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擎天柱斷了
元祐八年秋天,大宋王朝剛剛撐起的天穹忽然塌了半邊!太皇太後得了重病……
太皇太後今年六十二歲,似乎也不太老。垂簾聽政這幾年,太皇太後驅逐奸佞,恢複台諫,平息黨爭,把國家引上了安定太平的正路。雖然眼下的朝廷還不能恢複到真宗、仁宗年間能臣滿朝、君臣共治的局麵,禦史言官也還不能做到直言極諫、公正無私,可眼下的朝廷比神宗末年強多了。這些都是太皇太後的政績。
做出這麽大的成績,太皇太後本來應該很高興,可這位老太太卻怎麽也高興不起來。因為太皇太後早就清楚地感覺到,這九年的垂簾聽政已經讓她和哲宗皇帝結下了仇,皇帝對這位祖母恨之入骨!
可太皇太後卻想不通,自己究竟做了什麽錯事,竟惹來親孫兒如此痛恨?
——皇權,萬惡之源、萬私之根!太皇太後千辛萬苦擺正了朝局,卻無法“擺正”哲宗皇帝那顆權欲薰天的野心!結果是:太皇太後滅了朝廷黨爭;哲宗皇帝滅了太皇太後……
就在理政繁冗和患得患失之間,太皇太後像根蠟燭一樣把自己燒成了一灘燭淚。很多時候太皇太後也想過:皇帝長大了,自己也老了,該是撤簾歸政的時候了。可回頭一看,身旁就是哲宗的冷臉,朝廷外一幫奸佞蠢蠢欲動,太皇太後就知道了,自己在台上一天,“元祐更化”就維持一天,一旦自己下台——不管是自動撤簾,還是老病而死,隻要下了這個台,大宋朝的天就會立刻翻過來,神宗朝曾經出現過的“黨爭傾軋”的大悲劇必將重演,所有剛剛取得的成績都會化為烏有。
人不能與天鬥,因為人是要死的。可人的本性又喜歡與天鬥,與地鬥,與人鬥,即使明知不能勝,仍然鬥個不休。
如今太皇太後明知道“元祐更化”早晚失敗,卻下定了“撐一天是一天”的決心,冒著被皇帝誤會的危險,無論如何不肯撤簾歸政。這麽一來,底下順理成章傳出謠言:皇帝已經成年,太皇太後不肯歸政,是因為老太太生出野心,要把持朝廷,找機會廢了哲宗另立皇帝。
聽了這個謠言,太皇太後不知快被氣死了,還是快被嚇死了。總之,這殘忍的謠言隻能讓這位老太太垮得更快,死得更早。
在整個大宋王朝一萬萬人中,恐怕沒有人比太皇太後更感到絕望了。這不幸的老婦人,分明已經看到了自己的結果和國家的結局。
因為太擔心自己會病倒,結果太皇太後病倒了;因為太擔心自己死後的事,太皇太後一病不起,轉眼功夫就要死了。
元祐八年八月,太皇太後已經感覺到大限將至,就把兩位宰相呂大防、範純仁以及禦史中丞鄭雍、樞密使韓忠彥、樞密副使劉奉世等重臣叫到麵前,當著哲宗皇帝的麵問這些人:“老身受先帝顧托,這些年勉強陪伴皇帝在禦殿聽政,請你們說一句話:這九年來,老身可曾私下示恩於高氏宗族嗎?”
