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包店在一夕之間說關就關。周五時還一如往常地營業,櫥窗前擺放著肉桂卷,店裏彌漫著波蘭麵包的溫暖香甜味,後方的廚房裏亮著藍色光芒。但周六早晨便大門緊鎖,店裏一片漆黑,就連午餐時間也不見麵包師傅的蹤影。弗蘭克、基特、茉德和安東尼神父試了試門把,還敲打了玻璃,大喊麵包師傅的名字。安東尼神父回到禮品店,嚐試用電話聯係諾維克先生,同樣無人回應。
“你們覺得我直接闖進去會是個好主意嗎?”基特問。
所有人都認為基特不要闖進去會是個好主意。最安全的做法是讓基特乖乖留在人行道上,最好什麽也別碰,甚至動也不要動,等著弗蘭克拿架A字梯過來。
一輛貨車轉進聯合街,停在路旁。三名身穿牛仔褲、靴子和飛行員夾克的男人走了下來,手上拎著鋼鋸、斧頭和鐵撬。於是梯子瞬間被眾人拋到九霄雲外,或者應該說,在這種情況下,那種念頭知趣地自行地退場了。
那些人有麵包店的鑰匙,徑自打開門鎖,立刻開工,而且動作飛快,三兩下就拆了玻璃櫃、櫃台和桌椅,將它們搬到門外。
“你們這是幹嗎?”茉德擋住他們的去路問道。
“你看我們在幹嗎?”
“我們在他媽的工作啊,要不然呢?”
“所以快給我閃開,神經病,莫名其妙。”
聽到這話,本以為會將男人當早餐一樣生吞活剝的茉德隻是點了點頭,並像小孩般蹲了下來,仔仔細細將她馬丁靴的鞋帶綁成個精美的蝴蝶結。
那三個人忙了一整個早上。鑽鑿聲和敲打聲在聯合街上不停回**。他們推了輛手推車進去,再次現身時,隻見麵包師傅的烤箱像擔架上的病患般被綁在推車上,接下來是冰箱、發酵箱和一張老舊的工作台。之後又扛出茶葉箱,裏麵扔著碗盤和玻璃杯。他們甚至把電線也剪斷了,纏成線圈收集起來。接著在門窗上釘上硬紙板,以及一麵印著“堡壘建設集團產業。擅闖者嚴究不貸!”的告示牌。花店以及對街的一棟空屋,也麵臨同樣的命運。接著,轟炸遺址四周架起了鐵絲網,並立起更多堡壘建設的告示牌以及一麵大型廣告牌,上麵印有許多開開心心暢飲咖啡的白人,隻是這景象到底跟轟炸廢墟,甚或是聯合街有什麽關係,就沒有人能明白了。他們完工時已是下午三四點。
“諾維克先生呢?”弗蘭克問。
“我怎麽知道。”其中一人說,他的脖子上堆積著層層脂肪,“八成是回家了。”
“但麵包店就是他家啊。堡壘建設又是怎麽回事?”
“新房東啊。”
茉德、基特和安東尼神父聚集在人行道上,看著麵包店前的新廣告牌,隻覺悵然若失。他們沒能在店前擺上鮮花,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麽,但總該有所表示。殯儀館的威廉斯兄弟也出現了,手裏拎著帽子,隻是一個勁兒地揉捏帽簷。依舊沒人開口。基特搬了椅子出來,茉德拿了幾條毛毯。兩人並肩坐在人行道上,一麵抽煙一麵仰望他們所深愛的聯合街,凝視那搖搖欲墜的石塊與兩家關門大吉的店鋪,猶如腐朽自兩頭開始往中央蔓延,盡頭則是剛被鐵絲網圈禁的轟炸遺址。
“諾維克先生為什麽不告訴我們他需要幫忙?”弗蘭克問。
天空中僅存絲縷白晝,猶如一道細細的藍色絲帶。還不太冷。天色幽暗朦朧,讓聯合街上所有的一切看起來既像分離獨立,又宛如同質而生。就連對街的房屋都蒙上一層藍暈,人行道亦然。燈光自街上僅存的四家店中流瀉,窗子在薄暮掩映下好似一幅幅黃色的圖畫。殯儀館、宗教禮品店、唱片行、文身工作室……
“所有生活都在這兒。”仿佛聽見弗蘭克的思緒般,安東尼神父這麽回答。
魯索斯老太太一手抱著吉娃娃、一手拎個茶瓶出來了。威廉斯兄弟端出餅幹,基特將位子讓給魯索斯老太太,茉德又拿出一條毛毯。
“你們不會也把店給賣了吧?”老婦人一臉驚惶地問道。
大家都向她保證自己不會那麽做。“我們就是在店裏出生的,”其中一名威廉斯兄弟這麽說,“要走也是裝在棺材裏抬出去。”弗蘭克問:“是雙人棺嗎?”終於,大家都笑了。
“可以給我們說幾句話嗎,神父?”魯索斯老太太問。
安東尼神父一如往常地提醒她自己已非神職人員了,但老太太隻是“嘖”了幾聲,好像這不過是無關緊要的細節。神父於是垂首合掌。“親愛的天父啊,請幫助我們理解我們不明了之事。因為人與人之間的差異,我們才得以富足。一切終將平安。”
就這樣?眾人低著頭,喃喃複誦了些什麽,大約是介於“一切終將平安”和傳統的“阿門”之間的模糊字句。魯索斯老太太哭了起來。茉德遞麵巾紙給她時,老婦人握住了她的手,於是基特也跟著握住弗蘭克的手,安東尼神父則對威廉斯兄弟伸出手。就這樣,這群小小的店主聚集在聯合街上,手牽著手。與此同時,或許城裏還有其他更多小店也封起了門板,警笛聲呼嘯而過。
其他住戶也出現了,帶著椅子和熱騰騰的食物——咖喱、餃子、大蒜麵包,聊起更多有關麵包師傅的故事。有個婦人說她有次從上班的地方打電話,請他幫忙留條麵包,他便等到她下班才打烊。一名男子說諾維克先生有次徹夜不眠,替他女兒做了個有隻紅色糖霜小鳥的生日蛋糕。眾人齊聚在麵包店前,分享食物,也分享麵包師傅為大家所做的各種付出。酒保彼特帶來啤酒,弗蘭克打開店裏的唱機播放音樂,最後變得更像是一場臨時的街頭派對。
他們必須守望相助。隻要團結一心,一切都會平安度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