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莫名多了一分鋒芒◎
“春狩在三月。”謝錦安含著笑低低道了一句:“倒是正好。”
陳院令再捋了捋自己的胡須, 點頭應和道:“肅王殿下說得正是,春狩可以是沐浴日光、調理身子的好時候。”
“何時能醒來?”謝錦安抬眼,望了眼沒有醒來跡象的皇上, 不由問了一句。
“皇上此次是氣極了,估摸著還要兩三個時辰才能醒來。”陳院令從隨身的醫藥箱中摸出一包銀針:“要是肅王殿下需要的話,臣現在就可以施針,讓皇上醒來。”
謝錦安搖了搖首, 客氣道:“這倒是不必了——有勞陳院令了,煩請將開的藥方子交給門口的羅壽公公便好。”
陳院令哎哎應下,行了一禮後自行告退。
門口站崗的羅壽拿到了藥方單子,就張羅著找人去小膳房熬製。
琥珀就是掐著羅壽公公離開的這段時間來的。
“王妃有話要你帶來?”謝錦安聽聞是顧菀的意思,眉梢顯出一分笑意, 溫聲問道:“是什麽話?”
琥珀壓著嗓子, 將流芳園之事簡單道來:“……因靖北王妃很有瞞下此事的意思,所以王妃囑咐奴婢,隻悄悄地來告訴王爺。”
見謝錦安麵上是和顧菀如出一轍的若有所思,琥珀稍等了等, 接著彎身問道:“王妃在奴婢臨走前,還多讓奴婢問一問,王爺大約什麽時辰能回去歇息?若是時間久些,不知道王爺想不想吃雲吞麵?”
“本王都行。”謝錦安輕笑一聲應下, 猶豫一下後囑咐道:“本王可能很晚才回來,若王妃勞累得很, 你就勸著王妃先歇息, 那雲吞麵溫在爐子上就行。”
即便知道顧菀今夜大概率要堅持等到他回去, 謝錦安還是不放心地道了一句。
“是, 奴婢知道了。”琥珀得了吩咐, 動作迅速地離開。
小時子在門口替琥珀拿著傘,見琥珀出來,忙撐起傘,預備著送琥珀一段路——他可要好好與王妃的心腹打好關係,萬一將來哪天王爺與王妃鬧了不愉快,他也能幫著王爺想想法子。
誰知小時子打得算盤雖好,但剛送兩步,就被謝錦安叫住。
“陳院令還未曾離開,再請他過來一趟。”謝錦安指了指小膳房的方向,吩咐完後回首瞧了一眼安安靜靜的內室,眼底劃過一抹意味不明的沉光。
他的確要趁著皇上昏迷的這段時間,做些事情。
但如今覺著,兩三個時辰有些太長了,恐怕阿菀苦等。
不如讓陳院令施一次針,將時間縮短到一個時辰,也是足夠的。
將事情都吩咐下去,謝錦安借口浣臉到了建章宮偏殿,招來驚羽,皺眉道:“你去問問葉嘉嶼,究竟是什麽情況,康陽怎麽會中了春風散?”
按照他的計劃行事,兼之葉嘉嶼的用心保護,這等髒東西,康陽郡主是不會被沾染分毫的。
“主子,屬下方才遙遙望著,葉世子是往建章宮這邊來了,想來就是同主子說康陽郡主之事的。”驚羽將在暗處看見的消息說出,猶豫一下後,低聲開口:“主子,屬下覺著,康陽郡主中了春風散……指不定是插手的那人做的。”
“若是主子需要,屬下即刻去查背後那人是誰。”
“不必。”謝錦安脫口而出,令驚羽麵具似的臉上顯出一分明顯的驚訝來:他家主子做事素來深思熟慮,即便果決之時,也必定掌有十之八九的肯定,像這樣的情況,他追隨多年,當真是第一回 瞧見。
謝錦安的眼前,有顧菀的麵容一現而散。
他抿起薄唇,對驚羽解釋了一句:“我猜今日那人,便是這段日子顧大小姐接近太子的助力,那那人的目標,同樣是太子與顧蓮。”
即便那人不是阿菀,也絕不會牽連到康陽郡主。
更何況,要越過靖北王世子與靖北王妃、太後的眼皮子,去給康陽郡主下春風散,朝中除了膽大包天的太子,剩下能做到的人可謂是寥寥無幾。
唯一有可能的便是……
“一切等葉世子過來,就明晰了。”謝錦安心頭隱隱有了一段猜測,轉而道:“武王那邊……”
驚羽拱手:“主子放心,依舊一切順利。”
想了想,他補充道:“屬下這回會派人好好地盯著,不會再出現有旁人插手、甚至比屬下快一步的情況出現。”
“若是再有,屬下甘願受罰。”
對於驚羽來說,今夜出現的偏差,可以用“奇恥大辱”四個字來形容。
謝錦安默然了片刻,用棉巾拭去麵上的水珠,對驚羽擺手道:“這並不是你的錯……下回本王再同你說。”
驚羽想了想,倒想起一個一事:“主子,今日太子之事,因皇上、皇後暫無吩咐,外頭已經有了幾分傳言……”
“似乎李丞相府的大小姐急急去了顧府。”
