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王和德妃從外頭看,是榮耀極了◎
年節的所有宴席都是平平淡淡過去的。
各宗室各世家都是懷著心思, 在觥籌交錯間探聽著消息。甚至有人為了打聽太子的“病情”,去給鎮國中尉送了頗貴重的賀禮。鎮國中尉自是來者不拒,回頭就殷殷切切地寫信詢問顧蓮——原以為嫡女蠢笨, 斷了他攀附武王的青雲路,不想裏頭竟然還有幾分柳暗花明的意味,又給府中掙來了這麽些能換銀錢的東西,那就還是他的好女兒。
至於顧蓮是否有回信, 又是如何寫的,顧菀沒讓人去探聽。
她隻知道,自從皇後身子初愈後,就日日吩咐人去東宮,將顧蓮請過來, 站上一整日或是半日的規矩, 對外頭言說的自是親自教導宮中禮儀。
老親王府因老親王險些沒氣鬧過兩回,都是顧萱帶了牌子去宮裏請太醫,沒怎麽驚動皇上與太後,也就順道去看了看顧蓮。據琥珀所說, 兩人皆是冷臉一番嘲諷,顧萱更是逼著顧蓮向自己行禮問安。顧蓮原是極其不願意,僵持在原地,後來太子傳了話, 讓顧蓮對長輩客氣些。
如此一來,顧蓮就冷笑著行了禮, 顧萱如願以償卻更為惱怒, 拂袖而去。
“我記得從前顧蓮說起太子時, 顧萱總是滿麵豔羨。除此之外, 更有幾分向往。”顧菀聽到消息時, 正在用一盞澆了茉莉蜂蜜的熱元宵,頓時覺得這蜜糖變得更甜絲絲起來:“若是太子幫著顧萱說一兩句話,指不定現狀還能幾分轉機。”
比如哄著顧萱,讓顧萱借著老親王府那剩下的勢力與尚未離開的攀附之人,在朝堂中為太子或李丞相轉圜幾句。
偏太子從未和顧萱講過話,開頭第一句就將顧萱給得罪得死死的——當初在皇上麵前,被父親半脅迫著承認心悅老親王,又默認自己患有瘋病,當真是顧萱心頭的一塊膿疤。
“正因為太子如此,所以顧良姊轉頭就來問王妃的主意。”琥珀笑得隱秘,問顧菀:“王妃娘娘怎麽回呢,琉璃還在巴巴地等著娘娘的回話呢?”
顧菀略挑一挑眉,將琥珀召到身邊,俯身道:“你同她說,既然她當初能一月就仿出我的字跡,那自然也能仿出老親王的字跡。”
“她若是覺得心中有氣,可以找法子自己報複回去。”
琥珀瞬間明了顧菀暗含之意,含笑起身,特意道:“王妃放心,奴婢會叮囑琉璃,讓她用最不起眼的傳話人。”
謝錦安進來的時候,正好聽見主仆二人這段對話,不免驚喜道:“我正打算與阿菀商量這件事情,不想咱們的打算竟然都是一樣的。”
他十分熟稔地坐到顧菀身邊,眼饞地看向碗中熱乎乎的元宵。
顧菀就抿唇輕笑,舀起一勺吹涼,再小心舉到謝錦安的唇邊,瞧那薄唇微微一掀,將一小勺的元宵像喝水一樣喝到口中,再如品味珍饈佳肴一樣細細品味。
顧菀也不心急,等著謝錦安將元宵慢慢咽下,才支頤問道:“如今李丞相之事已然交予你近兩月,都已經出了年節,皇上可有什麽打算?”
