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對相愛的男女。她已有家室,而他是一名神父。故事結束。

安東尼神父在他店裏再次讀起堡壘建設的來信。“我們想借此機會,再次表達敝公司收購您名下產權之意,並向您介紹即將於碼頭區施工興建的公寓新屋。此外,敝公司還提供壽險服務,利率保證極具競爭力。若您方便,請接受我們誠摯的邀請,及早與我們的顧問聯係商談。”

他凝視這家已經營二十年之久的店鋪,卻覺得自己好像是個陌生人。地毯薄到你可以直接看見底下的地板。他已經好幾周連個書簽都沒賣出去,更不用說雕像。晚上還得戴著帽子和耳罩睡覺,好保持溫暖。每天幾乎就靠喝白開水、吃烤馬鈴薯過活。如今,有家建設公司願意提供一筆數額不小的錢收購他的店麵和住處。他想起自己許久前拋下的那份感情,以及之後用來填補那空洞的酒精,直到弗蘭克出現,替他找到了爵士樂。背棄弗蘭克就像棄親生孩子不顧,他會像想念空氣一樣想念他,但他實在不知道自己還能怎麽繼續了,尤其現在還發生了塗鴉這件事。

樓上太冷了。他坐在櫃台邊,看著滿是汙漬的窗戶,試著閉上雙眼。“主啊,給我個征兆吧。”他說,“再小都沒關係,我不介意,隻要讓我知道該是時候放手了。”他留在原地,動也不動,靜靜等待。

店外,有人試圖發動汽車,一遍又一遍轉動鑰匙。轟隆、轟隆、轟隆。這是他現在唯一能想的。等他再次朝窗戶望去時,卻差點嚇得失聲驚叫:兩個半大不小的男孩正直勾勾地盯著他看,一個塊頭大,一個塊頭小。他還來不及抓起電話打給弗蘭克,兩人就已推開店門。

“這裏打烊了。”他說。

“你門沒關。”一個女生的聲音回答。

原來一個是女孩。那名塊頭高大的少年原來是個塊頭高大的少女。

安東尼神父的心髒開始如籠中鳥般撲通狂跳。他們身上都穿著大外套和靴子,男孩有張黃鼠狼般的麵孔,女孩頸間圍著足球圍巾。兩人並肩而立,擋住神父的去路。抽屜內隻有幾枚銅板,樓上更沒有什麽值錢的東西,除非他們對詩集和造型奇特的水晶雕花水果盆有興趣。

兩人動也沒動,隻是戳在那兒,視線不時朝店裏的陳列架瞥去。他們心裏似乎已有盤算,隻是在等待時機。安東尼神父忽然想到,外頭說不定還有更多他們的人。天色暗淡,隻餘幽微的薄暮與寒意。

他努力站了起來,雙腿卻簌簌打戰。“求求你們,別打壞任何東西。”他說。

“你是安東尼神父嗎?”少女問。

他點頭。

“你是神父,對吧?正派的神父?”

“以前是。我盡力循規蹈矩,當個正派的神父、正派的好人。”他的聲音仿佛生了鏽,“你們,你們要買東西嗎?”

她說:“你幫人證婚嗎?”

“不好意思,你說什麽?”

她又重複一遍,隻是這次速度放慢了些,好像以為他可能聽不見或智力不足之類。“證——婚。你幫人證婚嗎?”

“不,我,呃,退休了。如果想請神父幫忙證婚,可以去這裏的教堂。”

“我們去過了。”男孩終於開口,他有著青少年特有的那種刺耳聲音,“但他說我們需要證書還是什麽之類的狗屁。”

女孩皺了皺眉,仿佛不喜歡聽見男孩說髒話。他伸手攬住她,看上去有些滑稽,因為他得抬高手臂才夠得著她。

“你們想結婚?”

“那你可以祝福我們嗎?”女孩大聲問,似乎已經認定他年紀大所以聽力有問題,“如果不能幫我們證——婚的話?”

安東尼神父得在腦中重新解讀一遍眼前的場景——他們不是來搶劫或是破壞、盜取他那少得可憐的商品的。他們隻是想在一起,而且就和他一樣緊張。“可以,沒問題,”他說,“我的榮幸。”

“我們需要跪下嗎?”

“站著也沒關係。”

“不,我想跪著比較好。”

綠色地毯上沒有半點灰塵或突起,但安東尼神父還是像清理桌上積水般用雙手掃過撫平。兩人在他腳邊跪了下來,緊閉雙眼,兩手抵著下巴,好似兩隻小鬆鼠。

安東尼神父摘下帽子,說:“主啊,請看顧這對年輕的愛侶,悉心滋潤兩人的愛,護佑他們平安。”語畢,店內陷入短暫的沉默。店外,一隻狗兒經過,在街燈旁抬起了腿。

“就這樣?”女孩問。

“我已經很久沒做這種事,生疏了。”

小情侶花了點時間才起身。男孩堅持要扶女孩站起,但女孩比他預期中的還要有分量,他反而差點失去平衡。女孩羞紅了臉,隻得自顧自地梳理起圍巾上的流蘇,然後向神父致謝。

安東尼神父看著兩人手牽著手走過聯合街,感到一股熟悉的暖意在體內蔓延,仿佛足足將他拔高了十二英尺。他想起自己多年前愛過的那名女子,想起她的頭最後一次枕在他肩上。這麽做是對的。我離開是正確的。真愛是一段艱苦的旅程,路上充滿許多困難與荊棘。有時候,終點並不如你所願,但那並非徒勞,能在一個明豔的夏日握過她的手,總勝過什麽也沒有。

他抬頭仰望城市的天空,夜幕尚未真正降臨,夕陽澄黃,還不見星星出現。他笑了起來:“謝謝你捎來了這個信息,謝謝。”

他撕掉堡壘建設的來信,關上電燈,戴上帽子,爬上樓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