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瑤本以為一晚過後暴雨就會停,但是沒想到外頭還在下雨,雨勢不減,而且還能聽見水流攜卷泥沙的聲響,她抬眼便瞥見了肉眼可見的泥沙堆積在洞口前,目測有幾厘米那樣厚,足以證明這場暴雨的激烈。
她又環視了一下周圍,渾然一片死氣沉沉的氣氛,不過人少了幾個,劉老師也沒在,她疑惑問道:“劉老師去哪兒了?”
“去看看能不能把儲備糧拿回來,昨晚事發突然,這會兒大家都餓著肚子。”
瀟瑤點頭,起身來到洞口,不由得驚呼了一聲,引得垂頭喪氣的學生們投來了目光。
經過一晚上暴雨侵襲,緩和的坡度更加傾斜,甚至已經沒了路的形狀,混雜的泥沙跟隨水流往低處流入,還不時卷著斷裂的樹枝,眼前那片綠茵茵的樹木也因泥土的流失而**出盤踞的豔色根部,正顫巍巍地歪著軀體,好似下一秒就會跟隨流動的泥沙衝下去。
“我們遇泥石流了?”瀟瑤壓低聲音回望。
“這邊的土質疏鬆,山頂那片新長出來的鬆樹無法撐起暴雨的侵蝕,塌了。”沈修離起身來到瀟瑤身邊。
經過一晚上的驚心動魄,他的臉上少了平時裏的清冷貴氣,像一朵被人折在手裏的雪蓮花,尤其是那一身凝固了的泥土,灰頭土臉的,略顯滑稽。
瀟瑤有些想笑,不過目前的場合並不適合笑出聲,所以她扭過頭去,但是還是沒忍住揚起了唇角。
“什麽時候了還在笑?”沈修離拉著臉嚴聲低斥。
瀟瑤掩嘴道歉:“我不是故意的。”
“沈老師,我好餓。”
“是啊沈老師,我們都好餓。”
被這場暴雨早已磨盡體力和飽食度的學生們紛紛把目光聚在沈修離身上,那一道道視線裏含著期待,希望作為老師的沈修離能想出辦法來。
“再堅持一下,我們正在聯係救援中心。”沈修離安撫飽受饑餓的學生。
瀟瑤記得包裏還有一些吃的,她把東西全部搜刮出來分給大家,但是星點東西根本不夠十幾個學生塞牙縫。
十多分鍾後,劉老師帶著幾個男同學回來,麵色極其難看。
“劉老師,拿到吃的了嗎?”
“我們好餓啊劉老師。”
學生們見劉老師回來,眼睛發亮著都湊上來詢問,但是劉老師和幾位男同學雙手空空。
劉老師說,考察據點裏的食物已經完全被泥石埋在地底下,根本就拿不到,張老師和王老師正在尋找信號聯係救援中心,所以他讓學生再忍忍。
又過去了一個多小時,有幾位女同學受不了,直接崩潰大哭,女生都是感性動物,眼淚淺,哭成了片。
“劉老師,你帶幾個男同學去撿些柴火回來,我到附近看看有沒有動物之類的,順便去探探路。”雨勢漸小,沈修離將早已被暴雨衝刷掉的外衣披上和劉老師商量。
“好。”
聞言,瀟瑤緊忙站起身,和沈修離對望。
他道:“你看著學生,別讓他們亂跑。”
說著,低頭出了洞穴,看著那道高大的背影,瀟瑤叮囑:“你小心些。”
“我知道,你也小心。”
劉老師這邊也帶著三位身體素質較好的男生出了洞穴。
本以為轉小的暴雨會停,可是竟又在半個小時後之後開始變大,唰拉拉地衝刷著這片已經不成往的土地。瀟瑤看著壓得特別低的烏雲,不由得擔心起沈修離和劉老師他們來。
瀟瑤在拉回目光的過程中,隱約中好像瞥見了一道扭動的殘影,但是距離很遠,瀟瑤又有點近視,所以看不來清,她招呼其他人幫忙看看。
