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祖母看得很是通透◎

瞧見太後恍然大悟過後笑意盈盈的神色, 德妃徹底端不住了,覺得整個人像是被架在火上炙烤,坐立不安, 額頭上不知不覺湧出大滴大滴的汗珠。

“太後娘娘?”她開口輕輕喚了一聲,語氣中夾雜著驚慌的詢問。

顧菀依舊露著甜笑,瞥了德妃在兔毛地毯上映出的哆嗦身影,不緊不慢地伸手將請與茶盞端過, 心中對謝錦安說的話更明白了一些:怪道李皇後看不上德妃呢。

麵對如此景況,要是李皇後,雖說心中慌張沒主意,但表麵上還是能做出鎮定的樣子,先行行禮請罪, 隻說自己是太過擔憂皇上和太後的安全, 才會如此,而後指不定還要倒打顧菀一耙。

李皇後尚且能做到,德妃卻差勁了許多,但凡眼睛沒問題, 都能看出德妃心中有鬼。

“要不是菀娘提醒,哀家還真的差點沒想起來。”太後望著德妃,麵上的笑意就像是冬日裏初升的晨陽,隻有那麽一點兒的淺淡笑容, 溫爾緩雅地同德妃解釋了一遍。

德妃的麵色越聽越是煞白,一雙尚且秀美的眼眸目光亂飄, 顯而易見是在想如何推脫:“原來事情是這樣的……既如此, 臣妾、臣妾……”

太後被莫名其妙鬧了這一遭, 又見德妃這般吞吞吐吐、畏畏縮縮, 心中隱隱約約就升騰起怒火來。

幸而顧菀笑著開口, 嗓音溫軟,落在太後的耳朵裏格外順耳:“德妃娘娘這般緊張,想來也是為著皇上與皇祖母您擔憂的緣故,隻不過太過緊張匆忙,那小籃子與孫媳偏又答允了柔安妹妹不說,這才起了一場誤會。”

“說起來也是孫媳不好,下回定然先將這種事情告訴皇祖母,免得皇祖母費心。”

“菀娘信守承諾,柔安孝順良善,那小太監倒也的確是難得的誠信。”太後聽罷,神色緩和了不少,兼之將近年節,不欲在後宮中徹查,平白減了過年時的喜氣,就頗息事寧人道:“德妃倒也是辛苦了,趕緊回宮歇息罷,記得將那小太監給放出去,好生撫恤一番。”

“柔安既然準備給秦婕妤一個驚喜,還請德妃勿要將此事透露。”、

說到此處,太後頓了頓,淡聲道:“如今快到年關了,各個宮裏頭事情都很多,德妃想來也是很忙碌的。”

德妃滿懷把握,眼盯宮權而來,沒成想到最後,得了一個被太後暗示不要多管閑事的下場。若是傳出去,少不得要被

她一口銀牙都要咬碎,心中已然湧起恨意——這自然不是恨自己不得用,而是恨顧菀行事狡詐,連這點小事情都要做得完滿,偏悄悄得惹她懷疑,還以為抓住了什麽把柄。這點恨意也彌漫到了柔安公主與那花草房總管身上:一個眼皮子淺,就心心念念要討自己那不中用不得寵的母妃歡喜,半點兒出息也沒有!一個庸懦無用,居然連自己手底下曾經派出去什麽人都不記得!

“是,臣妾多謝太後娘娘教導,臣妾告退。”縱然滿心滿眼都是不甘願,德妃瞧著壽康宮的情形,隻能暫且行禮撤退。

待到德妃帶著人離開,柔安公主上前同顧菀與太後撒了一回嬌,不多時也行禮告退。

太後彎著眼睛看柔安公主離去,側首對顧菀感慨道:“秦婕妤有柔安這個女兒,當真是個有後福的。”

