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靠岸，老船夫向穆臨風姬千雪二人打過招呼，又立刻返回了東蒼海，對於那個老人來說海洋已經是他的一切。

海城真的變了太多，穆臨風剛帶千雪走了一程便已是唏噓不已。曾經這裏是比尚文城、安樂城都要繁華的城池，如今卻顯得蕭條落寞。盡管如此，穆臨風還是平日要高興得更多，每走到一處都牽著千雪給她講其中的往事。比如他曾經在這青石板橋鬥蛐蛐，偷偷爬到別家院頭摘紅杏，糾結周圍的一幹小公子哥打架鬥毆……每每得勝而歸，小雨都站在家門口替他拍手叫好。

小雨……

穆臨風提到這個名字，還是掩不住眉梢的難過。當年在這裏一同成長的親妹妹，那個乖巧懂事本連隻螞蟻都不敢踩死的小女孩，如今卻成了殺人不眨眼的鬼魅。

姬千雪覺出他的不對勁：“是不是想起冷薇了？”

“冷薇？”他一愣，是啊，她現在叫冷薇。歎口氣，下意識地排斥這個名字，“她以前叫穆詩雨，詩情畫意像一朵純潔的雨丁香。”並不是冷薇那樣冷豔的夜來香。

“我以前還以為你們是……”姬千雪自己也覺得那誤會可笑，沒有再說去，有些歎然，“對不起。你和小雨好不容易重聚，都是為了救我才又失散。”

“千雪，我知道是你讓她來找我的，如果不是你我不會那麽容易和她相認。”他還是顯得黯然，卻多了些笑容，“回到夜天陌身邊是她自己的選擇，就像當初無法阻止你一樣，我同樣阻止不了她。”

姬千雪乖巧地點點頭，笑出兩個淺淺的酒窩：“好了好了，我們不說這些不開心的事。好不容易回到你的家鄉，帶我四處瞧一瞧不好麽？”

穆臨風情緒也緩和下來，溫柔地捋過她額前被風吹亂的發，微笑，輕輕刮她的鼻子：“好，就讓你看看當年那個海城的小霸王是怎麽興風作浪的。”

很多人終其一生都無法擁有這樣一段寧靜安逸的時光，那麽靜，仿佛時光停止流動，整個世界都失去了聲音。

姬千雪挽著穆臨風的手，踏在海城的大街小巷，青石板路在腳下清脆地響。她突然想起厲殘痕和藍冰芷，在她們的那段婚姻裏是否也有過這般謐靜美好的時光？和陰謀無關，與利益無染，隻是因為相愛，手牽著手像普通夫妻一樣攜手走過每一寸斜陽，千雪笑，一定是有的。現在的她才終於懂得了父母的愛情，那樣真摯，也那樣絕望。

無論是在中陸還是東陵，所有關於這段神鬼之戀的傳說都太過渲染了他們之間的仇恨，其實到最後他們都沒有忘記愛，哪怕走到絕境還是深愛彼此，直到今天。

穆臨風一直在給她講述曾經的海城是什麽模樣，可走到那一處的時候他又會歎氣，說現在的一切都變了，物是人非這般無常。很多穆家的故交都已經沒有了蹤跡，兩百年讓這座城市變得死氣沉沉。他也從先前的滔滔不絕變得越來越少言寡語，愈加臨近曾經的穆家宅邸之時，他更變得沉默不語，唯一的聲音隻有一聲聲歎息。姬千雪也不吵他，隻是握緊他的手，十指交叉。

他是觸動了舊時的心事吧。曾經目睹的那一幕幕慘劇，族親一個個死於非命，一定悲痛欲絕。

終於到達成為一片廢墟的舊宅邸，穆臨風恍惚地止步。

宅子是記憶中最後的樣子，斷壁殘垣，看得出當時屠殺的慘烈。滅門之禍發生得如此迅疾，還是孩子的穆臨風滿眼盡是明晃晃的刀光、觸目驚心的血，滿地的殘體肢骸……那時年幼的他也要衝鋒陷陣，卻到底因為是穆家唯一的子嗣被強行保護帶走。他一邊捂住妹妹的眼睛，一邊被母親拉著往外跑，父親與敵人廝殺的樣子成為他最後的一抹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