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屍體的核心溫度來看,克裏斯死亡的時間應該是在昨晚半夜兩點左右,他身下血跡的新鮮度以及屍體死後僵直的程度也指向了相同的時間,血跡的形狀和插入他體內的螺絲刀所形成的傷口方向相符合。在這裏值得留意的是,這三項指標相互印證,除了充分確認死亡時間外,更可以基本排除掉屍體在死後遭到移動的情況。在這個時間裏,基本上所有人都沒有可以互相印證的不在場證據,畢竟這是睡覺的時間……”

在梁京墨的房間中,一個年輕人正在侃侃而談。在他對麵,梁京墨靠坐在書桌旁的椅子上,一邊聽著報告一邊以手支著下巴,時不時點點頭,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而在另一邊,薑樂公主款款坐在梁京墨的床沿,雙腿優雅地交疊在一起,然而放在膝蓋上的雙手卻有些緊張地握了起來。她也在聽著年輕人的報告,隻是她時不時還會轉過頭留意一下梁京墨的表情,看他是否想到了什麽。

名義上她是像剛才宣稱的那樣帶著主辦此事的主持人到各人房間裏單獨問話,連侍女都被她留在的門外以示保密。梁京墨是她這會兒走到的第三站了,一切和前麵走過的秦趣卡洛斯二人一致。但實際上,這隻是為了給她和梁京墨製造出一個合理的私底下交流的機會而已。

她本想聽對方意見,然而從剛才開始梁京墨就一直隻是靜靜聽著,毫無表示。

可此時聽年輕人說到這裏,他終於有了點反應。

“體內‘凝血塊’的狀況呢?比如位置有沒有問題。”他問道。

“這方麵也確認過了。”對方答道,“若是把血塊也算上的話,算是四方佐證了。”

“這樣看來,房間裏確實就是第一案發現場了。”梁京墨長長呼出了一口氣。

薑樂卻有些疑惑:“等等,你們剛才說的血塊是什麽意思?他身下的血跡嗎?”

“不是這個,公主。”年輕人耐心答道,“血塊是確定死亡的時間的重要依據。當血液停止流動時,會集中於身體最低處,而引起該處皮膚變成粉紅色或紅色。對血塊的分析有助於我們了解死亡的方式,其中的重點是注意血塊的位置和血塊形成時身體的狀態。我所看到的屍體上的血塊位置完全符合我們發現時的俯臥位,可以認為克裏斯死的時候就是這個姿勢。”

薑樂點了點頭:“明白了。但我還有一件事無法理解……”

“是說他身下的血跡吧。”梁京墨點點頭,搶過了她的話頭,“是的,這一點我也很感興趣。從血跡的麵積來看這還達不到大量出血的程度,所以克裏斯顯然不是死於失血過多。”

年輕人點頭:“是的。”

“那真正的死因呢?”

“恐怕是‘毒’。”

年輕人一邊說著,一邊取出了一份化驗報告。船上沒有專門的分析儀器,是以這份報告完全就是年輕人逐一化驗比對之後手寫的記錄,上麵密密麻麻的都是項目名稱和分量比例,眼花繚亂,外行人看上幾秒都會感覺頭暈目眩。

梁京墨看了一眼。那上麵大部分的項目他倒是能看懂,隻是腦子裏還需要進行一番計算和組合,一時間沒能看出裏頭的玄機來。反倒是薑樂公主在看到那頁紙的瞬間臉色一變,眉頭也緊緊地皺了起來。

“這個難道是‘H986’?”

“對。不愧是……公主。”

年輕人有些遲疑地看了薑樂一眼,而後繼續說道:“準確來說,這是高度提純版的‘H986’,效果大概比市麵上流通的要強十幾倍甚至幾十倍,反應會非常激烈。而它本身就有很高的致死率,現在經過了高度提純,又是直接從血液進入身體,可想而知必死無疑。”

“真是一段邏輯清晰的論述。”梁京墨插嘴道,“現在能不能找個人來告訴我一下,這個‘H986’到底是什麽玩意兒?”

年輕人看了薑樂公主一眼,正要作答,卻沒想後者擺擺手,直接反問道:“你聽過一種外號叫‘惡魔心髒’的毒品嗎?”

梁京墨的眉頭微微一皺,搖了搖頭。

薑樂聳聳肩:“不用理會細節,你知道這是一種毒品就足夠了。在某些方麵,這種毒品的效力堪比最強那一檔的興奮劑……不對,它比興奮劑還要強很多。在攝入‘H986’後短時間內,人的心率會被提升到一個驚人的地步,好讓血液充分流轉到大腦和身體各處。這會讓人有強烈的精力充沛的感覺,並且獲得快感。其中它特別強化的是感官知覺,理論上可以讓人的聽覺視覺變得比平時強上好幾倍,這種對周圍世界前所未有的掌控感簡直能讓人一瞬間產生類似於‘神’的錯覺,思維和聯想能力都大幅提升,卻會變得偏執,幾乎是到了一轉念頭就確信無疑的地步,簡直瘋狂。神不會發瘋,隻有惡魔會——這就是它綽號的由來。”