太皇太後病成這樣,卻不敢安心靜養,反而當著皇帝的麵問大臣們這樣的話,可見這位老太太心病之重。
想不到一個把握乾坤的強者,謝幕前的情景這麽可憐,幾位大臣頓時落淚。呂大防上前跪倒,高聲奏道:“自陛下禦極天下以來,太皇太後一心輔政,唯見大公之心,何嚐有過施恩於外戚的事!太皇太後不必多慮。”
宰相說完這話,幾位大臣都轉頭看著皇帝,希望皇帝能在祖母麵前說一句話。哲宗皇帝無奈,隻得說:“太皇太後一片公心,朕都知道。”
哲宗皇帝這話並非出於真心,不但太皇太後聽出來,幾個大臣也都聽懂了,人人覺得寒心。太皇太後隻能長歎一聲:“老身於外戚無恩,得過什麽好處?”說到這裏已經落下淚來,身邊無人,自己也無力擦拭,任淚水流到枕上而已。
皇帝與太皇太後之間的矛盾朝野人人皆知,殿前這些大臣都是太皇太後提拔起來的,現在皇帝就在麵前,而太皇太後卻在訴苦,大臣們知道,這時候太皇太後說的每句話、大臣們回答的每句話都被皇帝記在心裏,所以不敢多言。呂大防賠著笑說:“太皇太後身體好多了,請勿多慮,安心養病為上。”
太皇太後是個剛烈的人,自問對哲宗皇帝沒做過虧心事,現在皇帝這樣,太皇太後心裏又難過又生氣,聽呂大防說這些哄人的話,就接過話頭硬梆梆地說:“不然!老身這病怕是好不了了,今天有兩句要緊話說給皇帝聽。”說完抬眼看著皇帝,哲宗隻得湊近前來。太皇太後冷冷說道,“老身歿後,恐怕有奸佞小人要到皇帝麵前取寵,皇帝千萬不要聽這些小人的話!”
太皇太後當著大臣的麵兒對哲宗說這樣的話,實在很不客氣。既有這話,說明老太太對身邊這個不成器的皇帝已經徹底失望了。斥責了皇帝之後又轉身對大臣們說:“老身死後,你們這些人趕緊遞劄子,或外放或退隱,留下一個朝廷,讓陛下好生大展拳腳!”
聽了這些話,哲宗皇帝臉色鐵青,幾位大臣個個嚇得一頭冷汗,跪在邊上不敢答話。
半天,太皇太後的脾氣終於緩下來,把幾個大臣看了一眼,問左右:“社飯放下來了嗎?”
社飯,是當年的風俗,以豬羊肉、蔬菜、瓜果等湊在一起煮成一鍋豐盛的飯食,宮中也有規矩,每年春秋兩季煮社飯給大臣們吃,視為恩典。
今天正是放社飯的日子,然而時辰還早,社飯尚未煮成。在旁伺候的內侍押班郝隨忙上前奏道:“稟太皇太後,社飯未成,尚需稍候。”
太皇太後又把呂大防、範純仁這幾位逐個看了一遍,微微點頭:“你們都吃了社飯再出宮,明年此時再吃社飯,若還沒忘老身,可以在兒孫麵前念叨幾句。”擺擺手,大臣們急忙告退。大殿上隻剩哲宗皇帝立在祖母身旁。
此時的哲宗臉色十分難看,站在旁邊一聲不吭。太皇太後等了一會兒,見皇帝始終沒話說,睜開眼輕輕擺手:“陛下也去休息吧,老身沒話和陛下說了……”
十天後,九月初二,太皇太後油盡燈枯,眼看將要不保。聽到消息,呂大防、範純仁兩位宰相又請求入宮問安,哲宗皇帝也準許了。
兩位宰相入宮的時候,皇帝正站在太皇太後臥榻之側,兩位宰相先給皇帝行了禮,這才立於太皇太後身旁。隻見太皇太後麵似黃紙,氣若遊絲,似已不醒人事,也不敢驚動,在旁邊垂手侍立。
好半天,太皇太後睜開眼,費了好大力氣才認出兩位宰相,低聲說:“宰相來看老身了……”呂大防忙上前道:“臣等在此。”
半晌,太皇太後低聲說道:“老身如今要死了。這些年來我一心護佑皇帝,也算盡了些力吧?區區之心,隻為保祖宗社稷,護萬民平安,沒有私心。不知皇帝知道嗎?宰相和天下人知道嗎?”
眼看太皇太後已行將就木,彌留之際仍然恐慌不安,還在盡力向皇帝解釋,如此可憐!呂大防、範純仁都忍不住落下淚來。呂大防湊近前剛想對太皇太後說句安慰的話,立在太皇太後身邊的哲宗皇帝已經厲聲喝道:“呂大防!出去!”
哲宗一聲斷喝把兩個宰相嚇得渾身一顫,抬起頭,看到的是一張凶神般的臉孔,兩人一句話也不敢說,急忙縮著頭逃下殿去。
哲宗皇帝又把自己的祖母狠狠瞪了一眼,轉身走了。
這時的太皇太後已經說不出話來,半晌,眼中悄悄落下兩行淚來。
第二天,元祐八年九月初三,太皇太後薨於壽康殿。
——這是天要亡大宋!
