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年,真是個不得了的年份。黃巾起義的巨大蘑菇雲,在中原爆開了花,但這不是全部。既然要亂,那就亂個透,亂個徹底,這才對得起“亂世”的稱號。
黃巾起義剛爆發,最南邊也傳來了一聲巨響——交趾!
本來交趾是一個從沒踏實過的地方,一陣微風吹過就能翻天。六年前,朱儁被派去當刺史,恩威並施,連嚇帶哄,總算保了個平安。這回黃巾軍一爆,那邊又按不住了。交趾盛產珍珠、奇鳥、犀角、大象等寶貝,派去的刺史一個比一個貪心,老逼著當地人要。當地人終於忍無可忍,借黃巾起義衝進官府,抓了刺史和太守,宣布再不聽大漢朝的了!
那麽,怎麽搞定?
交趾來了位賈刺史
說起大漢的邊境問題,我們可以發現一個規律,往往都是派一位既有本事又有品行的能人,有懷柔的胸襟,有處事的果斷,再給他時間,最後就能擺平。異族文明程度低,做事動機直接,就想著撈眼前的好處,恨不得撈完就跑,不懂講禮儀道德,心裏也沒那麽多彎彎繞。而且,對作為文明中心的大漢朝,他們始終心存敬畏。那麽,恰到好處的恩威並施,就最有效。三國裏,頗有幾位專門搞定異族的能人。
這回,被派去交趾的這位,名叫賈琮。他雖然不是交州的終極統領,但這次平亂,也幹得相當漂亮!
既立威,又施恩,兩條線下手。一方麵,抓住叛亂的主要首領,處死,毫不留情;另一方麵,不追究平民的罪,讓他們都回家安居,恢複生產,還免了他們的稅。最後,又把惹得民怨沸騰的貪官全罷了,重新任命清廉的官吏。異族百姓得了好處,都給賈琮唱起了頌歌:“賈父來晚,使我先反;今見清平,吏不敢犯!”
交趾終於安靜下來了。當初爆發時,正是掃黃戰爭最吃緊、靈帝最著急上火的時候,可以想見,當時他得驚悚到什麽程度。但無論怎麽驚悚,老天還是沒有眷顧他。
當平定黃巾的勝利消息剛剛傳來,靈帝還沒來得及歡呼呢,西邊又傳來了一聲巨響!
這次又是哪兒?涼州!
又是一個從來也沒踏實過的地方!比交趾更鬧騰,不用微風吹過就能自己翻天。起事的是涼州一貫的禍禍大王——羌人。
說到羌人,可就有故事了。
羌人與大漢:扯不清的恩恩怨怨
那時的羌人和胡人,都相當不開化,習俗也相當奇葩。
比如,如果生病死了,他們就認為很丟臉,所以得個難受的病,就算是重感冒吧,也會拿起刀自殺,生怕最後自然死亡,讓族人看不起;如果父母死了,他們認為傷心痛哭也很丟人,就騎著馬又號又唱,跟過大年一樣;如果特別愛戴的人死了,更是玩起了狂歡節,開萬人演唱會,有人一邊號一邊拿刀紮自己,有人快馬加鞭衝回家,猛砍自家的豬牛羊。他們的腦路是,那麽好的人都死了,像自己這樣的更不配活著,更不用說豬牛羊了……
這就是羌人。原生、野性、彪悍、迷信、虔誠。用文明方式跟他們對話,基本行不通。那大漢朝是怎麽對付他們的呢?
