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舊派看到了這樣情形,便越發疑懼起來,遂趕緊向慈禧處報信,因此,慈禧在袁世凱來到頤和園謝恩時,便立即召見了他,並做了耐人尋味的慰撫。

袁世凱臨行時,光緒更召見了袁,把一切密謀都告訴了他;並令他到天津立即撲殺榮祿,然後到京包圍慈禧;並說如事成之後,就使他繼榮祿之後而為直隸總督;更與他小箭一支作為憑證。

袁辭去後立即搭乘該日第一次的列車赴津,把光緒的一切密謀都告訴了榮祿。榮祿於是就在該日的下午五時乘專車來到北京,連忙把此事報告於慈禧。

慈禧立即召集了王公大臣,並把守舊黨的首領等也都破格叫了來,遂命榮祿把他帶來的數千名親兵(衛隊)留下捉拿康有為等,更命榮祿火速回津堵截康黨,不要走脫一人。然後她坐轎趕回宮中,不費吹灰之力便把光緒幽禁在“瀛台”之中了。據說慈禧回宮見到光緒時,因在憤怒之下,曾親手打了光緒幾個耳光,然後才把他拘在“瀛台”的。

當然,這個戊戌政變的結果,是以慈禧為首的守舊派勢力得到了勝利,以光緒的被幽禁,康有為的逃走和楊深秀、譚嗣同、楊銳、林旭、劉光第、康廣仁(康有為之弟)六人的被殺而告終。這就是前後僅達一百天的維新變政的經過。

此外,我還打算借幾個袁世凱和榮祿、榮祿和西太後的內幕事例,作為我對戊戌政變的側麵說明。

甲、我母親瓜爾佳氏口中的袁世凱

我聽說我母親有一個翡翠的扳指兒,我弟弟溥傑小時曾和她要,她說:“這是袁世凱送給你老爺(滿族呼外祖父為老爺)的。這是你老爺的‘遺念品’(親人死後遺留的紀念品),現在給你怕你弄壞了,等你長大了我再給你。”又說這是袁世凱花了幾千兩銀子買來的。“你老爺不好意思要,是我逼著他才留下的。”

還有,在辛亥革命以後,醇親王府中無論大人和小孩沒有一個人不恨袁世凱的,有時看到了袁世凱的相片,我的弟弟們就用小手指頭把袁世凱的眼睛挖了去。可是我母親就不然了。我並不是說我母親同情辛亥革命,而是說她對於袁世凱的看法。據說每當大家都在咬牙切齒來罵袁時,我母親經常愛說:“這不怨袁世凱,全怪孫文不好。”

乙、慈禧當了媒人

我父親載灃和我母親瓜爾佳氏的結婚,是由慈禧給當的媒人,當時把皇帝或太後所命令的結婚叫作“指婚”。據說在和我母親訂婚之前,我父親已訂好了一個人家的女兒,由於慈禧的“指婚”,所以這門婚姻便以“拉吹”完事。在當時慈禧是很重視醇親王的,同時榮祿又是她的心腹重臣,使這兩家結成親屬,這是在當時政治上的一種新的作用。從這裏也可以看出慈禧的政治拉攏手段是怎樣厲害的了。同時在這裏,我還要附帶說一下,慈禧對於醇賢親王既是如此極盡拉攏懷柔的能事,那麽對恭忠親王等,當然更是沒有放過。例如,把恭忠親王的女兒,認為自己的義女,封以“榮壽固倫公主”的稱號,以及把慶親王奕劻的三女兒、四女兒(當時呼作三格格、四格格)經常接入宮中,等等,都是慈禧在當時政治上的一種拉攏手腕。還有,關於榮祿和西太後的關係,如何密切也可以從下麵的一段傳說中,得到一些證明。有人說,西太後有一天曾對榮祿這樣說過:“你的女兒(指我的母親)很頑皮,無論對於誰,她都不放在眼裏,真是連我也不怕。”從這段談話中看來,我們不但可以看出慈禧對我母親的疼愛,同時還可以看出慈禧與榮祿的親密關係程度。像那為了滿足自己的政治野心不擇手段的西太後,是不會把一個毫無利用價值的人放在眼裏的,我母親當然也不能例外。

六、我的父親載灃和我的母親瓜爾佳氏

關於我父親載灃之所以繼承了醇親王王位,以及和我母親的結婚,早在以上各節中簡短做了介紹。我在這裏隻想把我父親和我母親的個人性格和當時的生活環境等加以描述,這樣為的是從中可以看到一些過去封建貴族家庭的花花絮絮。先從我父親載灃談起。

聽家中一些舊人說,我父親從小就很怯懦,甚至有人曾說他有些傻氣。還說在他小的時候,有一次因為和我六叔打架,被六叔推倒致磕傷了門牙,我父親就大哭不止,家人勸他,並問他疼不疼了。他回答說:“疼倒是不疼了,可是怎樣吃飯哪?”家人就勸慰他道:“吃不了飯不要緊,今後專門吃麵就行了。”於是他就破涕為笑。

在莊士敦所著的《紫禁城的黃昏》一書中,就曾描述過我父親過香港見當時的英國總督的情形。大意是說:這個親王是一個孩子,見了人還羞羞腆腆地不愛說話。更在金梁所著的《光宣小紀》中,也曾形容過他在當了“監國攝政王”之後,仍是見了當時的王公大臣常對坐無言。即請機宜,亦囁嚅不能立斷。因此,他對於我父的結論是:“難矣哉”和“識者早知朝政不能問矣”等的貶詞。

我的母親曾對溥傑說過這樣的話:“在辛亥‘遜政’後,你阿瑪從宮中回來對我說:‘從今天起我可以回家抱孩子了。’我聽到這樣的話,又看到他那滿不在乎的神情,就氣得我痛哭起來。你將來長大了,可不要學你阿瑪那個樣子……”我認為這就是我父親和我母親兩個人不同性格的一個鮮明對照,不過是我母親所具有的反動階級烙印,是比我父親鮮明得多。所以,這些影響對於我和我的弟弟等是相當大的。

我母親的性格,是活潑快活的,見了人也很會交際,吃喝穿戴都很奢華。而醇王府則是一個極其古板正經的老家庭。例如,不但醇親王是世襲罔替,就是他家中用的仆從,也無一不是父死子襲。甚至家中的廚師,也全是子子孫孫世襲不斷的“鐵帽子大師傅”。所以他家所做的飯菜簡直壞得使人難以下咽。因此我母親乍一來到醇王府,第一個不滿意的,就是夥食太不講究。她曾向我弟弟談過這樣一段她婚後的回憶說:“乍一進這王府的門,和你阿瑪第一次在一個桌上吃飯時,就差一點使我哭出聲來,勢派倒不小,有幾個太監在伺候著開飯,都穿著袍褂(清時一種禮服),挽著白袖頭,規規矩矩地奔走著,可是當端上菜來的時候,卻使我吃了一驚。原來那些衣冠楚楚的太監,個個都是大煙鬼,滿臉的煙灰氣還不算,更把他們那藏滿汙垢的黑黃色手指甲,在菜湯中涮來洗去。據說這些菜還是從飯館子叫來的呢。你阿瑪卻是狼吞虎咽地在吃著,我真是一看到那種情形肚子就飽了……”所以我的母親過了些日子便自己另立了一個精美的小廚房。我父親對此當然是沒有什麽異議,可是我祖母(劉佳氏)則對於這樣的兒媳,頗感到不滿。到我母親死的那一天,祖母便立時把那個小廚房明令解散,驅逐出府了。

還聽太監們說,我父親在當上攝政王時,曾把所得的親王俸祿等裝在一個大躺箱內,當時人們都把它叫作“十萬箱”。不料這滿滿一箱的白銀不多時候便被我母親花光了。這次我父親卻生了氣,從那時,他們二人便在家庭財政上分了家,不過是當我母親把自己的錢花光的時候,仍是強硬要求我父親額外救濟的。

