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一刻,項南星的心中全無半點喜悅或是放鬆的情緒。他隻是怔怔地看著那雙眼睛,努力讓自己站住了,不要被對方的目光壓倒。

主持人鬆本誠在說出“拍賣”兩個字的時候,視線自然而然地就轉向了項南星這邊。後者原本就是這一方案的提出者,他看這一眼也是順理成章。然而這意味深長的一眼卻讓項南星瞬間理解了南宮茜剛剛的那份畏懼。

對方的臉在笑,但目光裏卻隻有徹骨的冰冷,甚至還帶著幾分挑釁的意味。他揚起的嘴角邊緣微微顫動,眉毛也幾近微不可察地輕輕抖動了幾下,顯出幾分不耐煩得神色來。這種表情項南星不久前才剛剛看過,正是他在那棟廢棄別墅裏對上的那個殺人魔的模樣。

這才不是什麽溫文爾雅。這是“喜歡殺人”的表情。

不妙啊。項南星的心中猛然浮起了強烈的不安感。就像南宮茜說的那樣,他之所以提出“拍賣”,當然有他自己的一整套計劃,這其中最核心的部分無非兩點,一是安全退場,二是在退場之前盡可能地獲取實際利益,不白走這一趟。

在他看來,盡管有南宮茜這個強點在,但體力和傷勢都是硬傷,唯一的裝備也就是南宮茜手裏的一柄槍而已,隻不過對方此時還不知情才沒有以突擊決勝負。若要真拚起來,以他們現在的狀態很有可能拿不到補給箱,或者拿到了也留不住,為了幾個補給箱跟別人拚個你死活我這種事也明顯不是項南星喜歡的展開。

因此“拍賣”這個主意既能給人一種公平交換的假象,又能至少確保參與的任何一方不至於空手而歸,尤其是他,就算無法入手眼下最需要的醫療物品,最低限度也可以從這一次自己主持的遊戲裏獲取一些籌碼,正好拿來開啟這島上關於兌換的那部分內容。終局才結算的設定更是他的得意之作,這樣即使是在這種一無所有的狀態下,他依然有可能通過交易技巧去獲得一個補給箱。而且最重要的是,這一切的前提都建立在交易之下,也就是說,在各方武力的互相製約之下,這裏不會輕易變成血流滿地的修羅場。

然而此時鬆本誠的眼神清清楚楚地告訴他,一度幾乎被控製住的局麵即將發生改變。這個從天而降的主持人對這邊的爭鬥同樣有著自己的打算,或許就像那個中槍男說的那樣,有一些主持人隻希望看到犯人們慘死的模樣,而眼前的這位顯然就在其中。

在直升飛機上時,觀察著底下的這些人,他或許也曾考慮過製作一個臨時遊戲,然而是什麽讓他在最後選擇了沿用項南星提出的方案呢?難道他會以為這個更方便達成他的目的?但至少他得知道我計劃裏的規則吧……

沿著思路想到這裏,項南星忽然沒來由地背後一陣發涼。

而與此同時,鬆本誠已經開始宣讀規則了。

“首先,這次的遊戲目的在於和平地解決這次補給箱的糾紛,因此在這塊遊戲場地上禁止一切互相攻擊的行為,我也會留在這裏負責監督。”他說,“我們就依照剛才這位先生的提議,用拍賣的做法來解決這件事。而拍賣所用的貨幣自然就是各位持有的籌碼了。”

他微笑著繼續說道:“現在,請各位從藏身的地點走到我麵前,我以主持人的名義保證會確保大家的人身安全。”

項南星原本就已經暴露在他麵前了,自然也就無所謂走出去。而南宮茜在此之前也已經走到了他旁邊,此時隻是緩緩地往外走了兩步,便和他並肩立在了樹林中間的空地上。

樹後那兩個人隻是猶豫了一下,然後也是乖乖地走了出來。中槍男顯然經過了簡單處理,至少出血止住了,隻不過剛才的失血還是讓他多少有些虛弱,疼痛也影響了行動能力,此時要靠著同伴架著才能一點一點挪動腳步。此時再看,這兩人果然從五官到身材比例都極為相似,項南星暗暗確定了,這應該是孿生兄弟沒跑了。

而那個被鬆本誠打飛武器的男人既然已經已經現了身形,此時自然也沒有躲避的必要。他撕下布條簡單處理了一下槍傷,然後自樹後緩緩走出。他的臉上有一塊顯眼的疤痕,這可以看做是這個從麵貌到身材都平平無奇的男人身上最好認的標誌了。

“還有兩個人,也一起出來吧。”鬆本誠說。

項南星和南宮茜悄悄地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的眼睛裏看到了幾分訝色。南宮茜之所以知道對麵總共有三個人,靠的是自己長期磨練出來的耳力,而項南星則隻是隱隱約約有點感覺,還是靠南宮茜打手勢告訴他的。從存在感上說,對麵一直以來就是兩個槍手有行動,剩下的那個人完全沒有參與進來,仿佛就像不存在似的。再加上這片樹林的枝葉繁茂,從頂上根本看不清下麵,而且飛機又是從另外一個方向來,按理說根據剛才的交火情況,主持人應該會以為那邊隻藏著一個人才對。

他為什麽知道還有一個人在?

