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兵,有以道勝,有以威勝,有以力勝。講武料敵,使敵之氣失而師散,雖形全而不為之用,此道勝也。審法製,明賞罰,便器用,使民有必戰之心,此威勝也。破軍殺將,乘堙發機,潰眾奪地,成功乃返,此力勝也。王侯知此,所以三勝者畢矣。

夫將之所以戰者,民也;民之所以戰者,氣也。氣實則鬥,氣奪則走。刑未加,兵未接,而所以奪敵者五:一曰廟勝之論,二曰受命之論,三曰逾垠之論,四曰深溝高壘之論,五曰舉陳加刑之論。此五者,先料敵而後動,是以擊虛奪之也。

善用兵者,能奪人而不奪於人。奪者心之機也。令所以一眾心也,不審所出則數變,數變則令雖出,眾不信矣。出令之法,雖有小過無更,小疑無申。事所以待眾力也,不審所動則數變,數變則事雖起,眾不安也。動事之法,雖有小過無更,小難無戚。故上無疑令,則眾不二聽;動無疑事,則眾不二誌。

古率民者,未有不能得其心而能得其力者也,未有不能得其力而能致其死者也。故國必有禮信親愛之義,而後民以饑易飽;國必有孝慈廉恥之俗,而後民以死易生。故古率民者,必先禮信而後爵祿,先廉恥而後刑罰,先親愛而後律其身焉。

民死其上如其親,而後申之以製。古為戰者,必本氣以勵誌,勵誌以使四肢,四肢以使五兵。故誌不勵,則士不死節,士不死節,雖眾不武。勵士之道:民之所以生,不可不厚也;爵列之等,死喪之禮,民之所以營也,不可不顯也;田祿之實,飲食之糧,親戚同鄉,鄉裏相勸,死喪相救,丘墓相從,民之所以歸,不可不速也。必因民之所生以製之,因其所營以顯之,因其所歸以固之。如此,故什伍如親戚,阡陌如朋友,故止如堵牆,動如風雨,車不結軌,士不旋踵,此本戰之道也。

地所以養民也,城所以守地也,戰所以守城也。故務耕者其民不饑,務守者其地不危,務戰者其城不圍。三者先王之本務也,而兵最急矣。故先王務尊於兵。尊於兵,其本有五:委積不多則事不行,賞祿不厚則民不勸,武士不選則士不強,備用不便則士[不]橫,刑誅不必則士不畏。先王務此五者,故靜能守其所有,動能成其所欲。夫以居攻出,則居欲重,陳欲堅,發欲畢,鬥欲齊。

王國富民,霸國富士,僅存之國富大夫,亡國富倉府。是謂上溢而下漏,故患無所救。故曰:舉賢用能,不時日而事利;明法審令,不卜筮而事吉;貴政養勞,不禱祠而得福。故曰: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聖人所貴,人事而已矣。

夫勤勞之師,將必從己先。故暑不立蓋,寒不重裘,有登降之險,將必下步。軍井通而後飲,軍食熟而後食,軍壘成而後舍,饑飽、勞逸、寒暑必身度之。如此,則師雖久不老,雖老不弊。故軍無損卒,將無惰誌。

戰爭,有時依靠謀略取得勝利,有時依靠軍事威力取得勝利,有時依靠作戰取得勝利。正確地分析、判斷敵人的情況,想方設法使敵軍的士氣變得低落,軍心變得渙散,雖然軍隊的樣子完整但卻不能用來打仗,這就是依靠謀略取得勝利。法製的健全,賞罰的嚴明,武器的準備,都能使士兵擁有勇猛作戰的鬥誌,這便是依靠軍事威力取得勝利。攻破敵軍殺死對方的將帥,登上敵方的城牆發射弩機,擊垮敵方攻占對方的土地,勝利而歸,這就是依靠作戰取得勝利。國君要是懂得這些道理,便能掌握這三種取得勝利的方法。

