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國公顧耀性好矜伐,數典忘祖◎
顧菀驚訝之下, 不免溫聲詢問羅壽緣由。
順便將早就準備好的荷包送上。
羅壽公公麵上瞧著鎮定嚴肅,隻說皇上急召,是要仔細詢問肅王早上提交的供詞。
“這是皇上對王爺的信任曆練呢, ”羅公公對著顧菀老神在在,實則心中焦急無比:
就在一刻鍾前,被太醫院院令囑咐要好生修養的皇上,在連續研究了三個小時折子後, 再次吐出了一口血,甚至比上回更加嚴重,像軟麵條一樣從鑲了龍頭的檀木椅子上摔了下去。
禦桌上沾滿了星星點點的血跡。
羅壽聽見響動進去時,瞧見一團明黃躺在地上,頃刻間三魂六魄都飛光了。
對上皇上的目光, 他明白頷首道:“皇上放心, 奴才依舊悄悄地去請院令來。”
然皇上嘴唇嚅動半晌,沙啞地道了一句“讓肅王來”,而後似用光了全身的力氣,闔上雙眼, 無力地軟倒下去。
羅壽慌慌忙忙地請了太醫院院令來,讓小羅子等著院令給皇上看完診,自個兒衣服也不換,就穿著在宮中行走的衣裳, 從側邊的一道沒名字的小宮門來到了肅王府,請謝錦安再次進宮。
“公公請稍等, 王爺馬上就來。”顧菀的目光掠過羅壽胸口那一點疑似血跡的紅色, 心頭湧起一點兒懷疑。
但她未來得及多想, 先回房柔柔喚醒了謝錦安, 待穿衣裳的時間, 出去擰了一方沁了**瓣水的帕子,動手給謝錦安擦了擦麵頰。
“我在水裏滴了些醒神香露,可還習慣?”顧菀望著眼前一張睡意仍朦的俊麵,見眼下的烏青尚在,心尖不由得湧起心疼,似細雨一樣,密密又綿長。
“我在夢中都聞見雞湯的香氣了,一定是阿菀特意吩咐下去的。”謝錦安瞧出顧菀神色中心疼,握了顧菀的纖腕,主動作出一副輕鬆的模樣,薄唇勾出一抹笑:“阿菀可要記得晚上給我留一盅。”
“錦安提醒我了,回頭便將湯中的糯山藥盛出,不然待到晚上,都化在裏頭了。”顧菀回之莞爾一笑嫣紅的唇稍稍咬起,準備送謝錦安出門。
謝錦安低笑一聲,伸手觸了觸顧菀的唇瓣,見顧菀鬆了唇,才展眉道:“我早去早回,阿菀就不必相送了……若到了晚膳的時候我還未曾回來,阿菀不用等我。”
顧菀愣眼盯了謝錦安片刻,半晌後輕輕應了一聲,用秋水似的一雙眸子送謝錦安的背影遠去。
她想起羅壽胸前的那一點不顯眼的紅,秀眉與手中的帕子都不自覺地擰起,心中隱隱湧動著一點兒對謝錦安離府的不舍與不情願,還夾雜著一點兒隱約的不安。 連一桌色香味俱全的晚膳都沒有用幾口。
琥珀麵上端著猶豫遲疑的神色進屋。
“王爺是不是被留在了宮裏頭?”顧菀容色平靜,輕巧巧開口問了一句。
琥珀瞄著顧菀的麵兒,輕輕點了點頭:“小時子來傳了話,說皇上覺著年底事務多,太子殿下與武王殿下又……所以幹脆下了口諭,讓王爺年前都住在宮裏頭,幫著皇上處理事務、打打下手什麽的。”
“皇上沒讓王爺住在淩霄居裏頭,說距離較遠,不方便,就讓王爺住了關雎殿的東側殿——王爺去收拾東西時,皇上也一塊兒去了,給羅貴妃娘娘重新上了一炷香。”
琥珀絮絮叨叨又說了許多皇上對於謝錦安的優待與誇讚,希望以此讓自家王妃展顏。
效果的確有一些,卻不多——琥珀明明白白地瞧見,顧菀剛露出個帶著點放心的笑,下一瞬複又眉頭緊鎖。
“琥珀,你讓咱們在太醫院的人仔細查查……”顧菀思索著,輕聲道:“皇上的龍體,近日可曾安康?”