太皇太後剛把朝局擺正,若有十年治理,朝局當可恢複。可惜才一年,這根擎天玉柱就崩了!真應了老子那句冷酷的讖語: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太皇太後去世了,十八歲的哲宗皇帝終於親政,要辦的第一件事,就是對剛剛死去的太皇太後發難,責問太皇太後“擁立昌王”之事,兼且追究她的家人。
哲宗之所以痛恨太皇太後,大約幾個原因:一是滿朝重臣都由太皇太後提拔上來,這些人辦事的時候隻知道秉承太皇太後的旨意,很少和皇帝商量,這讓哲宗皇帝感覺到大權旁落。而哲宗對權力的欲望比他父親神宗皇帝更強烈,為了奪權,他已經到了不顧一切影響、不擇一切手段、不惜一切代價的地步。
二來,太皇太後政事明決,能力太強,而哲宗皇帝生性魯莽、思謀簡單,這八年來他始終在祖母的陰影下做著皇帝,每有大事,哲宗還沒想出辦法,太皇太後已經把事辦完了;又或者皇帝想出的是一種辦法,太皇太後處置事情卻是另一個主意。這讓年輕的皇帝極不滿意。雖然哲宗自己也知道,他那些主意遠不如祖母高明,但哲宗皇帝永遠不會服氣。這“不服氣”,就是太皇太後的大罪。
三來,太皇太後出身勳戚之家,從小在仁宗皇帝和曹太後身邊長大,對於宮廷禮儀、品德操守看得很重。偏偏哲宗皇帝是大宋立國一百三十年來第一號色中惡鬼!好色無厭,簡直到了癡狂的地步,太皇太後對皇帝這個癖好十分不滿,處處打壓管製,卻不知對一個十來歲孩子性欲和私生活上的禁止,也會成為引發仇恨的根源。
第四,自從哲宗繼位,太皇太後垂簾,外間一直有謠言。先說太皇太後當年想立自己的兒子昌王趙顥為皇帝;後來又說太皇太後不肯撤簾歸政是要奪哲宗皇帝的權,自己來坐的天下!糟糕的是,哲宗皇帝完全相信了這些謠言。在他看來,老祖母其實早就變著法子要奪他的皇位——可惜未能得逞。
如此“老奸”,哲宗豈能容她?立刻要對已去世的太皇太後和她身後留下的親人實施報複。
聽說哲宗皇帝要聲討去世的太皇太後,神宗皇帝的遺孀向太後和哲宗的生母朱德妃都很驚訝,急忙來勸皇帝:“當年皇上年幼,太皇太後垂簾攝政,為國家做了多少事,如今皇上親政,立刻就要問罪於太皇太後,還說什麽‘垂簾之初,老奸擅國’,這是什麽話!讓天下人聽了會怎麽想!”
向太後和朱德妃來給太皇太後求情,哲宗皇帝覺得意外。在他想來,這些年太皇太後一手遮天,所有人都被這老婆子欺負了,所以人人都和他一樣仇恨這個老婆子。現在向太後話問得很直,哲宗一時不知說什麽好,半天才冒出一句:“太皇太後曾有擁立昌王之意。”
昌王趙顥是神宗皇帝的親弟弟。當年神宗病重時趙顥曾經幾次溜進宮裏打聽消息,確有可疑之處。然而太皇太後為此關閉宮門,不準趙顥入宮,這事向太後都知道,立刻就說:“當年先帝病重,昌王確曾入宮探病,是太皇太後親自下令關閉宮門,不準昌王進宮,這些我是親眼所見。當年太皇太後為了擁立皇上,還叫內侍悄悄做了一件龍袍給皇帝貼身穿著,這件龍袍我還留在身邊。”說著從懷裏取出一件小小的黃褙子放在禦案上。
這件孩子穿的小號龍袍,就是當年太皇太後為哲宗皇帝登基所做的準備。
說實話,九歲那年祖母給他穿上龍袍,這事哲宗皇帝早就忘了。如今一見此物,也想了起來,心裏對祖母不能不感激。可要說為了這份感激就把這些年所受的氣都忘了,又不肯。就不理向太後,轉頭問朱德妃:“母親當年也曾被這老太婆欺負過吧?”