據我弟弟妹妹們的反映,他們從小時,都是不怕祖母和父親,而獨怕母親,就連我雖然自從三歲就進了清宮,十一歲時才和她見了麵,但在見了她的時候,也是有幾分懼怕她。因為她和我祖母劉佳氏的作風確有不同之處。我祖母見到我時,總是喜歡得含著眼淚,住了幾天臨走的時候,照例總是灑淚而別。我的母親卻不然,總愛板著臉對我講些官話大道理,後來甚至和光緒的妃(端康太妃)互相勾結,各使其心腹太監,通過當時北京步兵統領衙門內的右翼總兵袁德亮(袁是榮祿、袁世凱的舊部下,在中華民國時代,還叫我母親為“八姑太太”呢),拿出不少的財寶金銀,打算買通奉天係的一些要人,利用他們來做顛覆民國、再次複辟的迷夢。當然,這些錢財不是入到太監的腰包中,就是落到袁德亮的手裏,可是我母親卻不可一世地非常得意,聽說有一次我弟弟看到她那鬼鬼祟祟的情形,曾問她和太監在商量什麽事。她說:“現在你還小呢,將來長大了,就能明白我在做著什麽了!”

我的祖母劉佳氏和我的母親都是非常迷信的,不過是我的祖母每逢八日(初八、十八、二十八)必吃齋,每日早晚必念《金剛神咒》《往生咒》和《般若波羅蜜多心經》。我母親則是既不吃齋也不念佛,隻是在高興的時候偶爾念幾次而著重於求聖水和喝香灰之類。我父親載灃則是自命為破除迷信者,也曾驅逐過給我祖母看病的巫婆,也曾麵色蒼白地把府中花園內的刺蝟一腳踢落在小河之中。可是他逢年按節都從未缺過向天地祖宗十方神祇的燒香膜拜,並且還因為他的生日是陰曆正月初五,有人把初五叫作“破五”,他就老大地不高興。於是他就在正月初五的那一篇日曆上,貼上紅紙,上寫“福壽”二字。當有人問為什麽把壽寫成那樣長的腿時,他說:“長壽麽!”

這些家庭中的日常煩瑣例子,隻是渺滄海之一粟而已。不過是,我那最初的生身環境,就是籠罩在那種空氣之中的。

七、庚子事件

這也是在百年來近代史中人人皆知的重大國恥事件——帝國主義強盜聯合起來鎮壓我國人民反帝正義鬥爭的嚴重罪行之一。我不想在這裏再重複人人已熟知的那些事情。現在隻就和宮闈秘密有關的幾項事情,概述如下。

素來就以“寧贈友邦,勿予家奴”而臭名遠揚的清朝反動統治政權中的代表人物——西太後,在那對外連戰連敗、不斷割地賠款的頹勢下,居然會有了勇氣下詔要和一切外國宣戰。

有人說,她是被農民起義的壓力影響,才敢於這樣做的。

也有人說,西太後等是由於迷信了“天兵天將”“刀槍不入”的邪說,才鼓起了無計劃而且盲目的勇氣來的。

還有人說,是由於深恨外國人的蠻橫無禮已極,她才在忍無可忍之下,做出了泄憤之舉的。

還有人這樣說,是由於“大阿哥”的事,所以她才深恨那些外國人;因而又受了載漪等別有用心的鼓動,所以才做出這種兒戲般的對外一齊宣戰的。

我覺得以上這幾種說法,都有一部分的理由。不過是以上這幾種說法,並不是能夠各自孤立起來而存在的東西,而是有著相互關聯和錯綜在一起的前因後果。我還是先從西太後和光緒的失和談起。

慈禧自從幽囚了光緒,重又垂簾聽政以後,雖然想要廢黜光緒,而另立一個聽自己擺布的皇帝,但又恐操之過急,致激出亂子來,於是便宣布了光緒因病不能辦理國政而由太後再度垂簾。她一方麵更下令征求全國名醫到北京給光緒醫治;另一方麵則是看中了惇親王奕誴(和奕?、奕譞是兄弟)的孫子——端郡王載漪(奕誴的長子載濂襲爵位後,因獲罪革除了王爵,而使其弟載漪襲為端郡王)的兒子溥?,為了使他替代光緒,遂把他喚進宮中,號稱“大阿哥”,而使之伺機去當預備皇帝。

再談一談偏偏要立溥?為大阿哥(即變相的皇太子)的緣故。

大阿哥——溥?是道光的曾孫,端郡王載漪的兒子。載漪是鑽了慈禧不信任漢族官吏的空子,他也逐漸擔任了一些比較重要的工作。又因為他的福晉也漸漸得到了慈禧的一些歡心,所以他們的兒子溥?,也時常被叫到宮裏去。載漪看到了這個好機會,便與崇綺、啟秀和徐桐勾結起來,打算迎合慈禧仇恨光緒的心情,秘密商定了一個廢立的陰謀計劃,想使自己的兒子代替光緒去當皇帝。

這裏所說的這個崇綺,想大家都還記得,他就是曾在本章第三項中所說過的“餓死殉夫美談”中的可憐人物——同治皇後的父親。自從他的女兒被慈禧給活活餓死之後,他由於受了自己女兒的連累,丟官在家閑居了好幾年,結果還是痛惜自己女兒的心,敵不住饞人的官癮,於是就想怎樣才能夠向那害死了自己女兒的慈禧討個好,弄個官兒來做。真是人以類聚。不久他就和想要在中央執政的啟秀以及想要設法鞏固自己既得權位的徐桐勾搭到一起。為了拉攏榮祿,先由啟秀去做說客,碰了一鼻子灰;崇、徐二人親自去拜訪,又被榮祿餉以閉門羹。但他仍不死心,終於在啟秀的獻策之下,由崇、徐二人直接向慈禧上了廢立的條陳。果然這個意見,正合了慈禧的心意,於是她就把王公大臣召入宮中計議,慈禧更開門見山地宣布了自己廢立的決心。但由於軍機大臣大學士孫家鼐的反對,這場會議遂暫時無結果而散。榮祿遂乘機進言說:“廢立大事,須要慎重。特別是光緒的罪狀不明,恐怕外國出來幹涉,反為不美。”慈禧聽了也為了難。於是榮祿便順水推舟地說:“現在光緒皇帝年紀已相當不小,還沒有兒子,不如先立溥?為大阿哥,以繼承穆宗(同治)之後,將來慢慢再使他去登大寶也不為晚。”慈禧想了半天,也隻得同意了他的意見。她就在十二月二十四日召集了王公大臣,發表了要立溥?為大阿哥,以繼承同治之後的意見,並假惺惺地問光緒對此事意見如何。光緒能有什麽話可說,隻是唯唯稱是地表示讚同。於是,就在第二天早晨,她以光緒的口氣,下了一道命令,正式使載漪之子溥?當上了大阿哥。

在那內政外交樣樣都得先看外國人臉色行事的瀕死的清王朝,像那廢立皇帝的重大事情,更非要好好看一看外國列強的臉色不行的了。為了使大阿哥的地位,在國際上得到承認,便以慶祝立大阿哥為名,邀請當時各國駐京使節前來參加。不料各國使節,都拒絕出席。這一來,光緒是暫時不會從皇帝寶座上被人推下來的了,可是卻在慈禧的心中,深深種下了恨外國人的種子。