既然已經被說破,那兩個人也就無謂再躲藏了。伴隨著草叢窸窸窣窣的聲響,這兩個從頭到尾還未暴露過容貌的人終於走到了眾人的目光之中。走在前頭的是一個高高瘦瘦的青年,國字臉,留著個寸頭,眼睛細長而雙瞳深邃,望過來時仿佛裏頭蘊含著一道道寒光。跟在他後麵的是一個頭發微卷的少年,看起來約莫十三四歲的年紀。這少年的五官頗有些拉丁美洲人士的感覺,而又保留著東方人的外貌特征,多半應該是混血兒。此時他跟在高瘦男人的後麵,雖然努力想要裝出昂首闊步的樣子,但那明顯抖動的肩膀已經出賣了他。

至此,剛才在這裏互相製約的三組人已經全部亮相,總共七人。於是包括鬆本誠在內,此時位於這個鐳射光金字塔範圍內的一共有七男一女合計八個人。

眼見人已到齊,鬆本誠又說:“還有一件事請各位放心。此時隨著你們看到的這些鐳射光束展開,我們的工作人員也已經趕到附近,對周圍試圖進入的其他人進行勸阻。也就是說,現在各位不用擔心這方麵的時間問題,隻管盡情享受遊戲就好。”

“這方麵”的時間問題?項南星眉頭微微一皺,注意到了對方話中一處微妙的用語。他餘光瞥見有幾個人的臉色也有點異樣,顯然是意識到了同樣的東西。

“那麽,我先從玩家情況開始確認,請叫到的玩家自覺舉手示意一下,如果名字有誤要及時提出哦。”

鬆本誠卻沒有就此展開解釋的意思,徑直進行到下一個環節。他眯起眼睛緩緩地將眼前的人掃視了一遍,一邊緩緩報出了各人的名字:“賽維,賽光……”

他的眼睛上仿佛裝著個特殊的隱形眼鏡,隻要一看就能讀取對方的信息。項南星暗想不知道這些信息有多詳細,如果值得的話,不知道有沒什麽方法可以搞到一副。

而隨著他的話音剛落,那對後到的孿生兄弟一先一後舉起了手。中了一槍的看似哥哥的那個是賽維,而另一個盡力援救他的就是賽光。

“蘇霍伊,葉華,克裏斯……”

另外三人依次舉起了手。蘇霍伊是那個臉上有著疤痕的男人,而葉華則是高高瘦瘦,留著寸頭的那個。看起來是混血兒的少年則有著一個外國名字,克裏斯。

最後是南宮茜和項南星,兩人也依言舉手示意了一下。隻是項南星注意到,當念到南宮茜的名字時,那個叫蘇霍伊的男人臉色微微一變,看向南宮茜的目光也頓時變了。料想這名字對他來說應該有著特殊的意義,隻是此時不便深究。

“以上七名玩家,接下來將進行的遊戲名為‘補給拍賣’!”鬆本誠宣布,“基礎的規則很簡單。從現在開始,我會依次將要參與拍賣的物品提出,玩家對此進行出價。我會按照正規拍賣會的形式進行三次確認,而後落槌,把箱子交給出價最高的人,而價格對應籌碼數則會交給標的物的提供者,或者平分給剩下六人。一旦出現流拍,則會由我直接將其回收,但我奉勸各位最好不要讓情況走到這一步。”

他微笑了一下,看著項南星說:“而且還有一點,是關於結算的。這次‘補給拍賣’遊戲較外麵的正規拍賣會有些不同。首先參與這次拍賣會不需要保證金,而且使用的貨幣是監獄中通用的刑期籌碼,而非傳統的金錢。其次,這次拍賣所得的物品將會即刻劃歸中標者所有,但籌碼的結算卻是在整個拍賣會徹底結束之後。項先生,這個雖然對你提出的規則稍有改動,不過最關鍵的地方依然保留了,因此我想你應該可以接受吧。那麽其他人呢?”

項南星努力讓神態保持平靜,而心中的震撼卻是難以言表。他看出來了!此時的項南星滿腦子都是這句話,剛才的不祥預感終於淪為現實。

盡管剛才自己未把整個規則講完,甚至為了隱藏真實的目的而加入了不少廢話,但鬆本誠此時的這番話無疑表明他已經察覺到了項南星嚴重缺乏籌碼,試圖通過這次拍賣遊戲來空手套白狼的打算。

可即便察覺到了,他卻沒有要阻撓的意思,反而利用主持人的身份用遊戲規則將其固定下來了。這本該是一個大大的好消息,然而項南星卻是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此時他與對方四目相對著。從那雙似笑非笑的眼裏,他隻讀出了一個意思。

——就算使用你的規則來製作遊戲,我依然會達到自己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