將領因有軍隊方能打仗,軍隊因有士氣方能作戰。一旦士氣旺盛便能作戰,而一旦士氣低落士兵便會落荒而逃。廝殺還沒有開始、敵我兩軍還沒有接觸時,便可以通過五個方麵形成自己作戰的優勢:一是正確的朝廷決策,二是挑選、任用優秀的將領,三是迅速有效率的軍事行動,四是堅固的防守,五是打仗之前的充分準備。這五方麵都要求先分析判斷敵軍的情況,然後再采取行動,這是用以實擊虛的辦法取得對敵作戰的優勢。

善於帶兵打仗的人能取得戰爭的主動權而不讓敵人取得戰爭的主動權。取得戰爭的主動權要靠將領機智的思維。下達命令為的是統一整個軍隊的思想,倘若不謹慎地發布命令,命令就會經常變更,經常變更的命令即使下達了,軍隊的人也不會相信它。下達命令的原則是:縱使有些微小的不足也不要隨意修改,縱使有些微小的疑問也不要重申。打仗必須依靠整個軍隊的力量來取勝,如果不謹慎地采取行動,行動就會經常變化,經常變化的行動即使實施了,軍隊的人也不會安心。采取行動的原則是:縱使有微小的不足也不要隨意修改,縱使有微小的困難也不要隨便憂愁。因此,上級不能有疑惑不清的號令,這樣整個軍隊就不會不知如何是好;行動也不能有猶豫不決的情況,這樣整個軍隊的人就不會三心二意。

古代統治百姓的君王,沒有不能得到百姓的擁護而讓百姓為他效力的,也沒有不能得到百姓的效力而讓他們為自己拚命的。因此,國家必須有崇禮守信相互關愛的道義,然後百姓才能擺脫饑餓得以溫飽;國家必須有孝順慈愛廉潔知恥的習俗,然後百姓才能遠離危亡得以生存。因此,古代統治百姓的國君,必須先用禮節信用教化百姓,然後再賞予他們官爵俸祿;先通過廉恥道德教化百姓,然後運用刑罰督促他們;先通過仁愛之心與他們親近,然後通過法律約束他們。

當百姓失去一國之君就好比失去自己親人的時候,才能貫徹統治政策。古時候,指揮戰爭的將領必須用自己絕佳的精神狀態激勵手下的士兵,用自己高昂的鬥誌運動四肢,用靈活的四肢運用武器。因此,鬥誌不加激勵,士兵們便不會為國家獻身,士兵不為國家獻身,軍隊的人馬再多也沒有戰鬥力。激勵士兵鬥誌的辦法是:百姓賴以生存的事,不能不給予充分重視;官職的等級,死喪的撫恤,是民眾所追求的,應該有明確的規定;實惠的田地俸祿,提供飲食的糧物,同鄉親戚的來往,鄉親鄰居的共勉,要緊關頭的互助,犧牲將士的安葬,這些都是能使百姓歸心的事,不能不及時處理。必須對百姓的生活需求給予製度保證,重視百姓的生活追求,安排好百姓所關心的事情。這樣一來,同什同伍的士兵之間便會像親戚那樣親近,耕種土地的農民之間就會像朋友那樣友好;部隊駐守時就會像銅牆鐵壁一樣穩固,行動時就會像暴風雨一般來勢洶洶,戰車依次前進,士兵們從不後退,這便是作戰的方法。

土地用於養活百姓,城池用於守衛土地,戰爭用於守衛城池。因此,重視農業生產的地方,百姓就不會饑餓;重視城池守衛的地方,土地就不會有危險;重視戰爭的地方,城池就不會被包圍。這三者是古時候的君王所重視的根本大事,其中,軍事問題更是重中之重。因此,古時候的君王尤其重視軍事。重視軍事有五個根本問題:軍隊儲備不夠充分,軍事行動就不能進行;軍中的獎賞俸祿不夠優厚,從而百姓就得不到鼓勵;軍中的士兵沒有經過嚴格的挑選,軍隊就無法加強;武器裝備不夠精良,士兵便不能馳騁沙場;軍中的紀律不夠嚴明,士兵便不會聽從指揮。古時候的君王重視了這五個根本問題,因此在防衛的時候就能堅守住現有的一切,在行動的時候就能達到預期的目的。從防守轉為進攻的時候,防守要小心慎重,陣地要堅固,發起進攻的時候要迅速投入優勢兵力,戰鬥的時候全軍要齊心協力。