當然我不能武斷地說,西太後在這以前不恨外國人。不過是,要從封建統治者的卑鄙自私心理來分析,像是對於鴉片戰爭以來的每戰必敗,每敗必割地乞和,甚至被攆出了皇宮,火燒圓明園等的屈辱曆史回憶,封建統治者也並不見得絲毫無動於衷,隻不過是對於那些人民遭受塗炭、失去領土主權等的事,在反動統治者說來,恰好像是剪去了他們的頭發和指甲一般,隻是有被剪去些什麽似的感覺,是感覺不到什麽疼痛的。可是這次卻不然了。立了大阿哥,人民並未遭到什麽大屠殺,國家領土也未遭受到什麽損失,可是在西太後說來,則不是像剪頭發和剪指甲那樣,而是感到了切膚之痛和不可遏止的憤怒。因為這和她的切身利益有著極大的關係,所以她對於這次外國人的不來參加慶祝會,便認為是最大的無禮,最大的敵意。又加上載漪等別有用心,更多方蠱誘慈禧,並收買和利用了義和團農民起義中的不穩分子,致把“興中滅洋”的人民偉大口號,變成為“扶清滅洋”的灰色東西。更由於流氓地痞的乘機混入,於是就把生根於廣大農民之中的義憤和力量,移植到少數腐敗統治階級的爭權奪利的泥沼裏去。因而把廣大人民愛國、禦侮的正義烽火,給徹底地變了質。這就是在庚子事件中,我聽說的一些重要內容和內幕。

八、逃亡西安和珍妃的死

據說在一九〇〇年,八國聯軍進攻北京的兵力,總共才有幾萬人,可是腐朽透頂的當時統治者的力量真是不堪一碰,戰爭開始僅僅才一個月的時間,便失去了大沽,丟了天津,一直讓敵人**迫近到北京城下。在一個月以前,還以光緒的名義,大喊大叫要“慷慨以誓師徒……大張撻伐一決雌雄”的西太後,這時隻能在三十六策中選出了走為上策的法寶,悄悄地換上普通婦女裝束,丟下了文武百官,帶上了光緒、大阿哥等,分乘了三輛普通的騾車,慌忙逃命而已。可是她就在這百忙之中,還沒有忘掉貶到冷宮的珍妃,她傳令太監崔玉貴把珍妃推進寧壽宮後麵的井中給活活淹死。

又有一種說法,就是當慈禧臨亡命時就令太監崔玉貴從“三所”(即所謂冷宮)把珍妃帶到麵前,對她說:“我本來打算帶你一起走,因為沿途盜匪橫行,你年紀又輕,恐怕會遇到什麽意外的事情,那倒有損宮闈的名譽。你還是現在自盡了吧!”珍妃聽了,自知必死,也就頂撞道:“皇帝應該留在京裏……”慈禧不等她把話說完便大聲怒喝道:“你死在眼前還胡說什麽!”於是便喝令姓崔的太監把珍妃推進寧壽宮後麵的井裏。光緒看到了這種情形,不能眼看著自己心愛的珍妃就這樣被人給害死,於是就硬著頭皮連忙跪在地上替她求情,慈禧冷笑說:“你起來!現在不是你替她討情的時候,叫她去死吧!也好懲戒懲戒那些不孝的孩子,還可以叫那些‘鴟梟’看看自己的羽毛還沒有長得豐滿就來啄他娘的眼睛!”珍妃這時已被崔太監扯了出去,尚在淚眼晶瑩地不住地回頭來看光緒呢!不多時崔太監回報說:已把珍妃推入井中蓋上井蓋了。慈禧就像是得了勝利似的用眼睛望了望光緒,但她這種對於勝利的快感霎時便消逝了!因為無情的外國鬼子已經一步步地逼近了耳邊。她隻能逼著呆若木雞的光緒快上騾車,並叫人把車簾放下,以免有人認出。自己也上了另一輛車子,密閉車簾,並使溥?跨坐在她的車轅上。另一輛車則是令光緒的皇後和珍妃的妹妹瑾妃乘坐。她更堅囑李蓮英道:“你不會騎馬,但需盡力趕上,不得走失!”這時不敢從前麵的宮門走,他們遂悄悄地溜出了神武門。隻有一心想要自己兒子大阿哥去當皇帝的載漪和對於滿漢種族界限有著十二字訣“漢人強,滿人亡,漢人疲,滿人肥”的軍機大臣剛毅和鼠目寸光、汲汲保持自己祿位的順天府府尹兼軍機大臣趙舒翹騎馬隨行。當到了頤和園,稍事休息的時候,又有太監來報說:“洋鬼子追來了!”於是又如驚弓之鳥似的爬上騾車急急忙忙逃走。急行了六七十裏,也找不到吃飯的地方,好容易到了貫市,才投宿到一個回民家裏,當然不敢吐露真名實姓的了,隻能說是下鄉逃難的過路人,路經此處求多關照,等等。吃的是既冰冷又不幹淨的剩綠豆粥,夜間隻有慈禧一人睡在土炕上,其餘的一行人便都睡在地上。就是這樣一直挨到懷來縣,這時因為一些王公大臣已陸續趕到,護衛的嘍囉也有了,才敢露出“慈禧端佑康頤昭豫莊誠壽恭欽獻崇熙皇太後”的大架子來。這時都再也不吃綠豆粥睡土炕了,慈禧住的是縣太太的房間,光緒則是住上了縣衙內的簽押房,皇後等則占了少奶奶的屋子,也吃到了縣內最上等的菜飯,並且當慶親王奕劻和軍機大臣王文韶趕到時,慈禧還把自己吃剩下的燕窩湯分賜給他們吃哩!盡管如此,她還向他們訴苦說:“你們在這三天所受的苦,大概也跟我們差不多,我們已經是狼狽不堪了!”

從懷來起身到太原又到西安的沿途,受罪的再也不是這行人了,而是沿途的老百姓。當然沿途的地方官由縣直到巡撫總督,誰不拚命地來孝敬過路的太後和皇帝?吃的、住的、花的,雖然趕不上宮中生活萬分之一,但是在沿途各個地方說來,已是一種沉重非常的負擔了。反正是用不著地方官自己來掏腰包,強行攤派在廣大的農民身上,誰又敢說個“不”字呢?我記得過去曾在一個私人筆記上,看到慈禧一行人在沿途以及到了西安以後的情形,似乎有這樣一條,就是在逃亡期間,隨行親王每日的生活費,是每人五十兩白銀,其他王公大臣依次遞減。姑且不論別的,逃難中的親王生活尚且如此,那麽,皇帝和太後的生活,更是可想而知的了。

在這裏我還想補敘一下珍妃被害的一種原因。我之所以要補敘它的原因,就是因為她也是在封建專製製度下,被黑暗勢力給奪去了青春生命的可憐犧牲者之一。從這裏可以充分看出,在當時的宮廷中,曾是怎樣暗無天日,是怎樣帶有血腥氣息的。

珍妃和她的妹妹瑾妃,都是當時的侍郎長敘的女兒,姓他他拉氏。據說,光緒在選皇後的時候,本是看中了珍妃的。但在慈禧的壓力下,他不能不同意選立副都統桂祥的女兒葉赫那拉氏——慈禧的侄女為皇後,而以珍妃姊妹為嬪。既然葉赫那拉氏皇後是由贗造的人為愛情而來,在結婚後,光緒當然仍是要愛珍妃而疏遠皇後的。但皇後是有她姑姑——慈禧做奧援的,當然也就會經常向慈禧去匯報她在愛情上競賽不利的消息了,於是慈禧也自然就會恨上了珍妃。這時的珍妃,恰如被老虎給盯上了的孤身旅客一般,隻要一有機會,老虎是絕對不會放過的。在光緒親政之後,有一天,這個妒恨的發火點爆發起來了。

