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的另一邊,是久別重逢的親兄妹,仿佛是又回到了海城童年裏無憂無慮的時光。
那時候他是穆臨風,穆家世子;那時候她是穆詩雨,穆家少小姐。海城邊的那片蒼淩海叫做東蒼海,有著最柔軟的海灘與最亮麗的海貝。兄妹倆最喜歡在海邊踏浪,然後哥哥背著疲倦睡去的妹妹深一腳淺一腳地回家去。
穆臨風一直絮絮不止地說著他們童年的趣事,時而手舞足蹈仿佛想要活靈活現地把當時的一切統統展現到她的眼前。
冷薇卻隻是垂眸,月色在她眼底投下一層暗影,看不清她的目光,低緩的一聲:“原來……我叫作穆詩雨……”
穆臨風這才察覺到自己的確太過心急,兩百年前的那些記憶怎麽能夠讓她一夕之間全部記起來。更何況他根本不知道這些年在她的身上發生過什麽事情,她為什麽會出現在夜天陌身邊,為什麽她的血液裏有一半是鬼族。她不說他便不問,或許是因為曾經歉疚得太深,他不能允許自己再對她要求什麽。
“小雨,沒關係。哥陪你一起想,咱們慢慢來,不管發生什麽都有哥在你身邊,誰也不能再傷害你。”
他們的左肩上有著一樣的穆氏圖騰,像胎記一樣存在著。冷薇的圖騰雖然因巫族血統被鬼血混雜而難以辨別,但穆臨風一眼就能夠認出來。所以當冷薇突然來到他的身邊,告訴他她自己是“小雨”的時候,他才喜極而泣地立刻相信這個事實——他最疼愛的小雨沒有死。他曾經迫不得已丟下她在冰天雪地,可是她還是活下來了,活著來見他!難怪在見到她的第一麵就覺得眼熟,原來是她。
“小雨,那時候我不知道是你,我竟然把你打傷了。現在怎麽樣?傷好了麽?真是……我居然會打你,我真是……”
冷薇看得出穆臨風難以自持的複雜情緒,激動、內疚,失而複得的愉悅,甚至連話都無法說得順暢。可她一直保持著最冷靜的笑容:“不用自責,我也有過錯。我曾經還差點逼死姬千雪。”
一聽到這個名字,穆臨風驀然收斂了笑容。心底隱藏至深的傷痛還是隨著那三個字一瞬間蘇生過來,無論如何都沒法驅除那種痛楚。他的小雨回來了,可他的千雪卻再也回不來。
“哥。”或許錯覺,穆臨風覺得冷薇這樣稱呼他的時候聲音發澀。她的表情類似微笑,“哥,你愛姬千雪麽?”
他隻覺得喉嚨在發緊,似乎那張永遠洋溢著甜美和青春的笑臉又出現在眼前。他苦笑:“是的,我愛她。”第一次如此坦蕩地承認自己對那丫頭的感情,可她卻永遠無法再聽到了吧。
冷薇微微有些詫異,心緒複雜難言,垂頭低語:“嗬嗬,她還是比我幸運多。”
“嗯?”他不太理解她這話的意思。
“其實就算千雪還活著你也不一定能再次認出她。很多事情都在變,就算她還活著也絕不再是從前的那個她。”
穆臨風點頭,接著溫柔地笑起來:“如果雪丫頭現在還活著,應該已經算是成年人了。那脾氣大約總會收斂一些,也不會嘰嘰喳喳再吵個不停。可能話會少一些,笑容會靜一些,頭發……會長一些……”他甚至開始比劃起來,“是這麽長……不對,應該是這麽長。像一道黑色的流瀑,有這麽長……”
在空中比劃的手緩緩地頓住,臉上方才聚起的笑容終於因自欺欺人的醒來而消散不見。她已經回不來了,可他還總是在想著這些不可能再發生的事情。
那張昔日風流俊朗的臉因思念而越發清瘦,凍結的笑容讓他顯出一種令人見之心痛的憂鬱。就連冷薇也不忍心再看,匆匆別過臉去。
他卻突然回身抱住她。那是一個男人心底最深處的脆弱,在世上最後一個親人麵前崩於無形:“小雨,哥沒用!哥真的……真的很想她……”
冷薇能夠感覺到穆臨風身體的劇烈顫抖,原來這就是愛一個人至深的感覺。曾經在幽冥之境她見過厲殘痕哭,那的她不明白為何如此厲害的殘邪王也有掉眼淚的時候,現在才知道那是相思情深,原來厲殘痕深愛著藍冰芷,一如穆臨風深愛著姬千雪。所以無論是殘邪王還是大巫司,就算是身經百戰的鐵血男子也會有為情落淚的時候。
她突然有種很強烈地衝動想要問這個抱住她哭的男子,他的哥哥,是否在這兩百年裏也曾因思念她落過淚。可是嘴唇微微翕動一番,還是沒有問出口。
苦笑。這世上早已經沒有人愛她了,何必自取其辱。偌大的天涯隻有少主與她是一樣的人,沒有疼沒人愛,不會有人為自己哭。所以,她要用自己僅剩的這一絲溫暖去陪伴夜。
哪怕要為他殺死這世上唯一一個血脈相連的兄長她也甘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