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冠之上。

沃克洛德仰望著天空中的男人,有些控製不住笑意,雖然是仰視,但是現在的他卻覺得是俯視,那是一種一切盡在掌握之中的萬能感。

數秒的沉默之後,青年緩緩開口,聲音艱澀。

“你是什麽意思?”

“哈哈,很簡單,你覺得我是怎麽從裏側爬出來的?僅僅是憑借神秘?不,幻想種再如何強大也被困在世界裏側,我的回歸怎麽能指望那些?我的回歸,是因為人理。”

“人理與神秘的力量正如一正一反,互相之間是可以依存的,正如那位變成龍的小姑娘一樣,而我之所以能從死亡中爬出,正是因為你的力量。”

“五十年的時間,當時躲在根源之隙的我以人身為基礎一步步蠶食著你的人理之力,終於獲得了其中的一部分,當然,我也付出了龐大的代價。”

“我得到了回來的路標,而你得到了自如運用神之血的力量,雖然這種換取完全不公平,但是不可否認的是,半個世紀的時間裏,我們的力量互相交換,彼此適應,而結果就是我們都無法殺死對方。”

“......”

羅蘭聽到這裏落於地麵低下頭,一時之間讓人看不清表情。

“原來如此,難怪我會睡了五十年,是你一直在通過神之冠幹涉我,那部分屬於人理的詛咒——副作用的消除不是因為沉睡,而是被你吸收了吧,這也就是你找我議和的原因。”

“不錯,我擁有你的一部分人理之力,你擁有一部分我的神秘之力,我們互相之間分不出勝負,所以不需要戰鬥了,這毫無意義。”

洛克沃德麵上的微笑無法掩蓋,他抬起那頭顱,無聲的敘說著自己的勝券在握,而羅蘭低著頭,腦海中卻浮現出數天之前在夢境中的最後一條路。

那是貞德的結局,畫麵總共隻有三幅。

第一張畫麵是在一個充滿霧氣的戰場,羅蘭一眼便認出這裏是海姆冥界,而貞德正指揮著人類的軍隊與天空中的飛龍衝向如大海般的屍群,在數不盡的屍潮之後是一個巨大的犬型怪物,而在它的身後是天柱般的樹根。

第二張畫麵仍然是在海姆冥界,爆炸的火光下映照的是身負重傷的貞德以及士兵們望向沒有完全毀掉的樹根,那一張張充滿絕望的臉。

身受重傷的貞德同樣在看著那樹根,她的眼神中閃過很多種情緒,悲傷,絕望,憎恨與不舍,最終一切都化為堅毅的平靜,她在火光下祈禱,隨後黑色的魔力將她覆蓋,她至此化為神話中的魔龍,將那殘餘的樹根啃咬殆盡。

第三張畫麵是咬斷了樹根,但是被樹木刺穿身軀後身負重傷的魔龍,她掙紮著飛向天空,想要吞噬掉樹冠之上的罪魁禍首,然而卻被更多的樹槍刺死,身軀被托舉著高掛在世界樹上方,作為反抗者最直接的下場震懾四方。

這就是貞德的結局,以化為怪物為代價吞噬掉樹根,可是卻仍然沒有挽救她愛著的這片土地與人們,最後被萬箭穿心而死,死後永掛高空不得安息。

雖然在看之前早已知道了結局,但是羅蘭仍然無法控製自己的怒火,貞德含恨而死,死後被暴屍深深地激怒了青年,可以說從那一刻開始,他對洛克沃德的殺意就一直在沸騰。

可是隻是憤怒沒有意義,羅蘭是想讓一切改變,但是他不得不承認,貞德的結局很難改變,她太過特殊了,是斬斷世界樹根須的必要人物,而在完成這項任務的同時,她就會被重傷而瀕死。

一切似乎都走到了死路,就如同命運的安排,在化身為惡龍的那一刻想必貞德就是這樣想的吧。

“這確實是命運啊。”羅蘭低下頭喃喃的道:“命運讓我們相遇,而我則要讓你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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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火之中,黑色的惡龍啃噬著樹根,巨犬嚎叫,海魔亂舞,幽靈們成群結隊的向著樹根處飛去,僵屍們也如退潮般離開,人類幸存的戰士們望著遠方的場景愣愣出神,似乎仍舊無法相信眼前這神話中的情景。

聖女化為黑龍,正在拚死給世界樹致命一擊,所有的怪物都被吸引了過去。

短暫的迷茫之後,一個個士兵開始清醒,並且無需命令的向敵人展開瘋狂的追擊,撤退的指令被取消,改為全軍突擊。

“掩護!掩護!”