爆發的直接原因是,光緒既是寵愛著珍妃,光緒又親了政,像是珍妃的家中哥哥誌銳等,便也鑽了這個空子,興風作浪起來。例如,向他托人情納賄賂的種種事情也就發生了。慈禧是不能放過這一點的,於是就在這種借口下,說珍妃和這些賣官鬻爵的事有關,更抬出“祖製”的大帽子來,狠狠扣在珍妃頭上。就在這種得理不讓人的前提下,慈禧擺出了最高家長——帝母太後的威風來,責打了珍妃幾十大板,並把珍妃和她的妹妹都降號為嬪,又把珍妃貶入冷宮之內不讓她和光緒有見麵的機會。這固然也隻是當時宮闈中的一段家庭風波,可是在那朕即國家的封建製度下,母子的失和,兄弟的不睦,都是會把這種風波的影響擴大到當時的政治上去的。光緒眼睜睜地看到自己心愛的珍妃,受到了這樣的摧殘和侮辱,可在“以孝治天下”的封建道德束縛下,是無法向自己的母親——慈禧去反抗的。不過,公然反抗既不能,心中的憤恨卻是封建道德所限製不了的東西。光緒又怎能不恨這別有用心的老家長,又怎能不想擺脫慈禧的嚴格約束?所以我常想,像是在戊戌政變中的兵圍頤和園的計劃等,這固然是由於新舊兩派的尖銳矛盾和衝突,誰又能說在某種程度上沒有家庭的關係在內。

再想慈禧在那所謂“八國聯軍”已經逼到眼前,在那手忙腳亂準備逃走的瞬間,還沒有忘掉殺害珍妃的性命,可以說慈禧的心毒手辣已經到了怎樣的地步。不過是,這種凶狠毒辣的形象,並不是慈禧個人所獨有的,我認為古今中外掌握生殺予奪之權的專製獨裁者,差不多誰都有這一套本領。正如魯迅先生所說的:“見羊現凶手相,見凶手現羊相。”像是慈禧在她一生中的殺肅順、害慈安、餓死兒媳、打死太監、溺死珍妃等的一連串狠毒行為,並不能掩蓋她對於帝國主義的卑屈順民行徑。同時也反省到我自己的身上,我就是有著這樣的兩種不同人格的。我對於日本帝國主義又何嚐不是卑躬屈節地去逢迎諂媚;對於在自己勢力下的軟弱者,又何嚐不是像吃人的魔王一般。總之天下的烏鴉一般黑,舊社會裏的反動統治階級,誰也逃脫不了魯迅先生的鋒利匕首的。

九、光緒的死

光緒自從四歲當上皇帝起,一直就在慈禧的撫養管教下成長起來,固然在慈安活著的時候,他還曾是兩個母親的兒子,但在擅於爭強鬥勝的慈禧勢力下,他一向是受著慈禧的絕大影響的。慈安死了以後,更不用說,他就完全落在慈禧的掌握之中。他的生身父醇賢親王和生身母葉赫那拉氏,盡管前者和慈禧有叔嫂之親,後者更是有姊妹之誼,但在皇帝高於一切的祖製宗訓的絕對壓力下,在慈禧的防範備至的情況下,他根本嚐不到家庭骨肉溫暖的滋味。可以說,自從他入宮之日起,直到他結婚為止,他是從來沒有懂得什麽才叫家庭的愛情的。但我所說的結婚並不是指他和葉赫那拉氏皇後,因為他和皇後的結合,根本就不是出於他的本意,隻是慈禧的壓力,才把他們給生拚硬湊到一起,與其說是他結了婚,是得了一個佳偶,倒不如說是更添了一雙慈禧監視他的眼睛。他所摯愛的是珍妃,在慈禧的阻力下,在皇後的妨礙下,他們的愛情生活,並沒有享受怎樣長久。自從他結婚起直到他被幽禁,一共不到十年之間,總算是有了一些在政治上的權力,因之也就有了生活上的自由和愛情上的自由。除了這一段所謂他的“黃金時代”,他一直到死,都完全陷於不能自由和有恨無處發泄、有理無處講的情況之中。

我從前曾在照片中看過光緒在頤和園內被軟禁的地方,在他住的正殿兩旁都砌上短牆,以斷絕來往的交通,隻有正門可以出入。在殿中尚有他曾經坐過的黃緞褥墊,坐的地方已被他磨得開了花。並聽人說過,不給他換新的,也是對他的一種懲罰之意。坐墊尚且如此,其他可想而知了。在瀛台幽禁他的地方,則是四麵環水的一個水榭,本來是個很好的遊覽地方,自從光緒被關在那裏之後,便把通到池岸的橋梁拆去,它便形如孤島了。每天早晨由太監給架上了一節浮橋,一到晚上便被拆去。總之,他一直到死時為止,完全成了一個徒有其名的皇帝。在他後半段宮廷生活中,可以說是沒有絲毫人生樂趣。

在政治方麵更是提不到話下了。對外是帝國主義列強的欺負日甚一日,除了賠款割地,謝罪道歉,簡直成了他們的俎上肉。在國內也是資產階級革命的怒潮,已經由潛流暗脈逐漸變成為此起彼伏澎湃而來的怒濤。繼太平天國之後,專門和清室腐朽勢力相對抗的各種會門,也逐漸麵目一新,紛紛集合到革命的勢力之下,在各地不斷燃燒起打倒滿清的怒火。再加上維新派和守舊派的明爭暗鬥,官場的黑暗齷齪,滿族的官員、士兵的腐化墮落,催促立憲的輿論呼吼,鐵路風潮、礦山風潮的聯翩而來……就像破屋更遭連夜雨一樣,四麵八方都把進攻的矛頭,指向了清廷的腐朽黑暗統治。到了光緒三十四年十月,他那積憂成病的身子,便越發支持不住了。當這年慈禧壽辰的那天,他已因病不能率領王公大臣向西太後拜壽,隻能在那天的早晨拖著重病的身軀,由太監扶掖著從瀛台上了轎,到了慈禧的麵前,一嗽二喘地磕了頭。據說慈禧看到了他那顏色憔悴、形容枯槁的樣子,也居然動了一些憐憫之念,並對他做了從來未有的溫言安慰,但慈禧也在壽日狂歡之後得了痢疾,到了第三天,慈禧和光緒便都不能坐在寶座上聽政了。

嗣後光緒的病勢越發沉重,慈禧就決意立我為嗣,駁斥了奕劻主張立溥?的意見,而把我接入宮中,並命我父親載灃任監國攝政王。

然後她又命奕劻赴瀛台到光緒病榻前傳達這件事,這時光緒已經瘦成皮包骨了,隻睜著眼睛在喘氣。在他病榻旁邊隻有一兩個老太監服侍著他,連皇後和瑾妃也都不在身邊。據說奕劻看到了這種情形,也不由得落下淚來。光緒看到他也熱淚盈眶,有氣無力地說:“你來得正好,我已叫皇後稟報太後,說我現已病到這個樣子,恐怕不能長遠侍候在太後的膝下,請太後趕緊給我過繼一個兒子,我就是死了也可放心……”奕劻就把太後選我為嗣的事,婉婉轉轉地告訴了光緒,光緒聽了沉默半晌之後,才吞吞吐吐地說:“找一個年歲大些的豈不更好嗎?不過是,這是太後的意旨,誰敢違背呢?”奕劻把使載灃為監國攝政王的事也告訴了光緒,他這才像是放下了心似的點點頭。

因為我父親已經當了攝政王的關係,遂有了和他潦倒一生的胞兄做了一次臨死前的見麵的可能。這時光緒的膽子也壯了起來,遂把二十多年來的舊恨新仇,聲淚俱下地傾瀉出來,並說:“榮祿根本是太後的心腹人,我倒不怎樣恨他,至於袁世凱他出賣了我,不殺他我死也不甘心。聽說太後近日病勢也很不輕,不過是我也病成這個樣子,大概我是不能親手來報此仇的了!你是我的親弟弟,務必把袁世凱給我殺掉。”他拉著我父親的手千叮嚀萬囑咐地叫他千萬不要饒了袁世凱,並上氣不接下氣地寫了五個大字,秘密地塞到我父親的手裏說:“這就是我的遺言。”