能夠稱王於天下的國家,百姓生活富裕;能夠稱霸於天下的國家,軍士也很富裕;隻能勉強維持生計的國家,官吏卻很富裕;瀕臨滅亡的國家,也隻有君王的倉庫充足。也就是說,倘若統治者過於富裕而底層的百姓卻十分貧困,那麽國家的禍患便是無法挽救的。所以選用賢能之士,不需要選擇良辰吉日也可以順利進行;執行嚴明的法令製度,不需要占卜吉凶事情也會圓滿完成;尊敬立下軍功和為國效力的人,不需要禱告神祠也會得福。因此,天時氣候的優越不如地理條件的有利,地理條件的有利不如人心的和睦。聖明的人所珍視的,隻是人的作用而已。

勤勉而耐勞的軍隊中,將領必須身先士卒。因此,天氣炎熱時不要躲在雨傘下麵,天氣寒冷時不要穿上皮衣,遇到有上坡或下坡的險路時,將領要與士兵一起步行,水井挖好後,必須等軍隊的人都喝上水後自己才能喝,飯做熟後必須等軍隊的人都吃上飯後自己才能吃,軍隊的人都有住處後自己才能休息,饑餓溫飽、勞苦安逸、寒冬暑夏都必須同士兵共同身受。這樣一來,即使軍隊持續作戰也不會覺得疲憊,即使疲憊了也不會失去士氣。所以,部隊沒有無緣無故失去兵力,將領也沒有偷懶之心。

兵權第五

兵以靜固,以專勝。力分者弱,心疑者背。夫力弱,故進退不豪,縱敵不禽。將吏士卒,動靜如身。心疑必背,是故計決而不動,動決而不禁。異口虛言,將無修容,卒無嚐試,發動必蚤,畝淩而兵毋與戰矣。將帥者,心也。群下,支節也。其心動以誠,則支節必力;其心動以疑,則支節必背。夫將不心製,[群]下不節動,雖勝為幸。

夫民無兩畏也。畏我侮敵,畏敵侮我。見侮者敗,威立者勝。凡將死其道者,吏畏其將也;吏畏其將者,民畏其吏也;民畏其吏者,敵畏其民也。是故知勝敗之道者,必先知畏侮之權。夫不愛說其心者,不我用也;不嚴畏其心者,不我舉也。愛在下順,威在上立,愛故不二,威故不犯。故善將者,愛與威而已。

是故兵不必勝,不可以言戰;攻不必拔,不可以言攻。不然,雖刑賞不足以名信,信在孱兆。是故眾聚不虛散,兵出不徒歸。求敵若求亡人,擊敵若赴溺者。囚險者無戰心,搕戰無勝兵,佻戰無全氣。

凡挾義而戰者,貴從我起;爭私結怨,貴以不得已。怨結雖起,待敵貴先。故事必當時,息必當備之。兵有勝於朝廷,勝於喪紀,勝於土功,勝於市井。鬥則得,服則失,幸以不敗,此不意彼驚懼而曲勝之也。曲勝,言非全也。非全勝者無權名。故明主戰攻之日,合鼓合角,節以兵刃,不求勝而勝也。

兵有去備撤威而勝者,以其有法故也,有器用之早定也,其應敵也周,其總率也極。故五人而伍,十人而什,百人而卒,千人而率,萬人而將,已周已極。其朝死則朝代,暮死則暮代。權敵審將,而後舉兵。

故凡集兵,千裏者旬日,百裏者一日,必集敵境。卒聚將至,深入其地,錯絕其道,棲其大城大邑。使之登城逼危,男女數重,各逼地形而攻要塞。據一城邑而數道絕,從而攻之,敵將帥不能信,吏卒不能和,刑有所不從者,則我敗之矣。敵救未至,而一城已降。

津梁未發,要塞未修,城險未設,渠答未張,則雖有城無守矣。遠堡未入,戍客未歸,則雖有人無人矣。六畜未聚,五穀未收,財用未斂,則雖有資無資矣。夫城邑空虛而資盡者,我因其虛而攻之。法曰:“獨出獨入,敵不接刃而致之。”此之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