“壓上去!為聖女爭取時間!”

中隊長們怒吼著孤身衝入屍潮,身後的士兵悍不畏死的緊隨其後,魔術師麵色蒼白的打出誘敵彈,用盡弓矢的弓手們拔刀近戰。

領軍的聖女願意舍生取義,跟隨的士兵們又何惜此身?

這是絕境中的最後一絲掙紮,背負著身後億萬生命的戰士們在這一刻置生死於度外,而換來的是扭轉戰局的一記巨響。

“哢嚓,轟——!”

魔物們的騷擾失敗了,被人類拖住的它們數量不足以對魔龍造成威脅,而在樹木刺穿身軀的劇痛之中,貞德拚盡全力將那剩餘的連接處咬斷,巨響聲中樹根化為兩段倒在一旁。

世界樹魔力的運輸至此中斷,龐大的魔力束衝上雲霄,打碎了海姆冥界那黑暗的天穹結界,展露出外界的天空。

天光之下,巨龍仰首,發出陣陣龍吟。

做到了啊。

貞德如此想著。

雖然心中對生命仍有不舍,但是一想到這樣做很多人能活下來,還有他的陪伴,貞德就覺得無所謂了。

她低頭看向自己如今的身軀,樹木之槍已刺穿心髒,即使是龍種也已免不了死亡,她看向遠方,怪物們開始四散,人類的士兵正在發出激動的吼叫,而在人群中央,瑪爾達正在大聲呼喊她的名字。

再見了,瑪爾達。

蘭,我要先走一步了。

如此想著的她緩緩的閉上了眼睛,意識陷入了黑暗。

下一刻,黑暗的海姆冥界中,兩點聖白的光芒炸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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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救貞德極其困難。

首先是她的龍化,貞德的龍化是不可逆的,身為英靈的她無法像普通的神官一樣可以變回人身,人身代表人理,龍身代表神秘,隻可倒向其中一邊,這也是長久以來貞德從沒有龍化過的原因。

其次是她的重傷,在咬斷世界樹尤克特拉希爾的樹根時她會受到致命傷,那是瀕死的傷勢,而戰場上的醫療手段更是無法挽救。

這兩個難題幾乎對於任何人都是死局,但是對於羅蘭卻是可解的。

答案就是勇氣之結晶。

樹冠之上,沃克洛德望著麵前青年臉上露出的笑容漸漸開始改變,他瞪大眼睛,逐漸露出不可思議之色。

“等等,怎麽回事,你的力量......”

“我的力量在消退,你是想這麽說吧?”

羅蘭抬起頭,在震驚的沃克洛德麵前露出燦爛的笑容。

“沒錯,我的力量確實在消退,因為我把人理之座的碎片送出去了啊。”

青年發自心底的笑著,在他的身體中力量在無端的消失,而在萬米之下,那照入天光的黑暗地府,兩名少女正綻放出光芒。

這就是羅蘭的解答。

貞德的龍化是因為倒向神秘,那麽隻要身體中人理再次站到壓倒性優勢便可以恢複人身,第一個問題就此解決,而麵對第二個問題,羅蘭的後手就是本來不會出現在海姆冥界的瑪爾達。

貞德的重傷沒有完備的醫療設備搶救是無法治愈的,但是擁有人理碎片,治療能力得到大幅強化的瑪爾達會把她的傷勢維持住,直到回到後方進行治療,轉危為安。

一切都是靠著勇氣之結晶的能力。

“我隻能看著心愛之人化身怪物後淒慘的死去,你是這麽說的吧,沃克洛德?”

羅蘭重複著敵人的話,同樣重複了一遍自己的回答。

“你要知道,總有一些東西是超出你預料的,而你忽略的,就是我另一項在你看來愚不可及的能力啊。”

“勇氣之權能,這分出自己力量強化他人的能力是你無法理解的吧,你並非不知道它的存在,但是你卻必然會忽略它。”

“因為你永遠也不會拋棄力量,因為你為了自身甚至可以殺死所有的下屬,你這種自私到極點的惡毒蛆蟲又怎麽會理解何為勇氣?”