不久我父親去見光緒的事就由太監傳到了慈禧的耳中,因為到了這個時候,這已不僅僅是慈禧和光緒二人之間的問題,而是成為“帝黨”和“後黨”的最後你死我活的問題,光緒如果早死一天,那便是萬事大吉,還不至於有什麽大事發生,但如果慈禧死在前頭,而光緒尚未失去知覺,那麽這出“大報仇”的曆史劇,就會出現在當日的整個政界,就不隻限於袁世凱一人了。像那一貫狐假虎威的李蓮英,推珍妃入井的崔玉貴等,恐怕都會有人頭落地之虞。在這杯弓蛇影、草木皆兵的時候,慈禧聽了這樣的消息又怎能不起疑心呢?何況是慣於說小話的太監,便又添枝添葉地報告說,光緒前幾天聽說太後生病曾麵有喜色,這怎能不使慈禧大動其怒。於是慈禧就惡狠狠地說:“好!我決不能死在他前頭。”

這天下午光緒的病果然危篤了。關於他的死,也曾有兩種傳說:一說是慈禧使人給光緒送去一服藥;一說是貼了袁世凱所呈獻的膏藥之後,就不能起床了。

不管光緒是服了慈禧的湯藥,或者貼了袁世凱的膏藥,反正是光緒死在慈禧的前一天,“大報仇”的戲是唱不成的了。

慈禧聽說光緒病已垂危,仍不敢放心,便支撐著年老病重之軀,親到瀛台去問病,這時光緒早已昏迷不醒,慈禧便命人在他未斷氣之前,把壽衣禮服給他穿上。正穿之間,光緒醒了過來,便用手來攔拒,不肯聽任擺布。直到該日下午五點鍾,他就抱著未報之仇,含冤茹恨地閉上雙眼死去。這是光緒三十四年十月二十一日的事情,慈禧親眼看到光緒死去之後,才匆匆地回到自己的宮裏去。

至於我的父親載灃在受了光緒的遺命之後怎樣處理袁世凱的問題,據說是在第二天慈禧也死去之後,才召開了一個各親王等出席的秘密會議。他在席上把光緒親手交給他的遺囑取出,乃是朱筆歪歪斜斜寫出的“袁世凱處死”五個字。慶親王奕劻看見了這一遺囑大吃一驚。但他在這種弟弟要給哥哥報仇的場麵下,又不敢公然提出反對的意見,他為起難來了。不過他本是一個在當時腐敗透頂的宮海浪潮中飽受過洗煉的人,他是由一個遠支的普通貝子,竟自混到世襲罔替慶親王地位的仕途老手。在慈禧當政時,他就一貫以對上阿諛逢迎,對下不負責任,賣官鬻爵貪贓受賄聞名,因此,不僅得到了慈禧的寵愛,也得到了權臣榮祿等的歡心。像是拚著命硬往上爬的袁世凱之輩,更都是早就用金銀珠寶把他喂得肥肥的了。所以,他略事沉吟之後,便想出了怎樣對待既年輕又怯懦的監國攝政王的計策來。他看了看這張由二十年來血淚所貫注的光緒遺囑之後,便假惺惺地說:“王爺明鑒,這件事恐怕得慎重考慮考慮……”我父親搶著說:“先帝自從戊戌政變以來長期被幽禁在瀛台,所有一切憂傷困苦的情形,叔叔總應該知道。現在先帝含恨而崩,不殺袁世凱,恐怕先帝九天之靈,也斷難瞑目!”說著不覺熱淚盈眶。但是這個老奸巨猾的慶王叔父是不會被他侄子的這幾句話給嚇退了的。他裝作“老成謀國”的樣子,沉痛地說:“王爺說得對,我也是這樣想,不過是,現在兩宮新喪,王爺攝政時日尚淺,畿輔兵權,又都操在袁世凱一人手中,如果操之過急,激出兵變等事,那又怎能對得住先帝在天之靈?”果然這幾句話,真是把這位監國攝政王給嚇回去了。他見我父親默不作聲,便打開了一個下台的缺口說:“我聽說袁世凱正患足疾,不如先給他幾天假,打發他回到原籍,再徐為後圖吧。”被他給玩弄在股掌之上的攝政王,當然隻有勉強點頭而已。於是,袁世凱也就得到了這個風聲,立即以“足疾”為理由呈請辭去一切職務,匆匆收拾財物,攜帶家屬跑回彰德府安陽縣養病去了。我弟弟曾說,看到他在安陽所照的身披蓑衣、手執釣竿的漁裝照片,這並不是他“遁世漁樵,無心問世”的一種表現,而是他“欲擒先縱”的一種欺人偽裝。

這就是光緒之死的一個尾聲,也是我父親載灃所謂替兄報仇的一段經過。

還有一段有關光緒生平遺事的小消息。

在我小時,曾在北京戲劇界享有盛名的餘玉琴——藝名餘莊兒——他對光緒是無條件地愛慕,就是到了民國以後,他不論是在什麽地方或是在什麽人麵前,隻要聽人說出了光緒或德宗兩個字,他立時就會放聲痛哭,這是屢試不爽、千真萬確的事。雖然在當時也沒有人向他問過和光緒的過去關係,但也有人揣測說:“在戊戌政變時,他大約曾以內廷供奉的資格,在光緒和康有為之間,傳遞過什麽消息。”也有人說他曾得到光緒的特別賞識,可惜在當時沒人向他打聽過他要哭的原因。我覺得如果能從他口中說出來的話,定可以有一些有關宮闈秘史的材料,可以補曆史傳說之不足的。

十、西太後死後的隆裕太後

據說西太後在光緒死後,關於使我繼承誰的問題,也曾費了一番唇舌,按照慈禧的本意,是隻使我繼承同治之後,但在奕劻的婉言說服下,慈禧才勉強地同意了過繼同治兼祧光緒的意見。

在第二天慈禧吃午飯時,據說她曾昏倒在椅子之上,後來自知病將不起,便令軍機大臣草擬遺旨,看了之後,向王公大臣說:“我的幾次垂簾聽政,是因為時勢所迫不得不如此。今後對於婦女幹預國政和太監擅權應該嚴加限製,和妥為防範……”說到這裏便說不出話來,不久便死去了。這就是隆裕沒有垂簾而由我父親當了攝政王的緣故。

西太後死了以後,隆裕太後雖然沒有垂簾聽政,但在重要政務上,仍是有聽報告和裁奪之權。不過是她並沒有慈禧那樣的野心,而是專門在自己的享受上想要去模仿慈禧的奢華生活而已。自一九〇九年改元為宣統元年以來,她也想給自己修建一個宮廷中的消遣地方,於是就在“禦花園”左側的“延禧宮”裏,召集技術工人,興造一個水殿。原來的計劃是在水殿的周圍,挖成一個富有藝術性的池子,再把玉泉山的水引入宮中,要使**漾清液縈繞著半西式的水殿,窗欞門戶,都擬用透明的厚玻璃裝嵌,這樣便可以在水殿中來欣賞那藻荇橫斜遊魚上下的龍宮生活。隆裕也曾自己寫了一塊“靈治軒”的匾額。雖然預定的享受計劃是如此,但是由於辛亥革命的發生,跟著清朝的統治就垮了台,所以這座水晶宮式的殿堂,也不得不在修建的半途中停了工,一直到一九二四年我退出紫禁城為止,這座豪華的宮殿半成品,還是在枯池無水、牆柱骨立、鐵戶生滿紅鏽的殘破狀態中矗立在廢墟般的院子裏。

