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事俱備,隻待春狩◎

正因為太後一直抱著這樣的想法, 所以到現在為止,都沒有對皇上言說過有關朝政的一句話。

即便說,也是說肅王剛剛新婚、竟然這樣忙碌, 瞧著肅王妃一個人孤孤單單地可憐這樣心疼小輩的話。

皇上對這樣的話並不反感,甚至要溫聲細語地勸慰太後,自然而然也就對顧菀有了那麽一點點的疚意。

顧菀聽罷,不由輕輕笑起來:“皇祖母的確觀事情如洞若觀火, 也確實很多時候不願意去管。”

比如今日這件事情,若不是德妃非要鬧到太後眼前,還借著太後那點兒不算情願的允準,就擅自趾高氣昂地要給顧菀一個下馬威,太後怎麽著也會給德妃一個麵子, 說不準還會派人去建章宮, 在皇上麵前給德妃圓滿一下,省得後宮又鬧起來,讓皇上無暇養病,心力憔悴。

偏太後惱了德妃, 就隻能讓本就多疑的皇上,在德妃母子身上多一層猜忌了。

“其實說起來,皇祖母對你我比旁的小輩,更多添一分疼愛。”謝錦安清俊一笑:“很多時候, 在一些小事上,憑著皇祖母的這一分偏心, 就能成很多事情。”

而這些小事一點點積累起來, 堆疊到皇上麵前, 可就是大事情了。

兩人一邊說著, 一邊就回了合韻同聲。

“阿菀進宮可有碰見從顧府出去的小轎?”謝錦安闔上門, 俯身幫顧菀脫去外頭頗為沉重的厚實外裳,隨口問道:“阿菀剛走後不久,驚羽就來回我,說宮裏頭來接顧大小姐的的小轎就到了。”

可見德妃這是掐著時辰,想一邊收了宮權,給肅王夫妻一個威懾,一邊又用新鮮到手的宮權,給那新封的太子承徽為難一番,狠狠打太子與李皇後的臉。

“德妃也實在太心急了些。”顧菀輕笑一聲:“即便她完滿不漏地將我手中的宮權拿走,憑著她計劃中的想法行事,皇上與太後知道後肯定是大大的不喜。”

謝錦安頷首認同,與顧菀說道:“當初武王回京那段時間……武王也是這樣心急地拉攏朝臣與葉世子,叫太子也跟著慌慌張張起來,有了收景州山匪為私兵這樣荒唐急險的主意。”

相較於謝錦安自小就要扮紈絝、暗中謀劃的謹小慎微與耐心籌謀,太子和武王的成長之路就是太過順暢了。尤其是武王擅武,和專攻文謀的太子交錯開來,李皇後與李丞相就不曾過多關注,讓其順利長成入軍營。

這般順利,也就導致兩位欲求逐鹿的未來掌權者本身,其實壓根就沒受到什麽性格、手腕上的鍛煉。

等到自己拿主意的時候,不是像武王一樣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就是和太子一樣,不願動腦子多想,一伸手就去拿李丞相想好的,失敗了之後還有理由推脫。

“不過我雖沒遇見顧蓮,但路過東宮的時候,瞧不見裏頭的裝扮有半分紅色。”顧菀仰頭,微微彎起眉尖:“可見太子殿下,當真是厭惡極了新封的承徽。”

她頓了頓,同謝錦安輕聲道:“今日白天顧良姊派人來求見,說老親王日前身子越來越差,臥床不起,恐老親王出事,懇求宮中批下一方可以隨時出入的令牌,好方便請太醫。”

“我今晚讓琥珀尋柔安時,順路從殿中省過了,讓那薑總管,明日去回皇上。”

晚上顧蓮要入宮為太子承徽,白日顧萱就尋了一個由頭來求令牌。

聽著為老親王請太醫是假的,要入宮去看嫡姐笑話才是真的。

“不知道皇上聽後,會不會批準下來。”顧菀很是擔憂地歎了口氣,不過擔心的卻是自己看不到顧蓮和顧萱互相撕扯的笑話。

彼時兩人已然脫了冬裳,謝錦安很是習慣地將顧菀拉到梳妝鏡前坐下,一邊輕手輕腳、還有些不熟練地幫顧菀拆卸頭上的釵環,一邊悄悄地抬起眼睛,溫柔含笑地從鏡子中凝望顧菀的一顰一笑。

越看越是喜歡,心房和不受控製一樣怦怦作響。

聽到顧菀的話語,謝錦安不免揚眉一笑,話語中蘊滿輕柔:“皇上會答應的。”

“畢竟即便如今老親王的名聲就如同過街老鼠一樣,但旁人提起時,總是不會遺漏他當年對皇上的救命之恩。”

“皇上那樣一個好名聲的人,自然不會因小失大,節省一個令牌而給人留下疑似不顧恩情的猜疑。”

“隻是老親王年歲已大,恐怕時日無多。”謝錦安將固定整個發髻的金嵌翡翠綠珠發釵摘下,伸手讓顧菀如綢緞一樣的烏亮青絲在自己的掌中一點點流淌而下,眉眼間露出與顧菀此刻一模一樣的輕巧笑意。