我們先說兩個名詞:一是護羌校尉。
校尉是漢朝武將裏的大官,年薪兩千石。護羌校尉,是專門維護羌族地區秩序的官,最早是漢武帝設的。開始時,護羌校尉的主要任務是安撫,負責處理羌人的各種糾紛,讓他們踏踏實實地過日子,別鬧事,還組織他們種地,要不怎麽叫“護”呢。可到了東漢,大漢朝跟羌人的關係越來越差,羌人三天兩頭地鬧,所以護羌校尉也就越來越猛,個個手握重兵,再看不出“護”來了,倒像是“懟羌校尉”,鎮壓是家常便飯,急了屠殺也不在話下。
所以,大漢朝跟羌人關係的走勢,是一路慘綠,每況愈下,朝廷每年不知得拿出多少精力財力搞定涼州。
再看另一個名詞:湟中義從。
“湟中義從”是一支羌胡勁旅,由護羌校尉統領。最早是漢和帝鄧皇後的父親鄧訓(就是劉肇的老丈人)收編的。那時,匈奴人打跑了月氏,大漢朝征服了涼州的河湟地區,沒有西遷的月氏人就來投降,鄧訓挑選其中的幾百名精壯組成“義從”。於是,就有了“湟中義從”這個軍隊編製。後來,“湟中義從”人數越來越多,成分也越來越雜,胡人、羌人都有,所以又有“義從胡”“義從羌”的說法。
“湟中義從”算漢軍編製,戰鬥力很強,但忠誠度卻相當慘淡。這些羌人、胡人給大漢朝作戰,主要是看形勢、圖利益的。大漢勢強、能得好處時,他們就聽話;大漢勢弱,可撈的不多時,他們就消極怠工,甚至開溜;大漢眼看不行了,他們就索性造反了。
於是,黃巾起義一爆發,大漢朝眼看著要玩完,西邊這聲巨響,立刻就跟著炸了!造反專業戶先零羌挑頭,聯絡了枹罕、河關一帶的盜賊,還有湟中義從,一塊兒反了!
羌人們推舉湟中義從的北宮伯玉、李文侯為將軍,把長官護羌校尉給殺了。接著,又攻打金城郡(現在的蘭州),殺死郡太守,劫持了金城的兩位著名人士——邊允和韓約。
邊允和韓約在當地很有名望,羌人非逼著這兩位給他們當頭兒。要不說,這些邊境異族都對大漢心存敬畏呢,他們想起事,卻完全沒自信,居然劫持知名的漢人來給自己當領導!真是頭回聽說,領導還要靠劫持的。
就在這時,涼州也出了一位亮眼的牛人。
雖然,他職位不高,涼州這事又鬧得太大,他不可能像賈琮那樣,靠一己之力搞定,但這位的風範和品行,卻非常了不起!在鬧成了一窩黑的西羌之亂中,成了難得的亮點。
蓋長史的英雄事兒
這位名叫蓋勳,是涼州漢陽郡的長史,敦煌人。
先說說漢陽這地名,它是當時涼州十二郡的第一大郡,治所在冀縣。“漢陽”這名容易混淆,但說它的另一個名字,大家就熟悉得很了,那就是“天水”。在曆史上,漢陽大部分時間,是叫天水的。就是在東漢時期改成了“漢陽”,後來到曹魏時又改回了天水。所以,我們把漢陽直接理解成天水就可以了。
當時的涼州刺史名叫左昌,既沒能耐,又沒人品,眼看涼州快頂不住了,這貨居然私吞了數萬石軍糧!
蓋勳趕去規勸,可左昌一看自己的行徑被揭穿了,立刻惱羞成怒,就想除掉蓋勳。左昌派蓋勳和兩個從事領兵到阿陽縣,迎戰北宮伯玉。他就盼著蓋勳打不贏,要麽被北宮伯玉幹掉,要麽吃了敗仗回來,自己就可狠狠地處分他了。
結果,左昌就是沒得逞。蓋勳領兵跟北宮伯玉交戰,雖然羌人凶猛,蓋勳卻屢戰屢勝,把阿陽守得穩穩當當!更讓左昌氣急敗壞的是,北宮伯玉眼看拿不下阿陽,轉臉就朝自己撲來,把他駐紮的冀縣給包圍了!
這下左昌可嚇壞了,賴著臉皮又向蓋勳求救。蓋勳立刻準備救援,兩個從事都氣不過,勸他別發兵,蓋勳發怒說:“你倆都給我閉嘴,再多說別怪我軍法從事!”兩人不敢吱聲了。於是,蓋勳沒有任何遲疑,下令回兵救左昌。真是,旁人待我雖無情,我待旁人竟有義啊!
蓋勳趕到冀縣,懟上了叛軍。陣前,麵對邊允和韓約,蓋勳正氣凜然地斥責:你倆在涼州一向有名聲,有品行,人人都推崇啊!想不到,居然幹出這種背叛國家的勾當!