還有在該年的中元節,慈禧的靈柩還沒有運往東陵安葬時,隆裕為了追悼她的姑母兼婆母慈禧,便在清朝封建統治總崩潰的前夕,在北京做出了一場使人震驚的闊法事來。

她命人特別定製了一隻大法船,都是用頂好的綾羅綢緞糊紮而成,長約十八丈,寬有兩丈,在船上像是金瓦銀柱碧簷丹戶的亭台樓閣,以及殿闕池囿等,無不齊備。真可以說是實現了五步一樓、十步一閣的過去對於秦代阿房宮的幻想。並且殿宇中的陳設家具等,也都是應有盡有,樣樣逼真,還紮有數十個輯手篙工和侍從等,也都高矮和真人一般,衣帽鞋褲等項都是實際活人穿的真東西,在上邊還紮有一個美麗的寶座,兩旁有紮成的太監和宮女多人侍立著,儀杖器皿,一概俱全,在寶座下麵,還紮有身穿金銀彩繡官帽禮服的官吏,跪在地上,猶如平日麵見文武大臣的情形一樣。當中更懸有一個用上好黃色緞子製成的大船帆,在上麵寫有“普度中元”四個大字,在船外還圍繞不計其數的紅白蓮花,每朵花上都燃有巨大的蠟燭。那燈光燦爛、鑼鼓齊鳴、僧道唪經、百官跪拜的大排場,直使當時的北京市民大吃一驚,都扶老攜幼地聚到這裏看熱鬧。監國攝政王用我的名義恭敬莊嚴地舉行了大祭之後,更用無數的人民把這隻大而無用的大法船運到東華門外,把這個白白耗費了數十萬兩白銀而製成的大“紙活”霎時間用火化為灰燼。

在過了兩個月之後,慈禧大出殯的前三天,又燒了不計其數的鬆亭、鬆轎、紙人、紙馬、樓庫、器皿之類,到了出殯的那一天更是鋪張浪費得到了發瘋的程度。有一眼望不到邊的金瓜鉞釜朝天鐙之類儀仗行列,有一隊一隊的鷹狗駱駝行列,有成排成排的假作哭泣的舉哀專員,有五彩繽紛的旌旗幡旆,有和尚道士喇嘛的鍾鼓齊鳴……一隊隊的行列都在慈禧靈柩前麵一步步走著,更由攝政王載灃騎馬前導,隆裕帶著我和妃嬪等都坐著車跟在柩後送葬。道路的兩旁有無數的官員和軍警隨行護衛,一直由北京向東陵進發,隻東陵埋葬慈禧的一個坑穴就花掉了八百萬兩的國庫白銀。此外,這次由出殯到安葬的花費據說曾把粒粒皆辛苦的人民血汗結晶白白靡費掉一百二十五萬兩白銀以上。

光緒的殯葬比慈禧早約半年,據說:尚是竭力從儉,但還花費了四十五萬兩之多。

就是從這樣的事例中,也可以看得到封建統治者的一生是多麽殘酷剝削壓榨人民來供自己無度揮霍。每天吃的、喝的、使的、用的,哪一樣不是全國人民的一滴汗一滴血換來的東西,真是一頓飯就抵農民一家幾口人吃幾年也吃不了的糊口之糧,一件衣服就能抵勞動人民多少家人的穿用幾輩子。此外蓋宮殿,修園囿,贍養不計其數的後、妃、嬪、嬙、宮女、太監,以及皇族大臣,並養兵、籌餉等的莫大費用更是無法估計的了。不僅如此,就是到了他們臨死的前後,還得征求全國的名醫,募聚全國的珍藥,豪奢驚人的祭奠,鋪張得嚇人的殯葬,等等,哪一樣不消耗人民大量的膏血!足見這種剝削寄生的生活,簡直是在喝人民的血,吃人民的肉,甚至連骨髓也都要把它敲出來吸幹。這種殺人魔王般的君主專製製度,如果不早日推翻它,廣大人民還能有什麽活路可走!可是我在過去卻認為“惟辟作福,惟辟作威,惟辟玉食”,乃是治人者應該獨享的福氣,認為這就是天經地義,現在想起來,不但悔恨過去,也感到驚訝,為什麽我在過去竟會有這樣嚴重反動的思想意識?現在才認識到這就是因為所站的立場不同,所以,對於事物的看法也就完全不一樣了。

在慈禧的大出喪中,可以說這完全是清朝封建反動統治的一種臨終前的“回光返照”現象,這種回光返照式的榮華殘夢,此後並未繼續多久,到了第二年的一九一〇年,當我父親不得不把自己哥哥的仇人袁世凱卑詞厚禮地請回來主持殘局大政的時候,隆裕也就不能不為無有軍餉而需要拿出內帑(宮內存款)來而痛哭流涕了。接著在中華民國南京政府成立以後,她為了清室退位的問題在召集王公大臣的禦前會議上又哭了一次。最後一次則是在宣布退位詔書上蓋章時,她又大哭了一場。她在慈禧死後,所做出的政治上的表現,概略就是如此。到了一九一三年春天,她就死在北京的宮中了。

十一、隆裕和四太妃的關係

因為慈禧的遺命,我繼承了同治兼祧了光緒,所以,在我當上了末代皇帝之後,光緒的皇後,自然被推為隆裕皇太後了。所以,自從慈禧死後,她便是我在名義上的唯一母親。此外固然還有同治的瑜妃(後稱敬懿皇太妃),珣妃(後稱莊和皇太妃),瑨妃(後稱榮惠皇太妃)和光緒的瑾妃(後稱端康皇太妃),但在隆裕太後在宮中“說了算”的時代,她們四個人是根本說不上和我的母子關係的。

在封建製度下,特別是在封建專製製度的大本營——清宮中,對於“嫡庶”之分是異常嚴格的。例如,當隆裕有時和我一同吃飯時,隆裕和我都高高坐在椅子上吃,而瑾妃隻能在“同桌”(即陪食之義,在當時宮中叫作同桌)的名義下,站在地下吃飯。

還聽說那三位同治的妃,因為我有繼承同治的身份,為要和隆裕平分春色地爭著當我的母親,曾和隆裕鬧翻了臉,當然鬧翻的結果是“庶”字敵不過“嫡”字。況且,隆裕是握有太後大權的,所以這三位“庶”字的妃,便被軟禁在西六宮即所謂冷宮裏。直到一九一三年隆裕死後,這三位才由西六宮出來。據說瑜妃曾指著隆裕的屍身說:“你也有了今日!”於是,瑜妃等三位便和光緒的瑾妃聯合起來,把當時的宗室王公召集到小朝廷內,逼問他們:“今後將給予我們以怎樣的地位?”所以,便從那天起,我才開始向並著坐在一起的四位磕了頭,一視同仁地稱她們為“皇額娘”。

從此,我才算完成過繼同治兼祧光緒的家庭使命。

十二、李蓮英與小德張

過去在北京,隻要一提到清代太監的事情,差不多的人便都會聯想到慈禧時代的李蓮英和隆裕時期的小德張。他們二人,都是曾在清宮中利用太後對他們的寵信,幹了不少貪贓受賄,甚至左右政局的事情。從這裏也可以充分看到當時的政治已經腐朽到了怎樣的地步,封建統治者的墮落已經到了怎樣的程度。那麽,按照次序先從李蓮英說起。