羅蘭看了一眼下方,濃煙與喊殺聲依然在持續,隻是這幾個小時之內,成千上萬的戰士為了身後的家國拋頭顱灑熱血,為了人類群體的未來舍生忘死,他們的生命如煙花般綻放,將希望留給更多的人。

“勇氣與大義,傳承與存續,是你這怪物永遠無法理解的讚歌,而刻意去忽略這些的你,沃克洛德,你永遠也算不到這些。”

“瘋子,你真是個瘋子!”

化身樹木的老人第一次激動的怒吼,他指著衰弱起來的羅蘭嘲諷道:

“你這麽做有什麽用,把力量分給低等生物?愚蠢至極!”

“愚蠢的是你啊,沃克洛德,你以為隻是這樣而已嗎?”

羅蘭如同之前的老人一樣,露出俯視低等生物的眼神。

“你的一部分藏在天之冠中這件事,你以為我不知道?”

青年話一出口,沃克洛德麵色便是一變,羅蘭的笑容愈發燦爛了。

第一次注意到是在黃金鹿號的冒險,得到海神之血的羅蘭在封印它時發現了蹊蹺,但是當時的羅蘭在研究了一陣子之後沒有得出任何結論,這個疑問一直存在他的心中。

第二次是得到艾薩克的蘇爾特爾之血時,仍然能夠控製的羅蘭第一時間就發覺了不對,如果說第一次還可以用他是和貞德一樣,天生是海神之血的適格者來解釋,那麽蘇爾特爾之血就是完全推翻了這一猜想。

從那時開始,羅蘭就想到了一個可能,那就是他不是能操縱神之血,而是能操縱它們的根源之力———神之冠。

再結合他不自然的五十年沉睡,消失的副作用,與那個曾經的仇敵一前一後的蘇醒回到世間,他立即就想到了被沃克洛德侵蝕交換了一部分力量的可能。

而能證明這些的是梅林。

原因隻有一個,那就是梅林的眼睛看不到關於羅蘭的事,而這一次,他同樣看不到關於沃克洛德的事,自始至終他都不知道世界樹中那個異形怪物的存在。

在得知這些的那一刻,羅蘭便知道,一切都聯係上了。

“你以為我隻是在救她們?不,我同樣是在殺你啊。”

羅蘭肆意的笑了起來,而聽到這些的沃克洛德呆滯了一下,隨後瞪大眼睛。

“難道說!”

“不錯,圓環已經閉合,所有的一切都在計劃之中。”

在梅林的預測中,貞德拚死咬斷了世界樹樹根,但是沃克洛德依然沒有死亡,所以隻是拯救貞德還不夠,羅蘭需要能夠殺死沃克洛德的力量。

在力量混淆的情況下,受到侵蝕的羅蘭已經沒有致對方於死地的手段了,但是這卻隨著人理碎片的離開而煙消雲散了。

權能結晶,不過是羅蘭靈魂中的某些部分依附在人理碎片上形成的力量,而在碎片被轉移的時刻,權能也將分崩離析。

沃克洛德難以置信的仰望天空,在那天之頂,本來運轉著的輪轉之冠已經停止了運行,晶瑩的表麵上布滿了裂痕,那無上的力量也隨著光芒的暗淡持續消散。

“你沒想到吧,你處心積慮五十年侵蝕的不過是它的外皮,肮髒的蛆蟲,人理從不曾眷顧你。”

“侵蝕天之冠回到世間的你,因你的回歸而外流的神之血,因吸收神之血化為惡龍咬斷樹根的貞德,因殺死貞德而被我轉移的人理碎片,最後,是因失去人理碎片而崩塌的天之冠。”

“這就是閉合的圓環,也是因果的連鎖,在天之冠崩潰的那一刻你我再無聯係。”

羅蘭瞪視著老人,眼瞳中是刻骨銘心的恨意與厭惡。

“五十年過去了,我不會重蹈覆轍了,你殺戮之手伸向我摯愛之人的那一刻,你的喪鍾就已經敲響!”

青年的手中閃爍出赤紅的光芒,一滴**就這樣漂浮在他的掌中。

“審判之時已至,沃克洛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