不錯,李丞相並洛州行宮之事一直拖到現在,其實是有皇上的授意在裏頭——前腳太子和皇後就因為旁的原因生了病,後腳李丞相就被無數的奏折參上,其中明顯不少人都歸屬了武王。
皇上能因為太子顯露的、想要與靖北王府結親借勢的野心,就借口軟禁太子與皇後,自然也會因著武王想要上位的勃勃野心而惱怒,選擇讓謝錦安來主辦這件事情,順便讓協辦的官員暗示謝錦安這件事情一點兒都不著急處理。
不過先前那些參奏的官員,還能用年節下不要晦氣來安慰自己不急著催李丞相被查之事,但如今過了年節,他們就難免焦急起來,恐怕催促的折子一道接著一道,裏頭指不定還有隱射肅王無能等字眼。
謝錦安低笑著回答道:“兩日後罷——最近武王尋由頭來戶部找了我兩三次,還想仗著眼睛好偷偷看賬本,被戶部尚書小心攔了回去。”
“他這樣心心念念惦記著這件事情,總不能再拖著了。”
“等兩日後,武王忍耐不住,在朝堂上吩咐人當眾提起此事時,我再將進度上報罷。”
“反正現在在皇上眼睛裏,已然是武王來私下催促威逼我了。”
說到此處,謝錦安對著顧菀眨了眨眼睛,瀲灩的眼眸中流淌出淺笑:“我就在皇上麵前做一個被搶功勞、又被不斷催逼的受害人就好了。”
見顧菀麵上染了相同的笑意,謝錦安不由得溫柔望去,口中道:“近日安樂伯家的女兒似乎遞了幾次帖子,說想請阿菀去騎馬?”
“是,隻是年節時宗親裏的宴席應付當真是麻煩,就一直推脫了。”顧菀說起時眉眼間有一點不能赴約的無奈:“不過二月末倒是有時間,能去給她與葉世子的策馬比賽做個裁判。”
因著她實在忙碌,外頭瞧來卻隻看見她與謝錦安恩愛,昨日張瑛的帖子就含了些怨怨的控訴,說她見色忘友,還暗指謝錦安是那等男狐狸精,纏得顧菀沒法子出門與自己策馬,連看葉嘉嶼送的小駿馬都沒時間。
不過這些她可不能與謝錦安說起。
“依著阿菀看,張小姐是能守口如瓶、依托事情的人麽?”謝錦安溫聲詢問顧菀。
“自然是的,瑛姐姐從小就最講義氣的。”顧菀想起幼時張瑛為她打抱不平的事情,眼中的笑意盈盈動人,說完時眉尖一動,恍然直起身子:“錦安,難道……”
“我與葉世子商議過了,打算近日尋一個由頭,讓他受傷靜養,將手中的兵權分一些到武王頭上。”謝錦安淡然含笑:“如今武王還忍耐著,極大的原因就是手中現在缺少軍事上的實權,且皇上的態度有些曖昧不清。”
“憑著武王的性子,若是他拿到了朝政軍事雙重權力,皇上卻還不肯廢棄太子。甚至有人告訴他,皇上覺得他性格粗武,壓根不配繼承大統。”
“到時候再配上枕邊風,武王又該如何呢?”
顧菀心頭就是一凜,用氣聲回答道:“那自然是尋一個機會,謀反逼迫皇上退位。”
還有什麽機會,比去京郊行宮春狩更好的呢?
沒有皇宮中的重重守衛,又必定留下一部分錦衣衛看護留在宮中的太後與妃嬪,使得皇上身邊護衛變少。
更重要的是,春狩……意味著可以隨身攜帶武器出入行宮,不必卸甲。
“方才錦安說枕邊風?”顧菀說起這件事情,忍不住好奇問道:“可是指武王居所中那位頗受武王寵愛的司寢宮女?”