“既然皇上還未曾醒來,皇後也不曾阻攔,那就順其自然罷。”提起鎮國中尉,謝錦安格外地心平氣和。
按照皇家規矩,嫁入皇家的女眷,其母家都會在逢年過節時,按照女眷的身份,得一份相應的豐厚賞賜。但今日元旦,剛出了一個皇子妃的顧府並沒有得到賞賜,反倒是靖北王妃多領了一份賞。
皇上嘴上說,是為獎賞靖北王鎮守邊境之功,可仔細打聽了的人就能發覺,那份賞賜,分明是往年舊例裏,賞賜給皇子妃母家的名錄。
由此可見,皇上如今,已經將靖北王府當作阿菀的母家。
不論是厭惡極了鎮國中尉,還是有旁的打算,皇上這一份聖心,就足以讓阿菀在旁人麵前挺直腰板。
外頭傳來幾分響動。
謝錦安估摸著是葉嘉嶼到了,囑咐了驚羽一句加大在武王那邊盯梢的人手,就從偏殿出去,帶著小時子往正殿門口走。果不其然,正看見小羅子向葉嘉嶼請安。
兩人眼神交匯,彼此頷首。
待雙雙入了正殿大門、將朱門闔上之後,謝錦安才啟唇詢問:
“康陽是什麽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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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菀今夜沒有半點兒睡意,也閑不下心思去看謝錦安特意為她備著的話本子,一直坐在炭盆旁邊,盯著手中的手爐,放不下手地拂了一遍又一遍那七彩棉兜,擰眉將先前發生的事情過了一遍,發覺有兩處格外奇怪的地方。
一是太子的貼身太監小瑟子,顧菀知曉此人頗為貪財,又有家人在宮外,準備威逼利誘,為己所用。豈料小瑟子竟然不為所動,宮外的家人亦巧合搬離了京城,顧菀這才選了今日那個存在感甚少的小太監,借著太子酒藥上湧的機會,將人給引去。
適才與琥珀對了對話,才發覺,安排好給顧蓮遞話去暖閣的那個宮女,瞧著小瑟子將顧蓮引去的暖閣,就未曾出現,想著省事還能得主子獎賞,就悄然離開。若非顧菀起了疑惑,遣人詢問,還不知道誘著一環。
那小瑟子先前的舉動,並非一心為主,而是被人搶先一步收買走了。
二是外頭巡邏的侍衛。顧菀規劃時,最重點看的,就是巡邏侍衛們固定的巡查時間與地點,能保證侍衛們到暖閣附近的時候,裏頭纏綿正酣,不會讓侍衛們忽略過去。但謝錦安在暖閣小院中,說的卻是“侍衛馬上就到”,事實也的確如此。
宮中巡邏侍衛鮮少有人能調動,皇上更是至今都沒有將拱衛皇宮的職責分給三位兒子,倒是靖北王世子葉嘉嶼,有能力調動……
如此細細梳理下來,顧菀原先就亂麻一樣的思緒更是緊緊糾纏在一塊兒,越繞越緊,幾乎在一瞬間,帶著顧菀要往牛角尖上奔去。
幸好掌心傳來小棉球的溫厚硌手感,像路中央默生的一株矮灌木,溫溫柔柔地將那團橫衝直撞的亂麻攔住,好讓顧菀能不急不慢地解開。
小棉球在掌心轉了幾圈,帶來幾分輕微的癢意,讓顧菀不由得輕笑一下,心口似春意觸水,在纏繞的思緒中一點點軟化、掙脫出來。
橫豎不管如何,她對羅貴妃說的那些話,都是真心實意的。
要是今夜之事,那另一撥人,當真是錦安與葉世子……
倒是……也不錯。
很有些世事奇妙的意味。
顧菀麵上帶著清清淺淺的笑,停了手頭轉著手爐的舉動,轉而望向了夜漏,默默算著時辰。
半個時辰前,建章宮就有宮人來報,說皇上蘇醒,但有些事情要與肅王交代,故而要再晚些時候回來。
如今半個時辰,莫約差不多了。
顧菀正算著時間,緊閉的屋門被輕輕開了一道縫,琥珀的聲音伴著些許寒風悄然飄了進來:“王妃,宮人傳話說,王爺出了建章宮,回關雎殿來了。”
“叫小膳房動作快些,將雲吞麵給作好。”她道了這一句,便隨手拿起一件繡花鬥篷,將一個燒得暖暖的手爐並墨色繡金鬥篷抱在懷中,出門去迎謝錦安。
門口的宮燈映光而下。
琉璃似的淺光照亮顧菀的半邊麵龐,右瞼間的紅痣泛起一瞬的流光,一雙明眸如春露,遠遠地瞥見謝錦安而來,不自覺地漾起一點漣漪。
芙蓉麵被鬥篷的毛圈裹住,玲瓏巴掌的大小,是和往日一樣的嬌弱嫵媚。
偏莫名多了一分鋒芒,像是玫瑰上的尖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