那的確是個人,而且還是一個逆行往上攀爬的人影,但是泥沙的阻力太大,那人好不容易攀上傾斜的樹木,又被一道激流衝了下去,好在他身下是一小片樹林,接住了他。
見狀,瀟瑤回頭和喚來幾個男生,順著泥沙滑下去合力將人帶了上來。
一沾到安全的地麵,灰頭土臉的男人顧不上形象癱在幹燥的地麵呈八字,身上僅剩的衣服和背包也被擲在地上,發出帶著沉悶的水聲。
男人一手搭在眼皮上喘氣,虎口上的淡淡紋身同泥沙融為了一體,一時間分不清到底是紋身還是泥沙,他烏黑的長發沾滿了泥土,此刻正淩亂地散落在地上,濕潤的發絲在地麵上留下了一圈水漬。
丟在地上的外衣已經髒得不成樣,還少了一隻袖子,背包大張著口,肉眼可見的細沙吸附在布料上,兩三個寫字本被水浸得皺巴巴地,緊緊地黏在一起,字跡已經模糊一片,已經看不出字樣。
左腿接近大腿的布料被鋒利的刃口劃破了一個長長地口子,正垂頭喪氣地耷拉下來,一道血紅的傷口直接**在濕潤的空氣中,像一直吐著紅信子的蛇,周圍的布料被血染得通紅,渾成血水滴落下來。
沒了金絲框眼鏡的加持,男人鋒利的輪廓上少了幾分柔和,不過灰頭土臉也還是擋不住那一身獨有的儒雅氣質,就是過於狼狽而顯得滑稽。
近距離的觀察,瀟瑤在男人唇珠上發現一枚很淡的紅痣,小小的一枚宛若褪了色的紅寶石,給男人溫潤的臉頰添加了一絲溫情。
瀟瑤對直接仰躺在地麵上的男人印象非常深刻,他那一頭標誌性的長發至今還殘留在她的記憶裏。
“秦先生?”
男人稍稍移開手,半垂著眼眸和瀟瑤對視,然後流露出一絲疑惑,他顯然對瀟瑤沒什麽印象:“你是?”
瀟瑤提起之前秦先生幫她提供不在場證明的視頻,秦先生又盯著瀟瑤端詳了片刻,但並未認出瀟瑤來,卻還是輕點了下頭,道了句“你好”,然後同幫忙的幾個男生道謝。
“你是著名懸疑小說作家秦先生嗎?”戴著厚重眼鏡的男生推了推眼鏡,眼裏帶著亮光。
秦先生謙虛一笑,默認地點頭。
男生一把握住秦先生的手,語氣吞吐:“我、我是秦先生你的書迷,我非常喜歡你的書,你、你能給我簽名嗎?”
話落,又吸引過來幾個女生,也自稱是秦先生的書迷,紛紛向秦先生索要簽名,一直處於安靜的洞穴裏終於有一絲活氣。
瀟瑤特意出聲製止:“簽名一會兒再要吧,先給秦先生處理傷口,不然容易感染。”
聞聲,聒噪的幾人安靜下來,退到一旁瞅著秦先生竊竊私語。
“除了腿上的傷口,秦先生還有哪裏受傷了?”瀟瑤把張老師的藥拿過來蹲在秦先生麵前,擰開雙氧水的瓶蓋,一股濃重的藥味瞬間朝她麵襲來。
秦先生挽起袖子,手臂上的兩大片紅彤彤的擦傷刺得瀟瑤頭皮發涼,她擰著眉頭學沈修離的語氣:“我開始擦了,秦先生忍忍。”
“好。”
瀟瑤定神讓自己的手不至於顫抖,然後捏緊棉簽沾上雙氧水,小心翼翼地給秦先生消毒,棉簽一碰到那片擦傷,秦先生本能地縮手,小小的舉動讓瀟瑤瞬間緊張起來,她咽咽口水,力道放得更加輕。
隨著沾雙氧水的棉簽滑過大半擦傷,秦先生疼得眉頭緊蹙眉,半舉著的手竟在輕微顫抖。
為了轉移秦先生的注意力,瀟瑤主動找話題:“我叫瀟瑤,美玉瑤,秦先生全名叫什麽?”