因著武王未曾娶親,所以依舊是住在宮裏,身邊服侍的人,就隻有殿中省挑選過去的司寢宮女。聽說裏頭有一位,算是武王的初禮宮人,一直受到武王的寵愛,在武王居所中算是小半個主子了。
謝錦安從顧菀手中接過裝著元宵的小碗,給顧菀舀了一小勺,微微頷首:“是,她是母妃給我留下來的人,算是藏得最深的了,除了我和傳話的驚羽之外,是無人知道的。”
說到這,他揚唇一笑:“現在阿菀也知道了。”
見謝錦安有幾分想要將宮中自己手下人都說出來的意味,顧菀將口中元宵咽下,緊趕慢趕著攔了謝錦安:“我如今沒了宮權,暫時用不上這些人,等我要用了自然來問你的。”
“倒是你與義兄是如何商議的,我又該如何和瑛姐姐提起呢?”顧菀眉尖蹙起一點:“咱們雖有陳院令等太醫幫襯,但義兄到時候肯定要真受些傷才能讓皇上不起疑心。若是如此,即便瑛姐姐幫了忙,恐怕心中要對義兄覺得愧疚萬分了。”
“阿菀放心,咱們隻請張小姐在比試時用盡全力便好。”謝錦安緩聲道:“至於那個搗亂的‘壞人’……我拜托了張小姐的哥哥,正巧安樂伯夫人正硬逼著他去學騎馬呢。”
顧菀一開始還以為是安樂伯極為出色的嫡長子,聽到後半句才反應過來是從前一直與謝錦安在京城中作出閑散模樣的安樂伯嫡次子張瑞。
“張公子能答應幫錦安這個忙,可見是一位極有膽識之人。”顧菀眼中湧起些歉意:“我最開始時還以為張公子的確是那等愛好玩樂之人……若是當真事成,我可要擺一場宴席請他。”
謝錦安將最後一點茉莉蜂蜜喂到顧菀口中,有些憋笑道:“阿菀誤會了……張瑞他因著家中寵溺,確實是很愛玩樂的。隻是有的人愛玩,玩著玩著連骨子裏都帶歪著爛了去,張瑞卻是不同的——他很早便開始幫著我,也支持我,心中仍是清明膽大的,是我接觸安樂伯府的第一位舉薦人。”
後來他又借著安樂伯府,漸漸地與魯國公府等有了掛著木氏商行名號的隱秘接觸,直到永福公主之事發生,這些被他早就埋好的伏筆就開始運轉起來。
“至於阿菀擔心張小姐因此對葉世子產生愧疚……”謝錦安輕笑一聲:“這恐怕是葉世子求之不得的,那這讓張小姐費了心力的代價,也就讓葉世子自己去承受罷。”
顧菀眼中閃過一分亮意:“原來如此。”
她還當真以為,葉嘉嶼是那等沉醉騎馬射箭之人,遇見了不屈不撓、誓要戰勝他的張瑛,也升起了好勝心,這才答應與張瑛比試一場又一場。
沒想到其中還有幾分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意味。
“義兄的確是可以托付終身的人,不過這也要看瑛姐姐的意願。要是瑛姐姐不願意,那義兄隻能是一腔柔情付諸流水了。”顧菀認認真真地盤算完張瑛與葉嘉嶼的姻緣可能,話題不由得又轉到前朝上:“到時候義兄在府中養傷,義母與康陽姐姐就有借口離開皇宮,去京城中的靖北王府幫忙照看,從而不去春狩,這就意味著到時候即便出現了意外,他們也可及時轉圜兜底。”
“而義兄受傷之事,在外人看來是因著張公子之故,那隻消義兄與張公子演一場戲,那落在武王眼中,就是安樂伯府與靖北王府交惡。”
“武王現在正是覺得自己站穩了腳跟,預備拉攏義兄、安樂伯、魯國公等重臣的時候,得知這樣的情況,定然當機立斷,將安樂伯府從眼中劃去,不再關注安樂伯府。”
