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內斯特·西頓·湯普森
狗是我們與天堂的聯結。它們不懂何為邪惡、嫉妒和不滿。在美麗的黃昏,和狗兒並肩坐在河邊,有如重回伊甸園。即使什麽事也不做也不覺得無聊——隻有幸福、平和。
——米蘭·昆德拉
1882年,賓戈在我們家的小木屋裏度過了餘下的那段冬天。他是一隻胖胖的,笨笨的,但心地善良的小狗。他每天總是毫無節製地吃東西,於是他長得越來越大,也越來越笨。即使悲慘的經曆也不曾教會他一定要讓鼻子遠離捕鼠夾。他對貓極為友好,卻被貓完全誤解了,因此導致了一場武裝中立,這場偶爾會因恐懼才會有所變化的中立一直僵持到最後,直至早就顯示出聰明頭腦的賓戈懂得了幹脆離開小木屋睡到穀倉裏才算了結。
春天來了,我開始認真地對他進行訓練。我費了好大的周折,賓戈也費了好大的勁兒。他慢慢地學會了隨時聽從命令去跟蹤我們家那頭老黃牛,那牛總在沒有柵欄約束的草地上隨意吃草。
一旦學會了他要做的事兒,他就會全身心地去做這件分內之事,沒有比要他去追回老黃牛更令他高興的事了。他一下躥得老遠,興奮地上躥下跳,歡快地狂吠,並往空中跳得老高,這樣有助於他更好地通過查看草地來尋找獵物。不一會兒,他便會把牛趕在他麵前,拚命地往回跑。老黃牛氣喘籲籲,上氣不接下氣,在被安全趕進牛棚最遠的某個角落之前,他是不會讓老黃牛有片刻休息的。
他如果不這麽賣力,會令我們更滿意。不過我們一直對他都很寬容,直到他對這每天兩次的“搜捕”活動喜歡到不用督促就主動去找“老鄧恩”的時候。後來,這隻精力旺盛的牧牛狗不是一天一兩次地去履行自己的職責,而是一天十幾次地把老黃牛趕回牛棚。
再後來,事情達到了這種程度:無論什麽時候,隻要賓戈想稍微活動一下,或者想有幾分鍾的閑暇時間,甚至是剛好想放鬆一下,他就撒腿向草地飛奔,幾分鍾後又跑回來,把那頭倒黴的老黃牛拚命地趕在前麵。
最初,這看起來並不糟糕,因為他這樣做可以使牛不至於跑得太遠;但不多時,我們便發現他這樣使老黃牛不能吃草。她瘦了,擠出的奶也越來越少,總是憂心忡忡的樣子,因為她始終要緊張兮兮地警惕著那隻惡狗,每天早晨她隻在牛棚附近轉轉,似乎不敢貿然遠走,免得自己立刻遭到攻擊。
賓戈簡直太過分了。我們想盡了一切辦法讓他有所收斂,但都無濟於事。我們索性迫使他放棄自己的樂趣。自那以後,雖然他不敢再趕老黃牛回家了,但他對她依然有著濃厚的興趣,他會躺在牛棚門口看擠奶。
夏天來了,蚊多如災,在擠奶的時候,鄧恩不得不把尾巴擺來擺去的,以驅趕蚊子,這比蚊子本身還招人煩。
弗萊德,就是負責擠奶的那位老兄,是個極有發明天賦的人,也是個極沒有耐心的人,他想出了一個簡單的製止牛擺尾巴的方法。他在牛尾巴上綁了一塊磚頭,就開開心心地開始工作了,他對這與眾不同的辦法很放心,我們其他人卻對此表示懷疑,都站在旁邊看著。
突然蚊群中傳來了一陣沉悶的撞擊聲並停留在空中,老黃牛靜靜地嚼著草,弗萊德站起身來,憤怒地舉著擠奶用的凳子扔向蚊群。卻偏偏砸到這個蠢笨的老黃牛的耳朵上,這已經夠糟糕了,何況還有圍觀的人群的哄笑聲,更讓他難以忍受。
賓戈聽到了吵鬧聲,以為有人需要他的幫助,便衝過去從另一側向鄧恩發起攻勢。待到事件平息下來時,牛奶都灑了,盆子和凳子也都破了,奶牛和狗都狠狠地挨了一頓揍。
可憐的賓戈還不知道究竟為什麽自己會挨打。他早就知道該鄙視這頭牛,從這以後,因為對她極為討厭,他決定不再踏入牛棚的門檻,從那時起,他便全心全意地守護在馬廄旁看著馬群。
牛是我的,馬是我兄弟的,賓戈把忠心從牛棚轉移到了馬棚,好像連我也一並放棄了,他每天不再跟著我玩,但隻要一有緊急情況出現,賓戈總會來幫我,我也會去幫他,我們似乎都有一種感覺——人狗之間的這種感情要持續長達一輩子之久。
賓戈對我是忠心不二的;白天他跟著馬群東奔西跑,夜裏睡在馬廄門口。馬隊到哪兒,他就到哪兒,沒有什麽力量可以使他離開馬群。他全然一副主人的樣子,這種關係很有趣兒,也使後來發生的那件事顯得意味深長。
我不是一個迷信之人,迄今為止我也不相信什麽征兆之類的事兒,但卻有一件怪事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賓戈是這件事的主角。那時我們當中有兩人住在德溫頓農場。一天早上,我兄弟要到沼澤灣去買一車草料,來回得需要整整一天的時間,所以一大早我兄弟就出發了。說來奇怪,那天是賓戈一生中唯一一次例外,他沒跟馬車去,隻是目送著馬隊,一動不動。突然,他仰麵朝天,一聲憂鬱的長嚎劃破了天際,他望著馬車漸行漸遠,直至消失在視野中,他還尾隨馬隊跑了大約100碼遠,不時地發出最悲慘淒涼的嚎叫。那天,他一直都待在穀倉周圍,這是他唯一一次主動自願與馬隊分離,他每隔一會兒就像哭喪似的嚎叫一聲。我一個人靜靜地待著,狗的行為讓我預感到大禍即將臨頭,並且時間過得越久,這種預感就越壓得我透不過氣來。
大約6點鍾時,賓戈的嚎叫變得更加令人難以忍受,我不假思索,隨手抓起一樣東西朝他扔去,並命令他走開。但是,哦,天哪,心中的那種恐懼感卻怎麽也擺脫不了!我怎麽能讓我兄弟一個人去了呢?他還能活著回來嗎?我本可以從狗的行為中察覺到有可怕的不幸的事情發生。
終於熬到了我兄弟約翰該回來的時候了,他駕著馬車回來的時候,我接管過馬群,大大舒了一口氣。我裝著漫不經心的樣子問:“一切都順利吧?”
“還好。”他回答。
現在沒人敢斷定前兆一點意義都沒有。
很長一段時間後,我把這件事告訴了一位精通神秘學的人,他神情嚴肅地對我說:“賓戈總會在你危難之時幫助你嗎?”
“是的。”
“那就不要笑了。那天是你有危險,他留下來救了你,盡管你永遠都不會知道他把你從什麽樣的危險中解救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