邊允和韓約十分慚愧,都哭了。其實,當初北宮伯玉進攻金城的時候,蓋勳勸左昌出兵救急,左昌就是不聽,結果這倆就被劫去當領導了。邊允和韓約一邊哭一邊說:“我們也不想這麽做啊。如果當初左刺史聽了您的話,在圍金城時就發兵相救,我們還能有機會,但現在,我們的大錯已經鑄成,再也回不了頭了……”
邊允和韓約表明心跡後,擦幹眼淚,立刻幹了兩件事:第一,撤了冀縣的圍,帶兵走了;第二,兩人一回去,就把名字改了。邊允改名邊章,韓約改名韓遂。算是跟大漢朝和從前的自己徹底說拜拜了,以後死心當賊。瞧瞧,連作賊都搞得很有儀式感。
這位韓遂,大家聽著耳熟對不對,他就是馬騰的那位結義兄弟,後來割據涼州長達三十多年,最後才被曹老板一把掃平。
邊章、韓遂一去不返,決意今生做賊了。咱們還回來說蓋勳。
蓋勳一語誅心,喝退了邊章、韓遂的羌人兵,保住了冀縣。接著,羌人就去禍害別處了。
護羌校尉既然已經被殺,靈帝立馬就新派來一個。結果剛一到,就在牧場上被羌人包圍了。蓋勳立刻跟各路官兵趕去救援,但羌人確實太猛,沒能打過。
蓋勳最後剩下不到一百人,身受三處傷,還排出魚麗陣準備衝鋒。他筆挺地坐好,指著路邊一棵樹對士兵們說:“一會兒,你們就把我的屍體埋在這兒!”士兵們個個含淚,都準備好要跟主帥一起殉國了。
圍困蓋勳的這些羌人叫句就種羌,就是羌人的句就部落,首領叫滇吾。蓋勳從前對句就種羌有恩情,滇吾很感激,現在,蓋勳的氣勢又把他一下給震懾住了!滇吾突然舉起手裏的兵器,攔住進攻的羌人,高聲說:“蓋長史是賢人!你們要殺了他,就是有違天命!會受懲罰的!”羌人們一聽都猶豫了,在他們內心,啥也沒有“違抗天命”更可怕!於是,眾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全都不敢上前。
蓋勳氣勢更壯,朝著滇吾怒喝:“該死的反叛羌賊,你懂什麽?來,你們快來殺我!”
羌人集體震恐,全都嚇得後退。心想,這人真是太厲害了!果然是上天派來的大賢,絕對不能殺!
滇吾跳下馬,恭恭敬敬地去扶蓋勳上馬——又是劫持蓋勳給他們當領導的節奏,有沒有?
羌人們在給自己找領導這事上,真是全心全意啊!
蓋勳當然也瞧出來了,騎了羌人這馬,自己搞不好就成了下一個邊章、韓遂,也得改名了,於是說啥也不騎。羌人一看沒辦法,就把他帶走了。但因為崇拜和敬畏感已經建立,他們不但不加害蓋勳,還對他特別恭敬。眼看請人家當領導沒希望,最後,就誠心誠意地把蓋勳送回了漢陽。
看看這些羌人,還真像純天然作物,跟他們相比,我們實在得算轉基因的了。
後來,爛人左昌因為貪汙,終於被靈帝免了職。蓋勳當了漢陽太守。再後來,蓋勳又調去朝廷,特別得靈帝的賞識。
英雄永遠值得牢記。蓋勳無疑是這段涼州之亂裏最閃光的人物。
我們說過了蓋勳的故事,再回頭看看涼州的整體戰況。
其實,朝廷沒打幾個勝仗!叛軍還是生龍活虎,很多郡縣還在羌人手裏!別說“平定”,就是“階段性勝利”都沒影。隻是,現在正是平定黃巾軍的收官階段,靈帝真顧不過來。
話說涼州這一波大浪卷起,一卷就是三十多年,再也沒消停過。這三十年裏,雖不能說朝廷完全把涼州丟了,但基本處於失控狀態。要重新恢複秩序,我們隻能遠遠地期待曹老板奮發了。
看現在大漢的形勢,掃黃戰爭勝利了,交趾也按下去了,可涼州沒法弄了。那麽,這一年快被嚇瘋的靈帝,又在忙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