如此一來,謝錦安想借用安樂伯府有所動作,就輕而易舉得多。
“還有,到時候我是在場的,還可以讓武王認為義母遷怒於我,從而消除對著咱們的戒備。”
“對,我想的與阿菀說的,可以說是一字不落。”謝錦安彎起俊眉,握住顧菀的雙手,神情鄭重而又安心:“我要借著安樂伯府再做幾件事情,葉世子之事就要拜托阿菀了。”
顧菀動了動指尖,回握回去,直視著謝錦安的雙眼,心尖漸漸湧起一股子海潮一樣的湧浪,令她的眼眸如日光下的金瓦一樣璀璨明亮:“好。”
*
兩日後,因某位禦史大夫在朝堂上屢次質問肅王有關李丞相和洛州行宮之事,引得不少朝臣上疏,請求皇上在此事上加派人手,最後連武王也出來請求。
據說皇上當時神情頗為不愉,但難以抵禦群情,應允了下來。
二月下旬,李丞相兼洛州行宮李氏貪汙一事被徹查,李丞相犯有結黨營私、收受賄賂、弛慢不職、縱容包庇族人犯罪等罪名,細數下來簡直如雪花般密密麻麻,其中更是牽扯到數年前的羅國公之事。皇上看完後自然大怒,又因羅國公之事沉默半晌,下旨將李氏一族所有在官者革職,關押入天牢受審,由安樂伯主理此事。其餘無官者和女眷孩童,若是有罪,按照律例處置,若是無罪,先處以鍘草之刑,送去高山荒煙處鍘草勞作。
至於丞相這個空出來的職位,則是暫時待定,丞相權力則是安樂伯、魯國公並刑部尚書分別兼任。
不過幾日後,靖北王世子在和安樂伯府的小姐比試時,被安樂伯府二公子硬生生插了一腳,變作三人比試。
誰想那二公子根本就是個不會騎馬的,隻是看不慣靖北王世子,又想幫著妹妹,所以上前挑釁。結果在策馬時根本掌控不了馬兒,在自己的一陣高呼救命聲中,成功地將靖北王世子的馬險些撞翻過去。靖北王世子為著拉那二公子一把,自己墊在了底下。
最後是做裁判的肅王妃喊了人來,用寬大的竹屜將世子送到馬車上,再穩穩送入靖北王府。
皇上聽聞後,當即就派了陳院令前去診治,還允準了康陽郡主和靖北王妃出宮照看靖北王世子。
後經陳院令診治,此番靖北王世子可以說是實打實的傷筋動骨,前三個月內最好不要下床,而後要慢慢地、仔細地靜養,才能徹底恢複,這期間若是有一點兒差池,恐怕將來上戰場都會變得困難。
為此,皇上還親自駕臨靖北王府,探望了靖北王世子一趟,叮囑他不必憂心,好好養病,若他將來上不了戰場,可是國家的損失。
朝中高低官員都紛紛送上補品,表達自己替皇上的關切之心。
靖北王妃都好好地收下了各色慰禮,惟獨對安樂伯與安樂伯夫人頗有怨懟之色,雖口中不說,但眾人心中都清楚,是在為著罪魁禍首,那安樂伯府的二公子生氣呢。聽聞安樂伯回去後,直接賞了張二公子一頓板子,也叫他下不來床。
連帶著當時在場的肅王妃都被靖北王妃惱了一頓,不敢言說。
如此一來,想巴著靖北王府的官員都在隱約間遠離了安樂伯府,平日裏和肅王說話時也盡量精簡了話語,省得與肅王多接觸。
亦有那等觀望的人,心中覺得可惜:原還以為肅王妃是靖北王妃的義女,肅王要是有和武王爭奪之心,可以借此超過武王,更得帝心。沒成想不過一次意外,就間接得罪了靖北王府——也是,名頭再好聽、再怎樣請封,都隻是個義女罷了,哪兒有靖北王妃膝下唯一的兒子重要?