“皇祖母有柔安這個孫女,還有皇上孝順,可以說是天下最福澤深厚的人。”顧菀起身為太後奉了一盞茶,而後用手觸了觸太後的衣袖:“如今快到年節,孫媳要趕緊蹭一蹭皇祖母的福氣,好那一日得一個數額大的紅包,再吃到裝了金元寶的餃子。”

太後被說得笑得合不攏嘴:“你為著宮宴操勞好這些,章程都早早匯報給了哀家看,這樣用盡心力,吃一盤金元寶餃子都沒問題。”

“皇祖母說的是……孫媳的確是有些用盡心力了。”顧菀順著太後的話說下去,麵上的笑閃爍了幾分:“今日的事情,的確是孫媳做事疏忽的緣故,若是仔細講究起來,也有用宮權貪得便宜、做人情的事實——回頭孫媳會將那些多用的青苔盆景換成銀錢補上。”

雖說在眾人看來,那青苔石頭之事是德妃過分疑心與為一己私利,但要是完全不帶個人感情瞧,這件事情從一開始,顧菀用宮權方便行事的時候,的確算得上是“以權謀私”了。

太後帶了完全的個人感情,此刻不讚同地擰眉:“不過一個小忙罷了,做的也是好事。要是柔安請哀家來幫忙,哀家定然也會和菀娘一個做法。”

“可是今日被匆忙召進宮,又被德妃態度不佳地詢問了一通,嚇著了?”

“沒有,皇祖母不要擔心,孫媳好著呢。”顧菀笑得乖巧,順勢在太後的腳邊蹲下,揚麵仰望著太後,明亮的眼眸中泛起黯淡的漣漪:“隻是……孫媳想,自己的確是做錯了事情,雖皇祖母大度不計較,可心中到底是有愧,辜負了皇祖母與皇上的信任。”

“所以臣妾想著將鳳印交還給太後娘娘,往後隻跟著長輩們多學一些本事。”

“如今最要緊的年宴章程,孫媳早就與皇祖母核對過了,照著原計劃吩咐下去就好,不必皇祖母再多費心力。”說到此處,顧菀眨了眨眼睛,垂下眼簾,麵上泛起幾分紅粉:“況且,孫媳與錦安已經是許久未見,如今好容易有了相處的時機……”

太後原先還透露不讚同的神色,聞得後麵這一句,倒是麵色一頓,變得猶豫起來:是了,她隻想著顧菀是個穩重的,處理起宮務來亦是十分得心應手,讓她省心不少。可卻忘了,顧菀不過是二八年紀、剛剛成婚的姑娘家。

本來剛成婚夫君就被外派出去許久,就足以讓新婚娘子黯然神傷,一邊擔著對夫君的思念,一邊還要處理繁雜的宮務,自然會覺得心力憔悴。都說小別勝新婚,如今兩人又是新婚又是小別歸來,那不是恨不得時時刻刻都呆在一起麽?

“菀娘都這樣說了,哀家怎麽好做那棒打鴛鴦的惡人呢?”顧菀仰起的麵實在乖巧可人,太後忍不住伸手輕輕捏了一把,而後親自將顧菀扶起,輕笑間若有所思地問道:“即便菀娘已經基本上安排好了這一切,哀家也清閑慣了,隻好再找人幫襯一下。”

“可要為著後宮安定著想,如今沒有人比德妃更加適合了。”

淑妃膝下隻有一位已經出降的公主,在武王得了大半的監國權力之後,已經一改往日和德妃相爭的局麵,轉而如同親姐妹一樣說笑起來。

太後眨眼盯著顧菀的神色變化,顧菀卻展眉抿唇,一副不縈於懷的模樣:“不論是誰,能為皇祖母分憂就好。”

說罷,她掰了掰手指,算了算春狩的日子:“皇祖母就當給孫媳放三、四個月的假罷。”

“好,可別給錦安那臭小子給纏住了,忘記進宮來陪哀家說話。”太後輕輕拍了拍顧菀的肩膀,沒再糾結:“正好宮門還沒下鑰,哀家吩咐人送你回去,想來你忽然入宮,錦安在府裏恐怕要急壞了——他性子這半年來才磨練得沉穩些,可別一朝又急回去了。”