她繼續解釋道:“而且,這種極大的能力增幅是有時間限製的。短暫的興奮過後迎來的就是心率放緩,以及身體機能的全麵衰竭。用量大的話,在這個階段連一根手指都提不起來。有人說毒品是‘過把癮就死’,這個‘惡魔心髒’無疑完美地詮釋了這句話……”

她突然打住,看了梁京墨一眼:“看來,你其實是知道這東西的呀。”

梁京墨苦笑一聲,點了點頭。他當然知道這個。“惡魔心髒”這種毒品這幾年在地下世界的名聲可謂是相當響亮,風頭甚至壓過了那些老牌子,堪稱是毒品界冉冉升起的一顆新星。然而它也由於提煉困難,運輸條件苛刻等原因,被稱為毒品中最嬌貴的“公主”,雖然有著赫赫聲名,真正得以見到的人卻寥寥可數。在大部分地區,它基本上都處於有價無市的狀態。

殺死克裏斯的“H986”就是傳說中的“惡魔心髒”?這一點其實還不算什麽,隻是他在驚訝之餘忽然記起,這毒品由於提煉和運輸特別困難,在許多地區都是由一個實力強勁的大亨壟斷著。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從西鳳到天京市這一大片區域的毒品走私線路應該都是在一個人的控製下,而那個人,他曾經在西鳳的監獄裏見過……

“對,原本控製著走私線路的人就是羅百川。”薑樂公主仿佛看穿了他此時想到的東西,點點頭毫不介意地解釋道,“我在他手下時也幹過這事,所以一看到數據就立刻想起來了。”

梁京墨微微皺起眉頭:“可是,自從羅百川進了監獄後,雖說他手底下的組織沒有分崩離析,但基本也算是停止運作了,在這種情況下,這條線路可以看做斷了吧?”

“確實如此。”薑樂點點頭,“據我所知,羅百川不是出事,而是主動進入監獄的,在那之前他已經提前安排好了組織的運作,確保不會因為他的走而陷入內亂。但即使以他的控製力也隻能做到‘不內亂’的程度,要想在他離開的情況下讓組織繼續正常運轉,那未免有些強人所難。‘H986’的運輸線對時間和溫度的要求非常高,中間一個環節都不能出差錯,沒有羅百川親自坐鎮,這條線基本上應該是廢了。”

梁京墨點了點頭:“這船上的人不是西鳳出身就是來自天京,換句話說,殺死克裏斯的‘惡魔心髒’要麽是凶手設法從更遠的地方走私過來的,要麽就是在羅百川出事前已經拿到手,並且一直保存至今……我個人比較傾向後者,所以說,你有什麽頭緒嗎?”

“我不能肯定。”薑樂搖了搖頭,“在羅百川手下時我雖然幹過這方麵的事,但算不上負責人,很多東西對我來說也是秘密。更何況我跟他是同期入獄的,當時雖然走私線已經停止了,但組織裏還留有一點存貨。不多,可用來毒死幾個人也是綽綽有餘了。”

“換句話說,通過這個東西排查凶手的可能性不大。”梁京墨聳聳肩,“這樣的話,現在擺在我們麵前的問題就有點棘手了啊。”

他轉向那個年輕的主持人:“如果像你剛才一開始說的那樣,房間裏窗戶緊閉並反鎖,房間裏沒有躲藏的人,也沒有發現什麽密道或者暗室什麽的,並且房門在被強行破壞之前確實是處於反鎖狀態……這樣的話吧,不就是完全的封閉密室了麽!”

“說得沒錯。”年輕人無奈地點點頭,“我反複找了好幾遍,就是為了確認上麵這幾個關鍵點。暫時看來,案發現場還真是個密室,如果有凶手的話,我不知道他是如何消失的。”

薑樂皺起了眉頭:“你是說,克裏斯自己鎖上門,然後自己用塗上了高純度‘H986’的螺絲刀刺進自己肚子裏?”

“我知道這行動很不合理。”年輕人淡淡地答道,“但根據現有的情況,似乎隻有這種可能了。當然等監控係統破解後我們就能看到走廊上的錄像,說不定可以從中獲得重要的線索,甚至直接看清當時的真相。但森德羅斯設置的密碼複雜度很高,雖然布魯他們在處理了,但一時半會估計還不能完工。”

“當時應該先套出密碼在動手的。”薑樂歎道,“我還是思慮不周。”

梁京墨想了想,卻又向年輕人問道:“我想先向你確認一件事。”他說,“在你看來,以主持人的本事有辦法在不留下痕跡的情況下打開反鎖的門嗎?”

他見識過了那個盲眼主持人徒手破門的本事,也親自看過了那門,認同除了暴力破壞外沒有其他辦法的觀點。但假如有他不知道的方式呢?比如依靠一些專用工具的支持,以主持人們那些五花八門的技能,是否有可能把門打開呢?

梁京墨看著對方,等待著對麵的回答。然而這個年輕人卻隻是有點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先不說我的答案是否權威。在回答你這個問題之前,我倒是有一個問題想先問你。”

他淡淡地說:“為什麽你會選擇相信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