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有人在家嗎?你好?”

亨利站在門口呼喚。屋裏靜到他開始擔心曼蒂是不是終於離家出走了。他們住在城外車程約三十分鍾的一座現代社區,入口有電動鐵門,社區內有以英國詩人命名的林蔭大道。“曼蒂?男孩們?”

“男孩們都在樓上。”曼蒂的聲音應道。

她在廚房裏,似乎聚精會神地擦著一塊隻有她能看到的頑固汙漬。抹布不停地在流理台表麵畫著小小的同心圓。

亨利仍在門口徘徊,手足無措,直衝著自己的襪子傻笑。他已經超過一年沒碰過妻子了。他說:“弗蘭克今天來銀行了。”

“是嗎?”她說。

“他想預借筆錢。”

“哦。”

“但情況不樂觀。他這麽做很冒險。”

兩人用近來習以為常的平板語調交談著,隻為讓婚姻維持在一條不會有任何意外跳出來驚嚇他們的闊路上。隻要說錯一個字,就好似會山崩地裂。

“顯然他現在還開始給人上起音樂課來了。”

“哦,”她又重複了聲,“哇。”

亨利無法解釋一切是如何開始的,也無法指出一個確切的時間點。許久以前,他們曾是如此幸福,無所不談。床頭吵、床尾和,沒有任何齟齬,世界依舊平和、依舊完整。但在孩子出生後,隔閡出現了,起初是那麽微小,幾乎細不可察。沒說過過火的話,也沒做過出格的事。他的心也沒有蠢蠢欲動。他太累了,她也一樣。那感覺就像錯過了好幾個路牌——一些簡單的指標,你以為沒有它們自己也能到達——但如今橫亙在兩人之間的已是泱泱鴻溝,他完全不知道該如何跨越。

“對了,弗蘭克給了我這個。”他拿出唱片。她終於停止無謂的擦拭,抬頭向他看來。

“是什麽?”

“夏拉瑪,他叫我們聽第一首。”

“放吧。”

“但這不是我們平常會聽的那種音樂,曼蒂——”

她擰幹抹布,扔進水槽。“好啦,亨利,放就是了。”

除了街燈的橘色光芒,客廳裏沒有半點光亮,而且冰冷。就在兩人不再有肌膚之親的同時,他們也不再一塊兒坐下來,一起做些什麽。亨利打開音響,將唱片從封套中抽了出來。他喜歡的其實是前衛搖滾樂,比如愛默生、雷克與帕瑪樂隊。至於曼蒂,好吧,她其實比較喜歡看書,手上總是捧著本從圖書館借來的言情小說。他將唱片放到唱機上,拉過唱臂,播放第一首曲目。

放克風格的電音吉他拉開序幕,亨利不由得隨著節奏抖起肩膀。接著是一小段令他想起菲爾·科林斯的鍵盤樂器,立刻讓他放鬆了下來。(菲爾·科林斯加上鍵盤樂器,對他來說就等同於流行抒情歌。)這念頭才浮現,電貝斯和鼓聲便接踵而至,伴隨著一段悠揚的小提琴與銅管樂器的鳴號。一名年輕女子用她清澈而異樣甜美的歌聲唱道:“愛情自然而然,強求不來。”此刻,亨利已不隻是雙肩抖動,他的手腳也加入了搖擺的行列。

“轉大聲點。”

他嚇了一大跳,轉身發現曼蒂站在門邊看著他。

“不會吵到男孩們嗎?”

“他們才不會離開自己房間半步。”

亨利扭轉音響的音量旋鈕,一柱紅燈急劇爬升。曼蒂悠悠地走進客廳中央,揮動雙臂,像是扇著襯衫透氣一樣。他依舊留在角落隨著音樂手舞足蹈,她則在房間中央。“我愛你寶貝,我已被你征服。為今晚好好準備……”

“陪我一起跳。”她說。

“我嗎?”亨利茫然指向自己的胸口,滿臉困惑,好像才剛認識自己一樣。

“不然還有誰?來啊。”

於是亨利搖頭晃腦地踩過地毯,並試著隨興跟著節奏拍手,好像搖頭晃腦地打拍子對一名銀行經理來說是再自然不過的一件事,他們在辦公室就是這樣走路的。節奏像隻靈巧的蚱蜢——他才以為自己抓住了,轉眼又跳出掌心。亨利沒聽過這種音樂,不知道該如何隨之起舞。但曼蒂已經開始轉起圈來,他就在旁邊徘徊——沒有擋著她的路,隻在附近而已——他發現了種輕快的動作,有點像是在挖洞,但手上又不用真拿把鏟子。細聽之後,他察覺這首歌曲之中透著一種無比的歡樂與輕鬆,就像你知道一切都會沒事。不,不隻如此,你會覺得前途一片光明,萬事皆有可能。亨利放下那把隱形的鏟子,開始甩起一對想象中的流蘇。曼蒂似乎也換了舞步,雙手交疊腦後,像騎馬般扭著臀部。她襯衫上有枚扣子鬆開了,他看見她柔軟的肌膚,聞到她質樸的香甜體味。

“溫柔的愛充滿我心中。為今晚好好準備吧……”

他不再去思考,隻是隨著音樂起舞。亨利兩腳跨過客廳裏的三件式沙發,將妻子緊緊攬在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