朱德妃歎了口氣:“當年皇上還做皇子的時候,太皇太後就時時責備我,後來皇上登基為帝了,太皇太後仍然對我不苟言笑,動不動就說幾句重話。那時候我心裏難過。可現在回頭一想,我本是個平常的妃子,天幸生了陛下,倘若我就此生了驕矜之心,作威作福,引誘陛下做壞事,豈不害了朝廷?所以太皇太後故意用重話說我,就是讓我知道退避,莫生驕心。現在皇上問我有沒有受過‘欺負’,讓我怎麽答呢?要是我趁此機會落井下石,在皇上麵前說太皇太後不好,反而證明我天性邪惡,太皇太後當年管我管得對!”
哲宗皇帝一輩子誰的話也不聽,但親生母親說的話他還是聽的。於是太皇太後的地位以及高家上下幾十口的性命暫時得以保全。
然而被太皇太後起用的諸多臣子就沒有這麽好的運氣了。
皇帝在太皇太後彌留之際當麵斥責宰相的事早就傳了出去,朝廷中所有大臣都感到烏雲壓頂,電閃雷鳴,天要變了。
這種時候,最機靈的人就能搶得先機。禮部侍郎楊畏第一個上劄子請求哲宗“恢複神宗舊法”。
當今朝廷上,楊畏是個出奇的人物。此人早年追隨王安石讚成新法;後來改投呂惠卿門下,咬過王安石;再跟著司馬光混得風生水起;司馬光一死楊畏又跟了宰相呂大防,見呂大防無黨無私,覺得巴結不上,轉身又投靠劉摯。後來太皇太後重用蘇氏兄弟,楊畏見機行事,又給蘇轍當打手,親手打倒了宰相劉摯。如今朝廷風頭一變,楊畏第一個跳出來要求恢複“神宗法度”,向皇帝推薦章惇、呂惠卿、鄧潤甫、王安中、李清臣、安燾這幾位神宗執政時的“三司係”名臣。尤其當年親筆寫下詔書給神宗過目、對哲宗皇帝有擁戴之功的章惇,更被排在推薦諸臣之首。
哲宗等的就是這麽一道劄子,立刻全盤應允,命“三司”人馬速回朝廷,跟呂大防、範純仁、蘇轍、蘇軾這班“元祐舊臣”開戰。
九月,禮部尚書蘇軾第一個落馬,被貶為定州知府。與此同時,“三司”大將李清臣第一個回到朝廷,立刻做了戶部尚書,當殿攻擊蘇氏兄弟“改變先帝法度”,門下侍郎蘇轍頓時成了出頭的椽子,皇帝毫不客氣,上來就找蘇轍的毛病,幸虧宰相範純仁替蘇轍說話,略有緩和,但蘇轍一日之間已失寵於朝堂。
這時的哲宗皇帝像他那些先輩一樣,剛掌大權,覺得力量不足,立刻“抽車換子”,任命李清臣為中書侍郎,鄧潤甫為尚書右丞,早年被逐走的“三司”大將曾布調回朝廷擔任翰林學士承旨,幾件人事安排,立刻把朝廷的大權攬了回來。
這一年,哲宗將年號由“元祐”改為“紹聖”,同時詔命章惇立刻回到朝廷。
紹聖元年四月,章惇回朝,這是當年親手寫下詔書請神宗過目、擁戴哲宗登上皇位的大功臣,哲宗皇帝立刻任命章惇為尚書左仆射兼門下侍郎,成了當朝宰相。
自從元祐初年跟司馬光鬧僵被逐出朝廷,章惇已經消沉了很久,如今卷土重來,又得器重,立刻向皇帝舉薦蔡卞、林希、張商英、周秩、翟思、上官均,哲宗皇帝言聽計從,早前被蘇軾斥罵的張商英看到機會,立刻跳出來給章惇打頭陣,猛攻蘇軾、蘇轍,皇帝也早想從這兩個太皇太後的“親信”入手狠狠收拾一幫可惡的大臣,立刻奪了蘇轍的門下侍郎,貶為汝州知府;蘇軾革去端明殿學士兼翰林侍讀學士,貶為左朝奉郎,出任英州知府。
張商英這個人不是吹牛,隻要有人重用他,真有“嗬佛罵祖”的能耐!當年蘇軾看不慣他的小人嘴臉,讓他滾蛋,如今怎麽樣?被這個小人打敗了吧……
靠著“嗬佛罵祖”的功勞,張商英就此爬了上去。先是奉承章惇,升為翰林學士,章惇倒台後張商英又巴結蔡京,升為尚書左丞,已經是副宰相了,於是不甘居於人下,開始和蔡京爭權,結果蔡京比張商英更狠,居然指控張商英是“元祐黨人”!把張商英貶了個灰頭土臉。哪知蔡京不久垮台,張商英竟以“元祐黨人”身份出來執政,做了一輪宰相,死後又和司馬光、範仲淹等人一起被朝廷表彰,追贈“太保”,諡“文忠”!