兩人的目光在鏡子中交匯了片刻。

顧菀很默契地接口道:“我已經同顧良姊講好了,若是將來老親王府再用不上那令牌了,就會直接送到咱們府上來。”

“薑總管會幫著咱們小小地修改一下賬冊的。”

“阿菀思慮周全。”順了順掌心的柔滑秀發,謝錦安口吻輕鬆而愉悅:“上回阿菀交給我的,有關洛州行宮的賬冊,莫約明日就能發揮作用了。”

顧菀動了動頭,發絲在謝錦安掌中調皮地搔過幾許,低笑著將自己同太後說的理由緩緩道來,坐在軟椅上回身仰笑:“那咱們接下來,一直到四月初的春狩,恐怕都要故意膩歪給旁人看了。”

謝錦安隻消低首,就能看見顧菀那一張微微輕開的水潤紅唇,像渡了一層誘人的蜜糖漿。

又像是漁民們新鮮捕撈上來的異色河蚌,隱隱約約露出一道潔白的細縫,勾起人的好奇心,想要一探究竟,瞧一瞧裏頭是否有晶瑩圓潤的珍珠。

“哪裏用故意?我隻瞧著阿菀,在旁人看來都是膩膩歪歪的。”謝錦安喉頭微動,道完這一句,忍不住俯身親吻,去探尋裏頭的顏色粉嫩的珍珠。

顧菀伸手勾住謝錦安的頸脖,主動張開粉潤的蚌殼,加深這個親吻。

相擁相吻間,就將從外頭帶來的那點寒意完全驅散。

反倒有無限的春意在其中生長。

*

自元旦宴席過後,太子與皇後雙雙“染病”,隨著年關將近,天氣也一點一點地變得陰冷起來,時不時在半夜就有大雪鵝毛一樣落下。若是晨起出門時,正碰上一陣風,那當真是風雪撲麵,讓人睜不開眼睛。

同樣迷人眼睛的,除了漸漸積厚的冬雪,還有如今朝堂上的局勢。

分明前朝有武王監國,後宮又因著肅王妃的身體原因,將宮權讓渡給了德妃,還有關於參奏李丞相各項罪名的折子,更是飛得滿朝堂都是。瞧著這樣的情形,一看就是從前太子與李皇後的格局配置。

原先被收拾了一頓、決定先行觀望的朝臣中,有不少又變得不安分起來,像是牆頭隨風飄搖的草,預備著先向武王一黨表表忠心,留一個可能飛黃騰達的後路。

——瞧瞧其他三位皇子,太子還在東宮中安心休養,即便有衝喜的顧承徽也不見陳院令宣布病情有所好轉;四皇子就不提了,未曾到封王入朝的年紀,人還在上書房隨著太傅好好念聖賢書呢!

至於三皇子肅王……嗯……近日倒是一門心思地在和肅王妃恩恩愛愛呢,順便給武王打下手。朝政處理得倒是都不錯,隻可惜在皇上麵前,大半的功勞都是歸了武王……

朝臣們正在心頭火熱得決定接觸武王時,卻看見皇上對參奏李丞相的、小山一樣高的奏折頗有些視而不見的意味,隻有底下有臣子參奏洛州行宮疑似被李氏一族當作貪汙斂財的工具時,才有所反應,讓肅王負責去處理查清這件事情,順便命令李丞相暫擱職務。

於是肅王除了每日恩愛外,還抽空去戶部報道查賬……隻是成效甚微,到新年時還沒查出來什麽。

而且,有人試探著皇上的心意,將從前太子那些風流韻事和未曾深扒的罪名呈上,請求廢除太子,以正朝綱。

最後的結果,是被皇上直接打入天牢關著,等到過年節時都沒有被放出來。

後續也有幾位大臣婉轉提及此事,口吻敘事不同,下場卻是大差不差:輕則被當眾斥責一頓,重則被視作心懷不軌,賞了幾板子廷杖。

皇上說了,這還是看在年節將近,不願損傷喜氣的份上,才給了這樣的懲罰。

如此幾次下來,朝中就沒有敢再提廢太子的事情,倒是在李丞相的事情上加大了力度。

偏此時經過幾番拉扯,就不上不下地到了新年年節,那股子針對太子一黨的風氣稍稍按了下去。

年節宴席時,陳院令來匯報,說太子和李皇後的病情已然痊愈,隻是身子尚且虛弱,還需要再靜養些時日。

高坐在龍椅上的皇上垂首,十分關切道:“太子和皇後可否參與春狩?朕記得太子曾經和朕說過,對於春狩格外向往,還想同朕比一比策馬的本事。”

陳院令受著大殿上幾乎所有人的目光,腰脊輕彎:“回皇上,待到四月春狩時,太子殿下與皇後娘娘自然已經大好。”

顧菀坐在靖北王妃和康陽郡主的身邊,端著溫和有禮、不失歡欣的淺笑,目光不動聲色地漫過場中。

皇上眼底虛偽的關懷、武王神色中暗藏的焦急、葉嘉嶼和魯國公相互敬酒的淡然、鎮國中尉時不時瞭望過來的諂媚目光……

到最後,她與一雙璨璨的桃花眸子對上視線。

彼此抿唇一笑,眼底閃過同樣清然又隱含勝券的光亮。

一切鋪墊完畢,萬事俱備,隻待春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