秦先生表情帶著些許驚訝,他莞爾一笑,語氣溫柔:“好巧,我的名字也帶‘yao’。不過我是遙遠的遙,秦鈺遙,也是做玉。”
“呀,這都遇上,緣分呐……”瀟瑤哈哈笑,又想起秦鈺遙背包裏被雨打濕的寫字本,問道:“剛剛聽他們說秦先生是個作家?”
“嗯,我沒什麽愛好,除了寫作,就是登山。本來是跟著幾位誌同道合的新朋友出來找找靈感,沒想到會碰到暴雨滑坡,若不是遇到你們,我恐怕就……”秦鈺遙並沒有繼續說下,而是巧妙地轉移了話題:“你們是來做什麽的?”
“他們都是帝江大學大四學生,這邊有個被挖掘過的古墓遺跡,所以帶著學生過來做考察實踐,課題還沒開始就遇到暴雨,隻好先暫時在洞穴裏避雨。”
終於,手臂上的擦傷消好了毒,她拿起繃帶笨拙地給秦鈺遙包紮。
“嗐!我第一次弄這個,所以秦先生不要嫌棄。”她摸了摸鼻頭,不好意思地笑笑。
秦鈺遙輕笑,聲音溫潤,他把視線轉到瀟瑤纏繃帶的腦袋:“沒有,很好看,你的頭也受傷了?”
“是呢,被砸了一個口子,可疼了……腿上的上有些嚴重,我先簡單地給你處理一下,等救援中心來了再重新包紮。”瀟瑤扶秦鈺遙坐到高一點的位置上,發現他腿上不僅一處傷口,還有密密麻麻的傷痕,不過都隻是些擦傷。
“擦傷而已,過兩天就恢複了。”秦鈺遙的聲音輕輕響起。
瀟瑤默默收回視線,把注意放到秦鈺遙左腿上的傷口,看著還在冒血的傷口,她低頭半天沒下去手。
“我沒事,你繼續。”秦鈺遙柔聲安慰。
反被安慰的瀟瑤抬頭和秦鈺遙對視了眼,感受到了他眼眸裏的鼓勵,閉眼深呼吸,然後睜眼,儼然換上了堅定。
許是秦鈺遙怕打擾到瀟瑤,整個過程都不吭一聲。等她局部消完毒後,秦鈺遙臉色一片蒼白,額上掛上了冷汗,她屏氣給傷口纏上繃帶,這才轉過頭去大口呼吸。
“辛苦了。”秦鈺遙伸出左手在瀟瑤也纏著繃帶的腦袋上輕摸了一下,將大哥哥的形象完全詮釋出來。
瀟瑤被誇得嘿嘿笑,眼睛都眯了起來,秦先生人溫柔,手也溫柔,可真是個大哥哥。
“秦大哥……”她直接換了個稱呼,不過話沒說完,一道高大身影便出現在洞口,擋住了外頭照進來的光線,周圍瞬間暗了下去。
蹲著的瀟瑤仰頭,見沈修離回來,急忙起身詢問:“怎麽樣?”
沈修離麵無表情地暼了瀟瑤一眼不作聲,隨即將視線放到秦鈺遙身上打量,神情陰冷,還帶著一股莫名地敵意。
氣氛一下子降了下去,學生們也感受到了奇怪的氛圍,紛紛看過來。
秦鈺遙頷首正麵直視沈修離,挽唇笑了笑,算作打招呼,剛剛抬起的左手沒有扶到眼睛後又慢慢落下來。
“我問你話呢?”瀟瑤等了幾秒,急切地扯住沈修離衣袖晃了兩下。
“泥石流,路不見了,找不到方向。”沈修離撂下話後直接朝秦鈺遙走過去,俯視:“你是誰?”