先說李蓮英的作惡才能和向上爬的本領。

李蓮英綽號“皮硝李”,據說他在入宮以前,曾販賣過皮硝,在安德海活著的時候,他在慈禧眼中,也還隻是一個二路角色,自從安德海被殺之後,他才一步登天地露出了頭角。

據說安德海被殺時,慈禧還不知道,直到山東巡撫丁寶楨把辦理此案的經過報告到京時,李蓮英才知道這件事,遂連忙把此事報告於慈禧,慈禧聽了還是半信半疑,認為這或許是一種謠言。後來聽李蓮英說“聽說慈安太後已經下了好幾道密旨,大概不能是謠言”時,她才命他到外邊打聽明白,快來回報。李蓮英奉命後,立即跑到恭親王奕?處去探問,奕?無法,隻得把經過情形,從頭到尾都告訴了他。他遂趁這個機會對奕?說:“太後的脾氣王爺您是知道的,如果我一五一十地把這件事報告上去,太後恐怕不會答應的!”奕?仍是一本正經地打著官腔說:“遵照祖製怎能不這樣辦呢……”李蓮英別有用心地打斷奕?的話,微笑道:“您提起祖製來,奴才還敢說什麽?可是兩位太後的垂簾,這也不是祖製呀!怎麽王爺您又讚成了呢?”這一番話把奕?堵得閉口無言。於是李蓮英就裝腔作勢地告辭要走,這時,恭親王卻沉不住氣了,便拿出另一副麵孔來,向他說出了真心話,並托他設法在慈禧處給他轉圜。這時李蓮英才正式獻策道:“大公主(奕?的女兒、慈禧的義女)在宮裏,太後很喜愛她,可以請大公主從中調停。”說到這裏把話頓了一下,又看一看奕?的臉上的顏色,然後又繼續說:“……如果這樣也辦不好的時候,奴才可以替王爺盡一些力量!”奕?聽了不由得高興地說:“那麽,全仗著……”李蓮英不等這句話說完便狡猾地笑了一下搶著說:“奴才將來仰仗王爺照應的地方多著哩!這一點點的事,王爺請放心吧。”於是,奕?就把慈安的密諭底稿交了出來,李蓮英就喜形於色地告辭而去。

慈禧看了這張底稿之後,果然大怒起來,便要到慈安處去質問。李蓮英便胸有成竹地說:“這件事也不是慈安太後自己一個人的主張。”於是把奕?與此的關係說了出來,這就是為了使慈禧省悟到自己的理虧,而不至於意氣用事去找慈安自討沒趣。慈禧是很乖巧的,便在他這一暗示下,把找慈安的勇氣消去了一半,但仍是怒氣衝衝地坐在椅子上悶不作聲。李蓮英便過去用手輕輕地給慈禧捶著背,良久才在慈禧的怒氣稍微平息下去之後,慢慢地說:“安德海總管實在也過於在外招搖,聽說他一走出都門,便揚言說奉了太後的密旨,而使沿途的督、撫、州、縣捐獻相當的巨款,所以才會鬧出這樣的事來的……”慈禧聽了也不由得說出:“竟有這樣的事情,不過東太後也不應該瞞著我這樣做呀!”正在這個時候,奕?的女兒榮壽公主來求見。慈禧就餘怒未息地向她大聲說:“你阿瑪做的好事!”公主聽了裝作不懂的樣子呆站著,這時李蓮英就趕緊從旁插嘴說:“就是為了安總管的事情……”公主這才連忙跪在地上叩頭,就把自己因為經常住在宮裏,素日不知道外邊的事情做辯解,更說因聽到了此事曾大吃一驚,趕緊回家向她父親去打聽的事情說了一遍,又把聽到的安德海在外招搖情形也做了匯報,跟著又把丁巡撫密奏到京,和她父親奕?因慈禧正在看戲未敢貿然驚動,以及如何奏明慈安,如何遵照祖製做了處理的經過,做了詳細的敘述。慈禧聽了叱道:“你總是回護著你的阿瑪!”李蓮英見太後怒氣已漸漸平複,便插諢似的說:“您快給您‘皇爸爸’謝恩吧!隻要您一出來,什麽事都能過得去。”於是就在大公主的叩頭賠禮之後,這場應有的風波,便算是不了自了。足見李蓮英之所以能夠代替安德海一直得到了慈禧的寵信,並不是沒有原因的。看他所弄的這些花樣,也就可以知道他在當時的宮中,是個什麽樣的人了。

再說頤和園和李蓮英的關係。

我們誰都知道,在北京西郊的那個頤和園是慈禧把當時興辦海軍經費中的三千萬兩銀子,用偷天換日手段挪來修建的,可是給這一罪惡行為實際牽線的人,卻是李蓮英。我們對於這件事,固然忘不了慈禧,但也不能忘掉李鴻章,尤其不能忘掉這個李蓮英。

先從要興辦海軍的由來說起。

在一八八四年的中法戰役時,清朝的南洋海軍,在馬江之戰中吃了大虧,致使閩海艦隊剩下的艦艇寥寥無幾。因此,清朝的反動統治者,迫於國內的輿論,便也高唱起“銳意興辦海軍”的高調來,於是就在北京設置了海軍衙門,委奕譞為總辦,奕劻和李鴻章為會辦,善慶和曾紀澤為幫辦。凡事都必須由這五個大臣共同協商辦理。

奕譞和奕劻以及善慶,本來對於海軍的事情,都是一竅不通,為什麽偏要把他們擺在那裏呢?那就是因為一個是醇親王,一個是慶親王,一個是滿族官員,這樣在海軍中,不就是形成了滿三漢二的優勢地位了嘛!不過是這隻是表麵上一種形象,說實話,曾紀澤呢,充其量也不過是由於他父親曾國藩,並且他本人又曾和西洋人做過一些接觸,他也曾倡導過興建海軍的議論,所以,他也就占據了海軍創造者首腦中的一個席位。實際上能夠辦些事的,在當時隻有李鴻章一個人。

辦事是辦事,經費是經費。李鴻章對於籌措經費這件事,也確實感到了頭痛。因為每當他向清朝中央政府方麵去請求款項時,總是被慈禧予以批駁的多,加以允許的少。

不過李鴻章在當時的政界中,乃是一個出名的老奸巨猾人物。他覺得慈禧之所以要采取這樣的刁難手段,其中必有文章,於是他就打定主意,設法求見慈禧一麵。

當然,在君臣各打官話的謁見時,是探聽不到什麽內情的,他就借著這次到京的機會,在暗中尋找著開竅門的鑰匙。結果是從李蓮英處得來消息說:“太後近年來打算過一過安靜悠閑的生活,想修建一個園子。但沒有款項可籌,因此總是悶悶不樂。”在李蓮英的這種有意說出和李鴻章的有心聽取這一機緣湊合下,李鴻章隻稍稍沉吟了片刻,悟得了話中的含意之後,便若有所得地連忙走到李蓮英的耳旁,小聲嘀咕了幾句話。隻見李蓮英一麵聽著,一麵不住地點著頭。於是,李鴻章就高高興興地回到他的任地天津去了。

從此以後,李鴻章每當再向朝廷請求款項時,便再也不受批駁而是一請就準的了。

原來李鴻章的“附耳妙計”就是為了迎合慈禧的享受主義意旨,提議以籌款興辦海軍為名,責成各省的地方官每年須向中央籌撥定款,好使慈禧從其中提出一半來,充作修建頤和園之用。這就是頤和園和李鴻章特別是和李蓮英的關係。