“再挑著日子,等義兄入宮那一日,將肅王府的牌子遞進宮去。”
“至於顧蓮那邊……不能放鬆,要時刻緊盯著,在關鍵時候,推一把。”
顧菀將這些話一點點地囑咐下去。
心中久違地湧上幾分活絡的熱血——她想親自試探試探,葉嘉嶼對於儲君人選的看法。
琥珀一一應下了,應到最後一句話時,露出了個淺笑:“王妃放心,不必咱們推,大小姐就已經很是焦心了,這十日來,十分大方地求人聯絡太子。”
顧菀頷了頷首,還是惦念著入宮的事情。
可不知為何,這回入宮的牌子,隔了大半月、直到十二月才被批下來。
顧菀在肅王府隻能一遍又一遍地過著元旦設宴的章程,力求到時候進宮,不會被旁人挑剔出什麽毛病,順帶聽一聽鎮國公府的消息。
——不論鎮國公如何日日來肅王府求見,仍舊是沒見到顧菀一麵,連老夫人都沒被驚動。聽傳消息的眼線說,鎮國公日日在府中痛斥顧菀不孝,又罵當初不該納袁姨娘入府。
在他一聲聲自以為痛快的謾罵聲中,聖旨下來了。
許是為了殺人誅心,皇上派來的宣旨人,是謝錦安。
迎著鎮國公跪在地上乞求的目光,謝錦安輕哼著小曲兒,淡然挑起一點兒俊眉,眼底沒有絲毫憐憫的軟色,惟有因顧菀而生的怒氣。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鎮國公顧耀性好矜伐,數典忘祖,擅賄春闈,念及先祖於江山之恩,收其正五品工部員外郎之實職,廢其一品國公爵位,降為六品鎮國中尉,逝而收爵。”
慢悠悠地念完聖旨,謝錦安帶著點遺憾地輕歎一口氣:真是可惜,鎮國公隻是花錢幫著嫡子將名次往前挑了挑,在前麵被發落的人的襯托下,這罪行實在是有些輕,沒能找借口深查下去。
即便他在皇上麵前假裝不經意拿出那一張指出鎮國公與吳太師曾經頗為親密的折子,皇上因著心力不足的緣故,沒有費心費力追查下去,直接下旨削爵。
“肅王殿下!”忍著胸口一陣陣上湧的氣血,鎮國公在飛快地接旨謝恩之後,踉蹌著上前拉住謝錦安的一角,漲紅著一張臉道:“還請肅王殿下留步!”
他眼睛眨一眨,就有許多含了被削爵的悲憤與不甘的熱淚湧出,要和眼前的新女婿好生訴一訴苦——他早就知道消息,太子與武王雙雙被罰禁足,如今皇上便召了肅王入宮協助。
隻消他這親女婿在皇上麵前美言幾句……
謝錦安被拽住了袖子,神色中無波無瀾,垂了點目光看著鎮國公此時不顧麵子的求情行為。
幾瞬後,他就似看了一場極為乏味的戲目,挪開了一點目光,掃了眼後頭跪著的鎮國公府眾人:藍氏此刻與鎮國公夫妻同心起來,一派的不可置信;顧望則在圍觀百姓的指指點點中瞥過臉去;顧萱和顧芊低著頭,和從前一樣無甚存在感。
還有顧蓮……謝錦安眉目微動,想起下頭人來報,顧蓮近日不知得了誰的幫助,又成功與太子複燃舊情,正汲汲營營地準備在太子身畔謀劃一個穩固的位子。
太子倒忙著與武王爭著討好康陽郡主。
既如此……在元旦那日,倒是可以添上一場好戲。
心頭轉過這些心緒,其實不過一瞬,在外人看,謝錦安麵色如常。
他甚至麵帶淺笑,虛虛扶了一把鎮國公,順便阻止了鎮國公即將開口說的話:“若非鎮國中尉提醒,本王倒是忘了——當初這鎮國公府是賜予一等國公的,您如今既已不是鎮國公,這宅子,自然會被收回。”
“皇上仁德,允準中尉年節後再行安置,還請中尉記得。”
鎮國公沒成想連宅邸都要收回,登時麵色一片煞白。
謝錦安趁此機會將鎮國公的手拉下,騎馬而上,頗為瀟灑地頷首道:“本王回宮複命去了。”
隻留下鎮國公府一眾人惶然無措地捧著聖旨。
*
“皇上似乎近日身子不大好?”顧菀的牌子於十二月初四被批下來,她於十二月初五入宮給太後請安,也順道受了宮裏眼線的消息。
言罷,顧菀就微微沉凝了一瞬:難怪……皇上那日這麽急切地喚了錦安進宮。
“是呢,他察覺到陳院令這一月來時時不在太醫院內,留心觀察後,便發現院令離去的方向,多半是禦書房。”給太後請完安後,琥珀扶著顧菀出了壽康宮,往康陽郡主所住流芳園去。“近日太後娘娘和皇後娘娘的鳳體都不安康,所以少有太醫發覺。”
顧菀點了點頭,抬頭便見了一個眼熟的小太監——小鍾子,幾月前為肅王大婚之事跑腿的小太監,和琉璃頗為相熟。
“奴才見過肅王妃娘娘,娘娘萬福金安。”小鍾子恭恭敬敬行了個大禮。
此時的小鍾子已不再是深藍色的樸素太監服,上頭多了些花草紋,顯得比從前更尊貴了些。
顧菀溫和叫起,眼底劃過一抹深色:“起來罷——你師父可好?”
小鍾子憨憨地點兩下頭:“師父一切都好,隻是成為殿中省總管之後,忙得腳都不沾地了。”
“當日我便說,薑公公瞧著是個成大事的。”顧菀淺笑著道了一句。
小鍾子笑得更加憨厚,行禮道:“奴才剛做完事情回來,適才碰見小夢子他們奉命去給康陽郡主送東西,顯得奴才遊手好閑的——奴才先行告退,回師父那兒領任務。”
顧菀眉眼彎起,待小鍾子轉身後,陡然帶著琥珀加快速度。
小夢子是新任殿中省總管的三徒弟,能使喚得動小夢子,必定是太子或者武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