瀟瑤覺得沈修離突然沒了禮貌,也不像他的作風,莫名其妙,她小聲斥責:“你出去一趟連話都不會說了?”
“秦鈺遙。”
“秦大哥他抽風了,你別理他。”話畢,瀟瑤彎腰把藥物撿起來放回了原處,走過來坐在秦鈺遙身邊,見沈修離仍舊俯視著秦鈺遙,不滿地嘟喃:“你擋著光了,挪過去一點。”
秦鈺遙搖搖頭,非常大度地回複瀟瑤:“沒事。”
沈修離表情非常地不悅,但還是往旁邊挪了一步,仍舊俯視著秦鈺遙,硬著聲音開口:“你來這裏做什麽?”
“唉你煩不煩啊?隻能你來不能別人來啊,簡直莫名其妙。”瀟瑤非常地不喜歡這幅樣子的沈修離,一點氣度都沒有,昨晚還大誇其談地讓她珍視生命,這會兒對人家懷著敵意,語氣還咄咄逼人。
沈修離黑漆漆的眼眸睨了瀟瑤一眼,直接坐到了離瀟瑤較遠的地方,視線還是緊緊地盯著這邊,像極了一隻假寐的獅子正暗中盯緊自己的獵物。
他不這樣的,今天是怎麽了?
難道懷疑秦鈺遙是監視他們都人?
瀟瑤不清楚沈修離心裏的想法,更不理解沈修離莫名其妙的冷眼態度。
“你男朋友是不是看到你幫我處理傷口所以吃醋了?”秦鈺遙抱歉說了句。
瀟瑤搖頭,然後解釋:“他不是我男朋友啦,就是……普通的朋友,可能是心情不好,你別介意。”
秦鈺遙笑:“那就好,我還以為是我的原因。”
劉老師在沈修離回來不久後拎著一頭受傷的野豬回來,還撿回幾捆柴火,夠今天晚上燒了。
野豬肚子有個大窟窿,正在冒著鮮血,這頭野豬也是這場暴雨的受害者,當然,它現在是眼冒綠光的學生們的口糧。
很快,一股難聞的血腥味將淡淡的消毒水味給驅逐,侵占了洞穴裏的空氣。
因為沒有水,所以劉老師隻好借助外頭傾斜如水的暴雨來清洗這頭野豬,人在饑餓的狀態下,根本不會考慮食物的幹淨程度,沒一會兒,洞穴便飄出一股濃鬱的肉香味,勾得數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這頭被烤得滋滋作響的肥肉。
肉快烤好的時候,張老師和另一位老師垂頭喪氣地回到洞穴,聞到肉香味後,臉上的表情緩和了些許,聽張老師說,還是沒能聯係上,隻能等暴雨停了再繼續試。
許是有了肉的安慰,所以大家聽完並沒有多失落,一心想著趕緊吃上肉。
劉老師心細,知道秦鈺遙腿受傷不方便,特意在他旁邊起了火,有了溫度,被雨打濕的幾人身上的水分慢慢地蒸發掉,身體暖烘烘的。
待衣服徹底幹了之後,野豬肉也烤熟了,可能是肚子餓了的原因,即便沒有調料味,也吃得津津有味。
野豬很大,足夠眾人吃飽,見秦鈺遙吃完,瀟瑤側身詢問:“秦大哥還要嗎?我見你吃得少。”
“謝謝,我已經吃飽了,你有紙嗎?”秦鈺遙攤開沾滿豬油的手指,眸眼溫潤。
瀟瑤下意識朝沈修離看過去,對方特意收回目光不給瀟瑤視線回應,她躊躇了下,走過去不自然地伸出手:“給我點紙巾。”
“沒有!”沈修離直接拒絕,低頭啃著肉,嘴唇糊上了一層油,看上去有點誘人,總感覺對方是故意在勾引她產生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