——都是奇跡。
最終,張商英這個人真就成了一個“奇跡”:喜歡“元祐更化”的人讚他,因為他是個“元祐黨人”;推崇“王安石變法”的人也讚他,因為他又是個“三司係”出身;兩方麵都不喜歡的人還是讚他!因為張商英曾經跟奸相蔡京鬥爭過……
張商英的鬼魅人生,讓人想起《聊齋誌異》裏一篇小故事:畫皮。
至於最早被逐出朝廷的蘇夫子,這時候心情還不錯,因為畢竟皇帝給他做了個知府。英州府遠在廣南東路,嶺南煙瘴之地,對現在的蘇學士來說已經是天大的美差,急忙拜謝啟程。哪知才走不遠,詔命又來:由左朝奉郎降為左承議郎,不得參與敘複考核。
——也就是說蘇軾的官運到此為止,以後永遠沒有回到朝廷的機會了。
哲宗皇帝所用的一切手段都是舊招術,隻是比他父親神宗皇帝凶暴得多。大宋朝自太祖、太宗、真宗、仁宗、英宗、神宗六代沒見過這麽凶狠、這麽神經質的皇帝。好在太皇太後生病時哲宗嘴臉盡露,大臣們都知道這位皇帝是個什麽玩意兒,如今被貶了又貶,也隻當成被瘋狗追咬的兔子,除了拚命逃走,其他沒有辦法。蘇學士也就一聲不吭,急慌慌往英州趕路,希望早到英州,天涯海角,皇帝念他是老臣,人又老實,對他的打擊能夠輕一些。哪知剛走到當塗,詔命又來:“蘇軾落左承議郎,責授建昌軍司馬,惠州安置,不得簽書公事。”
“烏台詩案”蘇軾也曾一貶到底,當時把他貶到黃州,有些偏,但不算遠,可見神宗皇帝對蘇軾到底留了三分情麵。如今哲宗皇帝把蘇軾貶到惠州去了,這是嶺南煙瘴之地,九死一生的所在,見了這道詔書,蘇軾終於有些害怕了。
惠州一行知死難料,前麵不知有什麽樣的艱難困苦。蘇軾隻得在當塗停住腳步,商量了一下,決定讓蘇迨領著家人回宜興,從此隱居黃土村,靠著早前買的田產過日子。幼子蘇過今年二十三歲,為人有膽量有主意,可以跟隨父親去惠州。這些事都好辦,隻有朝雲,蘇學士不知道她的意思,特來詢問。
蘇軾來的時候朝雲已經把行李收拾好了。見蘇軾進來就問:“大人有事?”
蘇軾也看見**放的兩個小包袱,知道自己來問的話多餘。可是這話不得不問:“明天我就去嶺南了,不知你有什麽安排?”
聽蘇軾問這怪話,朝雲白他一眼:“大人覺得我有什麽安排?”
朝雲這話讓人無法回答,蘇軾隻得說:“嶺南不比別處,地方很苦,不如先去宜興,等這事過了……”
蘇學士說話總是這麽糊塗,朝雲氣得狠狠瞪他一眼:“大人在京城做大官的時候要說不要我了,讓我回宜興,我就去了,現在說這話倒沒意思。再說,我是追隨大人左右,不是去什麽‘嶺南’,這是兩碼事。‘試問嶺南應不好?卻道,此心安處是吾鄉。’這是誰寫的?難道大人的詩隻是寫給別人,自己卻不信?”
朝雲幾句話把蘇學士問得無言以對。見他還不走,就過來推他:“明天要趕遠路,早點歇著去。”
朝雲的心意怎樣,蘇軾哪能不明白?隻是這些沒用的話不問不行。現在問過了,得的回答和估計的一樣,蘇軾沒辦法,輕輕歎一口氣,隻得退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