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天陌反而輕鬆下來,身體終究支撐不住,他便靠著壁麵緩緩坐下,如釋重負的一聲歎息:“真真假假厲殘痕分不清,我也分不清,你又憑什麽能夠知道?”
到底是虛情假意還是弄假成真,厲殘痕是否也曾在心底一遍遍叩問過自己?殘邪王用孤獨悔恨的兩百年得到答案,而夜邪王……他的答案是什麽?得到答案的時間又會是多久?隻要想一想就會覺得頭痛欲裂,不如不想,那樣便覺得自己從來都沒有後悔過。
姬千雪半晌無語。盯著垂眸斂首的夜天陌,終於再次發問:“舞沉木不假?你真的沒有再騙我?”
他默默地坐在那裏,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夜天陌你倒是說句話!”
他還是不說話,月光微微籠罩著他,給他精致的側臉鍍上一層清冷的銀輝,仿佛是睡著了。直到等了許久還是沒有回應,千雪才略下頭去察看,原來他是真的睡著了。
姬千雪的心頓時柔軟。居然在外人麵前如此沒有防備地沉沉睡去,宛如一個初臨人間的嬰孩,這恐怕也是鬼少主的第一次。
冷薇小心翼翼為夜天陌蓋上他的黑色披風,然後向姬千雪向洞外指了指,示意要與她出去說話。千雪皺眉看了夜天陌一眼,隨冷薇走出去。
洞外風很大,呼呼刮在臉上讓人有種仿佛淩遲的錯覺。邪道各族的侍衛依舊在洞外巡邏站崗,可隻有姬千雪知道這看似銅牆鐵壁般的防守是多麽不堪一擊。她突然想起寒江所說的話:人的眼睛總容易被一些表麵的東西蒙蔽。此話果然不假。
“少主的血盟術沒有成功,幽冥反噬讓他現在非常虛弱。”
姬千雪沒有想到冷薇向她坦白夜天陌的身體狀況。
冷薇一笑,有些無奈:“你一定在奇怪我為什麽告訴你這個。其實我的意思是……倘若你要殺少主現在是最好的時機,如果你真的忍心。”
千雪也笑,聽著那話心裏頓時五味雜陳,嘴上卻說:“我有什麽不忍心?當初他對一個無知少女尚且又騙又殺,我不過以牙還牙,有什麽不對?”
“姬千雪……”冷薇茫然失色,這是她第一次心平氣和地和千雪談話,“我沒想到你是這種人。少主曾經不止一次對你手下留情,他若是真對你絕情絕義你根本就不可能還站在這裏!”
“嗬。”千雪輕笑,“那我該感謝他了。感謝他騙得不夠多殺得不夠狠,留下我這麽個禍害前來找他索命。想不到我偏偏有這麽好的運氣,剛好趕上他無力反抗的時候。”
“姬千雪!你不要太過分,他都那樣了你還不放過他麽?少主那麽可憐的人,為什麽你就不能對他有一丁點的憐憫?你放過他好不好?就算……就算我冷薇求你了,行麽?”
姬千雪驀然愣住。不隻是因為一貫清高的冷薇出口求她,更因為她想不到有朝一日曾經居高臨下將她傷至體無完膚的夜天陌會需要她的憐憫。可是,她微微蹙眉:“我有什麽理由要憐憫他?如果當初他對我還有一絲憐憫,會害我容貌盡失幾乎魂飛魄散麽?就因為他殺不死我我就要對他感恩戴德?他若還存在憐憫之心,會害得東陵百姓妻離子散、家破人亡麽?為著死去那個的姬千雪,更為了東陵千千萬萬無辜百姓,我怎麽可以放過他?”
冷薇臉色慘白:“你根本就不懂。少主曾經經曆過什麽你根本就不明白,你沒有資格指責他,誰都沒有資格指責他。”她絮絮著,連嘴唇也褪盡血色,“冷薇從小被親人拋棄,是少主救了我的性命。從那時起我的生命裏就隻有他,就算全世界與他為敵,冷薇亦會相伴左右,不離不棄。”
久久的,兩人之間隻剩下沉默。唯有風聲在耳邊呼嘯,月空寂靜得仿佛是怕驚醒洞內沉睡的那個人,冷薇孤清修長的身影倒出寂寥的影子,姬千雪看得有些失神。這一刻似乎整個世界都不再是從前的方向,無論是夜天陌、冷薇還是她自己,都像是經曆了一場脫胎換骨的蛻變。真真假假怎麽也分不清楚。
也許是這安靜太令人鬆馳,姬千雪自然而然問出一句:“你認不認識穆臨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