隻能依靠阿裏亞河戰役結束後幾個世紀的文獻資料窺得一二,其中不乏一些饒有趣味的細節。後世的凱爾特人比羅馬人更加追求兩性平等。凱爾特女性在政壇的地位舉足輕重,甚至有不少女性擔任德魯伊(4)。凱爾特人是印度人的遠房表親,兩個民族有一定的共性。凱爾特人的宗教像早期的印度教一樣形成了種姓製度,這一製度將人分為四個不同的等級:祭司、武士、工匠和貧農。凱爾特人的祭司與施法術救人的巫師不同,他們是神授的審判者和尊貴的預言家,他們享有同印度教的婆羅門一樣崇高的社會地位。凱爾特人相信輪回,尤利烏斯·愷撒在統治高盧地區期間成了這方麵的專家,他曾說過,早期的愛爾蘭神話中也不乏蝴蝶和蜉蝣轉世為人的故事。
羅馬人恐怕對這些饒有趣味的細節一概沒興趣。關於羅馬人對高盧人的看法,我們也隻能依靠阿裏亞河戰役結束後幾個世紀的文獻資料來了解。不過,可以肯定地說,羅馬人對凱爾特人的偏見在公元前387年就已經形成了。在後世的羅馬人看來,凱爾特人愛逞口舌之快、粗俗、多任性放縱、癡迷於戰爭、軟弱無能、好飲酒、貪得無厭。這些評價未免有些刻薄,但是也有一些事實根據。高盧人確實好飲酒,意大利半島北部的高盧人墳墓裏堆滿了精致的酒器。凱爾特人既尚武又貪財。他們會在適當的時候,把這兩種天性合二為一。就在他們湧入羅馬城的那一刻,尚武和貪財的天性便有了用武之地。阿裏亞河戰役結束後幾個月,一支高盧軍隊出現在西西裏島,他們受雇於錫拉庫薩的希臘統治者狄奧尼修斯。這支雇傭軍極有可能就是幾個月前攻占羅馬城的那支軍隊。羅馬城似乎並不是高盧人的目的地,他們不過是在漫長的行軍途中恰好看到了這座城市,發現有利可圖,於是就順手打劫了這座城市。
後世的羅馬人或許認為自己高人一等,對高盧人不屑一顧。他們不知道自己與高盧人本是同根生。早期的凱爾特語和拉丁語極為相似,有人因此認為羅馬人和高盧人在六十代之前是擁有相同祖先的同一民族。換句話說,在阿裏亞河戰役還未爆發的1500年前,羅馬人和凱爾特人是同一個民族。
但是現在,他們不僅是素未謀麵的陌生人,更是不共戴天的仇敵,雙方嘶喊著卷入一場殘酷的戰役。人們傾向於認為羅馬人的勝算更大些。羅馬人能夠團結一致保持隊形,所以在平坦開闊的戰場上所向無敵:當下的這個戰場正好有利於發揮他們的戰術。他們的戰術要比高盧人的戰術高明很多,後者主要仰仗突襲造成的震懾力。但是那天,羅馬人卻一失足成千古恨。古羅馬曆史學家提圖斯·李維詳盡地描寫了這場戰役的來龍去脈。不過,提圖斯·李維並沒有客觀地看待這場戰役,他著墨之時,距離這場戰役結束已過去350年,此時的羅馬是整個地中海世界當之無愧的霸主,但是在他心中,這座城市在通往非凡崛起的道路上失去了太多東西。他心懷吊古尋幽之情回顧那個時代,在他眼裏,那個時代的羅馬人更堅忍、樸實、節儉、高尚和無私。他希望通過激動人心的故事來激勵當代的羅馬人學習祖先的勇氣。
不幸的是,阿裏亞河戰役並沒有激勵到羅馬人。可以說,提圖斯·李維不遺餘力地做了一件費力不討好的事,盡管他曾試著為當年的戰敗找種種理由開脫。他曾這樣寫到,盡管羅馬人在人口總量上占盡先機,但是軍人的數量對比卻是敵眾我寡。他還暗示羅馬人被突襲而來的高盧人嚇得魂飛魄散,這或許是個不錯的開脫理由。開戰前,雙方竟素未謀麵。騎馬和駕車飛馳而來的高盧人手裏揮舞著透著寒光的鋒利長劍,讓大驚失色的羅馬人不得不棄甲投戈。當然,赤身露體的高盧人本身就足夠震懾住羅馬人。想到羅馬人要麵對的是一群虎背熊腰、胡子拉碴、赤身露體的遊牧戰士,而且他們正咆哮著衝自己揮舞兵器,周圍還時不時響起怪異的軍號聲,我們又怎麽忍心責備他們不戰而逃呢?
羅馬人或許也對這次的戰略大失所望。他們選擇在一條深河的岸邊展開肉搏戰,實非明智之舉。提圖斯·李維寫到,羅馬人的統帥擔心敵軍從側翼包抄,遂決定將主力部隊一分為二,並派遣其中一部分軍隊作為後備軍前往戰場的右側,原因是右側地勢比較高,易守難攻。凱爾特人的領袖布倫努斯,或許這並非本尊的真名,因為它同凱爾特語中“國王”一詞的拚寫極為接近。布倫努斯旋即派遣麾下的全部主力部隊猛攻羅馬人的後備軍。羅馬主力部隊的士兵眼睜睜地看著同胞一個個倒下,血流成河,屍橫遍野。據提圖斯·李維記載,他們立即潰不成軍,不做一絲反抗。
羅馬主力部隊剛聽到凱爾特人呐喊著衝他們殺來,甚至來不及看上一眼他們背後這群來自世界盡頭的陌生敵人,就立即全都作鳥獸散。他們無意抵抗,甚至都沒有勇氣回應對方的口頭挑釁。沒有羅馬戰士因奮勇迎戰而倒下,相反他們在驚慌失措地逃跑過程中,被身後的敵軍相繼擊中。因為逃跑者眾,目標過大。看來,阿裏亞河邊上,一場慘絕人寰的屠戮在所難免;幾乎所有左翼軍隊的士兵都企圖渡河而逃,因為渡河是他們生還的唯一希望,他們別無選擇,隻好丟盔棄甲。很大一部分渡河的士兵水性不好,就算是通水性的士兵也因為逃跑過程中筋疲力盡加之身上的盔甲過沉而溺水身亡。[1]
同一天晚些時候,高盧人順利占領羅馬。羅馬城成為任由他們擺布的戰利品。高盧人對羅馬城的占領催生出許多有名的故事。人們口口相傳,使得這些故事得以流傳數千年,它們不僅塑造了羅馬人對自己的態度,也影響了其他民族對羅馬人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