顧菀細眉彎彎,同太後道了一句夜安,才鄭重地行禮遠去。

“過幾日帶一個太醫去肅王府,就說肅王妃染了風寒,要好好修養些時日,再將那鳳印拿回壽康宮來。”等到顧菀離去,太後仔細想了想,決定為顧菀尋一個理由,省得外頭有那等長舌婦嚼舌根——在太後嚴重,顧菀主動推脫,一來是真累了,又想與謝錦安多相守些,二來則是嚴以律己、寬以待人的緣故,值得欣賞心疼,哪兒輪得到旁人議論。

李嬤嬤低聲應下,又問:“肅王妃進來前,正碰到小羅子出去呢……想來此時皇上應該知道了。”

“皇帝知道就知道,這也橫豎是德妃自個兒挑事倒黴。”太後渾不在意:“要是其中事關前朝,皇帝應當會有旨意下來,卻不關哀家的事情。”

“吩咐小廚房將今日呈上的綠珠葡萄洗了些送來,和德妃浪費了些口舌,實在是口幹。”

*

正如李嬤嬤所猜測的那樣,未曾睡下的皇上在德妃離開壽康宮不過半炷香的時間內,就大致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後果。

因為陳院令的千叮嚀、萬囑咐,皇上當真將幾乎所有的國事都丟給了手下人,自己悠哉遊哉養生起來,每日晚上都要翻一翻兵書,在腦海中殺得盡興才去安眠。

“朕知道了。”皇上將兵書翻過一頁,連眼皮子都沒動,口中漫出一聲嗤聲:“到底是一對母子,行事風格都是一模一樣的。”

嗤完又有些後悔:“朕當年就不該將武王交給德妃親自教養的。”

連帶著太子都不當給皇後自己撫養,一個個溺愛著教出來都沒邊了。

羅壽低著頭,等著皇上進一步的吩咐。

“你去太後宮裏說一聲,要是肅王妃因此有些退縮,不妨就讓德妃接替宮權。”半晌後,皇上才慢悠悠開口:“她既然這般關懷朕與太後,又如此急切,就看看她做得如何罷。”

“對了,你提朕記著,下月秦婕妤的生辰,吩咐殿中省照著九嬪的規格好生熱鬧一番,再提醒朕親自去看一看秦氏。”

羅壽一一地應了。

提起柔安公主的生母,皇上就不免想起還在鬧騰的永福公主,原先還頗為安靜,近日許是因為腹中產期降至,又讓人去了魯國公府大鬧一通,讓百姓們笑話。

“今日的香太淡了。”皇上揉了揉自己的額角:“再將那熏香多添上一炷,叫魯國公府多進一些來。”

最近他愈發失眠多夢,惟有靠著魯國公府的熏香才能睡得安穩。

*

那廂,肅王府。

顧菀重新做了寬敞的馬車回來,一下車就看見那道駐在寒風中等她的頎長身影。

幾瞬後就帶著裹滿溫暖與焚木香氣的鬥篷走來,一下子將顧菀裹了進去。

“阿菀真厲害。”謝錦安仔細瞧了瞧顧菀眉眼間的笑意,不必顧菀開口,就溫聲道了這一句。

“謝謝錦安誇獎。”顧菀偎在這懷中,舒服地眯了眯眼,一邊走,一邊咬耳朵:“錦安,我方才在皇祖母麵前,其實總擔心皇祖母能看出來一點兒。”

顧菀擔心太後能看出,她是含了捧殺的心思,才故意將宮權給推脫出去。

“皇祖母雖然平日裏容易觸動情腸,多愁多感歎。”謝錦安摟住顧菀,指尖拂過腰帶上方勝紋,輕聲寬慰道:“但有一點,皇祖母看得很是通透。”

“——將來不論誰登基,她都是太皇太後,何須費心看那麽多明爭暗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