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糕3歲半時,玩打仗遊戲,他拿著槍對著我得意地說:“你死啦!”
過了一會兒,他又笑嘻嘻地來拉我:“你又活啦!”
畫畫時,我建議他畫一個小人兒,他畫了一座小山,說:“這個人躺下來,他死了。”
太有詩意了,我都忍不住要念兩句詩:“死去何足道,托體同山阿。”
小孩子總能以某種奇怪的方式窺得天機,即使他根本不知道“死”到底是什麽。
死是不是像得了一場感冒,吃了藥就會好呢?死就是做了一個夢,分不清醒了還是睡著嗎?
他問:“媽媽,死是什麽?”
這個問題,我不知道怎麽回答他,或者說,不知道該不該回答他。
我們真正開始談論這個話題,是因為我帶他看了口碑爆棚的皮克斯動畫大電影《尋夢環遊記》。這是一部擁抱死亡的電影,很多影評的建議是6歲以上的孩子才能看。在電影裏,亡靈以骷髏人的形象出現,這是個容易嚇跑小朋友的大膽設定。因為不確定是不是適合帶年糕去電影院看,所以我們是在電影上映了大半年後在家裏看的。
看的時候我哭了三次,年糕看起來沒心沒肺的,我以為他沒看懂,不過讓我沒想到的是,連著兩個晚上,他都在睡前和我討論關於死亡的宏大問題。
第一天他說:“媽媽,人死了都會變成骷髏人嗎?”
得到肯定的回答後,他語重心長地囑咐我:“媽媽,你要好好活著啊!”
第二天,他又想明白了一些事,說:“媽媽,是不是我們都會死?”
再次得到肯定的答案後,他慌了,帶著哭腔說:“媽媽,我怕死!”
死這件事,沒有一個人能躲過,可是我們總是習慣於逃避。
儒家文化裏有句話說:“未知生,焉知死?”在我們的傳統文化裏,一直缺麵對生死這一課。
而關於死亡教育,給我震撼最大的是朋友轉給我的一封信。
杭州發生過一場高層公寓火災,在那個遭遇不幸的家庭裏,媽媽和三個孩子同時遇難了。其中兩個孩子在同一所學校就讀,事故發生後,當同學遇難的消息傳來時,學校除了在校內提供心理疏導和支持之外,校長還給遇難孩子所在班級的家長們寫了一封信,就“如何與孩子談論死亡”給出了建議。
在我的認知範圍裏,這可能是國內的學校第一次在麵對學生突然遇難時,迅速反應而做出的死亡教育。
當時,在仔細讀完那封信後,我對校長的死亡教育理念非常認同,他提到,談論死亡絕非易事,但有一些是我們該做的——
告訴孩子死亡的真相。死亡是殘酷的,並不是童話裏被美化的“睡著了”。
允許孩子談論自己的感受。如果這是孩子第一次失去身邊的人,他可能會不知所措,需要幫助。
肯定孩子所有的情感流露,而不是漠視或壓抑它。
鼓勵孩子用書麵的方式表達自己的情感,比如寫日記、繪畫、寫信等。
給予孩子足夠的愛護和關心,關注孩子的情緒和安全,幫助他維持正常的日常作息。
校長在信裏強調的這些做法,我能理解,它的核心就是:接受,以及感受。
這可能也解答了很多人的疑問,死亡教育有必要這麽早開始嗎?讓孩子了解這件事真的有幫助嗎?
我認為是的。孩子如何建立自己對死亡的認知、化解對死亡的恐懼,這種經驗可能陪伴他終生。
這讓我想起美劇《絕命毒師》裏的一個片段,一架飛機在小鎮上空失事墜毀,飛機碎片和遇難者的殘骸掉進很多人的院子。
清晨推開門看到這樣恐怖的場景,對每個人都是非常大的心理震撼。
然後,鎮上的中學把學生們都聚集到體育館裏,校長說希望大家說出自己的感受,不分對錯,怎麽想的就怎麽說。
一個女生說:“我一直問自己,為什麽會發生這種事,如果上帝真的存在,他怎麽能讓這麽多無辜的人就這樣死去?我睡不著,有人也像我這樣嗎?”
很多人點頭了。
沒有人說勵誌的雞湯,大家隻是訴說這件事帶來的困惑和傷痛。老實說,真正殘忍的事情發生的時候,安慰都是無力空洞的,逃避隻是陰影的開端,不如拿出勇氣來,實實在在地去接受,以及感受。
鼓勵孩子說出自己的感受,可以哭,可以悲傷,可以困惑,但仍要前行。
這也是為什麽,我特別希望和大家分享那封信,它補上了我們過去教育裏缺失的一環。
同樣是懷念死去的親人,和我們肅穆的清明節不同,電影《尋夢環遊記》裏呈現的墨西哥亡靈節,就像一場盛大的嘉年華派對,在迎接亡靈回家的那一夜,人們唱歌、跳舞直至天明。我給年糕買的《DK幼兒百科全書——那些重要的事》裏,也有一頁是關於墨西哥亡靈節風俗的介紹,後來我們經常會在睡前閱讀那一頁,並繼續對於死亡的討論。
我很難說清現在年糕對死亡的理解是什麽,但是我知道,和死亡共處,本來就是我們生而為人該有的自覺。我也相信,當人們能坦然接受死亡時,就會開始思考如何更好地生活。
所以,當他帶著哭腔告訴我“媽媽,我怕死”的時候,我隻是說:
“你還小,爸爸媽媽會愛你,保護你長大、長強壯,長到什麽都不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