再說李蓮英在當時政界中的潛勢力。

在北洋的海軍已經興辦了一兩年之後,慈禧和李鴻章的互相拉攏利用,把全國各地籌撥過來的人民血汗,平白地耗費了不少。盡管是在封建統治者為所欲為的黑暗時代裏,但也得做出一些表麵成績來,才能掩蓋一下全國人民的耳目。於是就在胡亂購買了幾隻軍艦,形式上訓練了幾千名海軍之後,便大吹大擂地宣布成立了新式海軍,這時,慈禧便也煞有介事地特派醇親王奕譞為閱操大臣,到天津來閱操。李鴻章聽了便選派能幹的官員給奕譞籌備行轅,並堅囑務要準備得盡善盡美才行。不料這時,由宮中又來了一封密函,李鴻章看了,便又使準備行轅的人在行轅之內,再特別布置一個房間,並吩咐承辦的官員,這個房間的局勢,雖然要比奕譞住的地方稍降一等,但須力求其格外精致、清雅才行。並再三叮囑務須妥善布置,不得稍有遺漏。承辦委員們雖然是唯唯連聲地不敢多問,卻都狐疑了起來。在這個房間內,究竟是誰要來住呢?在行轅內外的布置都做得妥妥帖帖之後,李鴻章還不放心,在貴賓到來以前,更親赴行轅查看了一遍。對於奕譞所要住的正房大廳,倒也不過是大略看了一遍,就算查看完畢。對於那個略降一等的廂房,卻是非常仔細地做了周密的檢查並且還挑出不少的毛病來。例如,這樣的設備未免太粗枝大葉,那樣的鋪陳未免過於簡陋,等等。委員們越發暗中驚訝起來,這間廂房到底是誰來住呢?為誰準備的呢?比醇親王住的地方還顯得重要,可是為什麽卻又不住正房呢?大家所抱的這個悶葫蘆直到閱操的欽差大臣到來以後,才被完全揭破。

當李鴻章去迎接醇親王奕譞時,彼此做了寒暄之後,便立即向奕譞的一個隨員,滿臉堆笑地去打招呼並恭敬謙和地連聲稱他作總管。這時大家才知道,原來廂房裏的這位貴賓就是在當時赫赫有名的太監李蓮英。

到了行轅之後,李鴻章便照例同奕譞周旋了幾句話,便又陪同著李蓮英到了這間曾經是個謎的華麗廂房。李鴻章還口口聲聲地說:“多多屈尊請總管多加原諒。”可是李蓮英卻隻是隨隨便便地看了一下,淡淡地說出了“費心”兩個字而已。

這次裝飾門麵的大閱操不打緊,卻又把層層剝削下來的海軍經費,又給白白地靡費了一大筆,反正是由李鴻章隨意一報銷就算完事。再多花些也不過是慷他人之慨,還有誰能來過問呢?

自從這次閱操回來之後,李蓮英在官場中的幕後勢力和威風更是上漲了不知有多少倍,致使在宮中服務的人,都暗中呼他為“九千歲”,於是就有一個叫朱一新的禦史上了一本奏折,文章有“李監隨醇親王閱兵,恐蹈唐朝監軍覆轍”等語,不料慈禧看了後,卻勃然震怒,立命把這個禦史降了級。從此以後,更沒有一個人敢非難李蓮英的了。一般蠅營狗苟、鑽營拍捧成性的官迷們,便都紛紛麇集在李蓮英的門前,致使李蓮英的臭名聲一天大似一天。

李蓮英貪贓受賄的一例:

聽說過去有個姓王的大官僚,在袁世凱失敗以後,曾在天津舊日本租界過長期的寓公生活,他常自豪地說平生曾做過一次很露臉的事,他說:“我曾奉了袁項城之命,秘密地把白銀二十萬兩送到李蓮英處,他見了這份厚禮,便佯作吃驚道:‘這如何使得,袁宮保不是要我的腦袋嗎?’我聽了這樣的話便為了難,但情急智生地對他道:‘我們的袁大人倚仗您大力維持的地方多著哩,這不過是一點點孝敬之意,您要不賞臉收下,我可怎樣回去交差呢?並且這件事,隻有您和我們袁大人知道,這點小小的來往,又有什麽關係呢?您收下這份禮物,不但是我們袁大人高興,就是我這個做小差事的,也是感激您的盛情。您收下,就如同救了我一樣啊!’李聽了,想了一會兒,才放心地收下了。我回去把此次交涉的經過報告了袁項城,他曾拍著我的肩頭高興道:‘老弟,你真有隨機應變之才。像這樣的事情,如果今天換了別人,非把這事搞糟不可!’我之所以得到袁項城的賞識,就是由於我的口才啊!”

李蓮英的殘忍性格之一例:

在德齡所著的《清宮二年記》中曾對李蓮英的殘忍成性和助紂為虐的行為做了概略如下的一段記載。

西太後是很珍惜自己的頭發的,每天有一個專門的太監給她梳頭發,和盤挽旗裝的頭髻。有一天這個太監因病請了假,臨時換了一個太監來代替他,他知道慈禧最怕自己的頭發脫落,今天擔任起這一艱巨的差事,未免覺得心慌,但又不能辭,隻得硬著頭皮幹,不料越是心慌,手腳就越發忙亂起來。於是,在他的木梳上,果然落下了一根很長的頭發,再加上他又沒有那個專門給慈禧梳頭的太監的本領,不能把梳落的頭發悄悄地藏了起來,因此,他就越發心慌手亂了。按理說,偶爾落了幾根頭發,慈禧是不會感覺到的,可是在鏡中卻看見了他的張皇失措的樣子,於是便問道:“把頭發梳掉了吧?”這一問不要緊,嚇得他跪在地上直發抖。慈禧看到他這種樣子就越發生起氣來,厲聲道:“把這根頭發照舊給我長到頭上去!”他越發害了怕,哭起來了。慈禧便命人把他帶到下麵,重責了幾十大板。事後李蓮英來了,慈禧便把適才發生的事告訴了他,他聽了狠狠地說:“一頓板子把他打死就得了,那樣的人,留著也沒有用處。”德齡對此事曾批評李蓮英是個陰險狠毒的人,處處逢迎著慈禧的意旨,除了對自己以外,對誰都沒有好心。

現在我再介紹一下小德張的事情。

小德張,也有人叫他小張德,我記得他的大名叫作張蘭德,在隆裕處為大總管,在清宮中雖然沒有李蓮英擅權專勢期間那樣暴戾,但在慈禧死去後直到隆裕死時為止的三年之間,對於當時政界的影響,有的地方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

小德張和袁世凱的勾結。

從戊戌政變以後,一直到慈禧死,袁世凱一直是在李蓮英身上苦下功夫的,而從一九一一年袁世凱二次出山大顯身手之後,所抓住的對象則是小德張。利用他在隆裕麵前的地位,使他充作給袁暗中效力的內應。

至於袁世凱在這種曆史重大改變中,給奕劻和小德張等饋贈了多少賄賂,固然局外人無從得知,但從慶王府的富名滿全國和小德張的房產遍京津來看,充分可以想象得到,袁世凱是充分地把他們給喂飽了。據說袁還欺騙奕劻說,將要立他的兒子載振為皇帝,因此頗得到奕劻在政治上的大賣力氣維持他。

暫且拋開奕劻,光就小德張來說。自從辛亥革命以後,他便在北京永康胡同明目張膽地新建了一所窮奢極侈的大宅第,房屋之多,院宇之大,輪奐鋪設之華美講究,真是令人吃驚的。在他的這所宅第中,還修了一座專門模仿故宮禦花園裏養性齋的樓房,論起考究程度來,真是比清朝時代的各王公府邸還要高多少倍。

不僅在北京如此,就是在天津的舊英國租界內,他也曾蓋有高大的西式樓房,這種闊氣真是就連當年的李蓮英,也萬萬趕不上他幾分之幾的。

原因就是袁世凱鑽了清朝反動統治的空子,小德張也鑽了資產階級革命不能徹底的空子,所以他們才能夠在人類曆史向前發展的轉折過程中,一個篡奪了辛亥革命的勝利果實,一個則是得到了袁世凱的巨額運動費,成為一個清朝曆史中最有名的闊太監。

小德張的威風。

我乍一進宮當了皇帝,每到隆裕太後處問安的時候,如果碰到了他,還須照例先向他搭話,稱呼他一聲“張俺達”。當時連我對他尚須這樣,那麽其他的人對於他,又該是怎樣恭維?聽說他每天吃飯的時候,頓頓飯都有幾十種的菜肴擺在桌上,並且他任憑自己的喜怒隨意責打太監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