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是野性動物,隻是拚命想披上文明的外衣。”佩格說,“就拿柏遼茲來說吧,你對他有多少了解,黛博拉?”

淡淡的紅暈爬上黛博拉的麵頰,就像她身上的粉紅色毛衣一樣。

“不多,佩格。”

“不多是多少?”

“老實說,什麽也不知道。”

他們坐在海邊白屋的客廳裏。到了這時,弗蘭克和黛博拉已一路到了本壘——自櫻桃般的**後又繼續往下發展,但這是佩格第一次邀請她來家裏用餐。到目前為止,她已經放了肖斯塔科維奇和《即興精釀》,還端出了杜鬆子雞尾酒,並用從福特納姆商店買來的餅幹與切塊菠蘿當前菜,但是絲毫沒有一頓熱騰騰美味晚餐的跡象。

黛博拉對佩格又敬又怕,對這棟白屋也是。“她很特別,很波希米亞,而且你們倆住在這裏,還直接稱呼彼此的名字,實在是太酷了,好像朋友一樣。”弗蘭克盡量避免提及這棟房子實際上已經快不行了,屋頂上的破洞多到下雨時他得睡在防水布底下。

“別聽柏遼茲,佩格。”他說,“小黛喜歡曼托瓦尼和赫爾曼的隱士們。”

“喜歡曼托瓦尼的是我爸媽。我聽什麽都好。我不挑的。”

“你聽什麽都好?不挑?”佩格重複道,眉毛挑到幾乎要碰上頭巾。看她這樣子,你會以為黛博拉剛才是坦承了自己會在夜裏出門遊**。“曼托瓦尼又是哪位?”

“他的音樂很好聽,給人一種暈陶陶的感覺。”黛博拉回答。

“從來沒聽過。”

“你不會喜歡的,佩格。那個,我和小黛要先上樓——”他已經等不及要跟她滾床單了。她的坐姿不知為何就是給人一種安心、踏實又可靠的感覺,讓他一顆心暖暖的,滿懷知足與感激。她從來不會問:“你聽過這個嗎?”“你聽過那個嗎?”隻會問他餓不餓或今天過得怎麽樣。他十七歲生日時,她給他織了件情侶毛衣——隻是上頭的圖案不是粉紅色小貓,而是條藍色小狗。(“這是什麽東西?”佩格問。)黛博拉是帶領他走入正常生活的入場券。

但佩格已抽出一張唱片。有聽眾在場,她才不會輕言放棄。“讓我來跟你說說柏遼茲。”她說。

“首先呢,他是法國人。(‘這我知道。’弗蘭克插話。)還是浪漫主義的作曲家。(‘這我也知道。’)柏遼茲的生活一帆風順。二十七歲時,他得到了一筆音樂獎學金,前往羅馬,但才離開不過幾個月,就發現女朋友有了新歡。你猜他是什麽反應?”

“天哪,”黛博拉說,“我不知道。”

“我知道。”弗蘭克回答,“他做了件瘋狂的事。”

柏遼茲失去理智,帶著一件西裝、一頂帽子、一把手槍和一瓶士的寧(1),搭上第一班回巴黎的火車。他打算假扮成一名女傭,或起碼喬裝成戴帽子的女傭,闖進女友和她新歡的住處,先轟了兩人腦袋,再舉槍自盡。毒藥隻是以防萬一。

“他殺了他們嗎?”

“沒有,柏遼茲在途中弄丟了那件西裝。好吧,他那時確實魂不守舍。結果他跳進了地中海。”

“老天,他投海自盡了?”

“沒有,他後來被人撈了上來。這樣也好,否則我們也不會有《幻想交響曲》和那知名的主旋律。”佩格抽了口莎邦尼煙,理了理身上的土耳其長袍,“有沒有人要吃菠蘿?”

黛博拉飛快地伸手掩住嘴巴,嘔了幾聲,但什麽也沒吐出來。“哦,老天。”她說,臉色忽然變得慘白。

“你沒事吧,小黛?”

“我懷孕了。”

房屋似乎在瞬間垮落。“什麽?”弗蘭克問。

“什麽?”佩格也問,甚至摘下了墨鏡,一雙小小的眼睛震驚地眨動著。

黛博拉又說了一遍,她懷孕了,生理期遲了三個月。“我都想好了,我要留下這孩子。弗蘭克和我可以結婚。”

(1) 士的寧(Strychnine),又名番木鱉堿,一種毒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