這樣想著,不少人都在心中給肅王判了個永無機會之刑,隨後主動往武王那兒靠近。
慰問完靖北王世子之後,無數雙的眼睛都定在了靖北王世子手中的兵權上。
畢竟士兵要每日操練,進行巡邏,將領更要日日親如兵營巡查,謹防有那等偷懶耍滑、徇私枉法的士兵,禍亂兵營嚴明的紀律,敗壞家國衛兵的名聲。靖北王世子如今躺在**,自然沒有辦法做到上述起點,更有其自身請求,讓皇上在武官中尋可靠之人,暫時交托他人,代替他每日監督訓練、嚴正軍風。
這消息一傳出,瞬間就有不少折子爭著上疏,美名其曰推舉人選,為皇上分憂。
莫約到了三月中上旬,從建章宮中發下聖旨,靖北王世子手中的兵權三分,分別交予武王、魯國公世子與肅王。
雖說三分,但到底是武王占了大頭,魯國公世子又掌了剩下的三分之二,最後的那一點兒最沒用的兵力才是肅王的,讓人疑心是不是皇上為了避免對待皇子不公的話柄,才勉強分給了肅王一點。
將心裏頭那點好笑的猜疑放下,許多大臣都眼巴巴盯著武王,隻覺得武王的地位猶如乘上了春風,有那扶搖直上的趨勢。
再看皇上將安排春狩的一應事務都交由禮部,命令武王從中協助,就可知皇上對武王的看重。
朝廷中一改從前太子與武王兩黨爭鋒相對的情況,轉而變為武王一枝獨秀的局麵。
每每武王上朝時,當真可謂是眾星拱月一般。
而皇上高高坐在珠簾後頭,神色不辨,隻在下朝時吩咐武王一同前往建章宮。
自有人殷切上前,悄悄恭賀,隻差言說皇上此舉,說不定是要商議太子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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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武王並不如眾人所想那樣,會在接下來更上一層樓。
反倒是春風得意地進了禦書房,最後卻是神色冷沉地回來,一路氣哼哼地回了自己的明哲殿,把自己悶在書房裏,連德妃派人前來相邀用膳都一口回絕。
“你回去告訴母妃,本王這兒正是忙碌的時候,哪兒有空用什麽午膳?”武王惡聲惡氣地讓德妃派來的宮人回去,轉頭見自己的貼身的小太監站在門口,登時就發了火:“傻站在那裏幹什麽?難道端茶磨墨這種事情也要本王親自來做嗎?”
小太監知曉武王若是生氣,一個不順心就是對宮人們拳打腳踢,當即就顫顫巍巍上來倒水。
正提心吊膽著,就聽外頭有個宮女進來道:“武王殿下,紅袖姑娘求見。”
小太監當下就將心給放下了,甚至露出了一點喜意:他們明哲殿上下都知道,紅袖姑娘不但是武王殿下的初禮宮人,還一直得到武王的寵愛,甭管武王生了多大的氣,紅袖姑娘都能哄回來。有紅袖姑娘在,他們就不怕挨打了。
“讓紅袖快進來。”武王果然麵色微微一緩:“你們都出去等候吩咐!”
不多時,有位眼尾勾勾的媚色美人就走了進來,並不行禮,而是直直地走到武王的懷中坐下,用手勾起一點武王的衣領口:“王爺晨起早朝時還是高高興興的,怎地回來就這樣生氣?婢妾心疼得很,不知道能不能為王爺分憂?”
武王最吃這一套,當下就握住紅袖的纖手,嘿嘿笑道:“紅袖莫要心疼,本王沒生氣,隻是方才心氣有點兒不順罷了,如今見著紅袖,一切就都好了。”
“婢妾才不相信呢,每回若是婢妾不問,殿下都是自己一個人受委屈的。”紅袖蹙起了眉頭,嘟起一張櫻桃小口哼道:“可是婢妾前幾日出的主意出了差錯,讓王爺受了累?若當真是如此,王爺可不許瞞著我的!”
“沒沒沒!紅袖出的主意是最好的!本王依著你的主意,買通了兵部尚書最寵愛的那一房姨娘,果然他的態度依然是有所鬆動的,估計再過半月,就能歸入本王的人之中!”武王見紅袖明眸中含淚,慌忙安慰道:“而且從前,你給本王出的主意也很有用,本王現下有不少人手,都是因著有你出謀劃策,才漸漸籠絡來的。”
“紅袖,等本王登基,一定封你做本王最為鍾意的貴妃!”
“婢妾一屆卑賤之身,獲得王爺的垂憐,已然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哪兒能盼望得貴妃之殊榮?”紅袖用纖纖細指抹了抹眼淚,露出一個令人心生憐惜的微笑,眨巴著眼睛問道:“婢妾隻盼著王爺每日開心、大業得成就好了。”
提及大業,武王濃眉間不由得覆上一層陰霾,歎息道:“本王恐怕要讓紅袖失望了,距離大業得成,估計還要不少的時間。”
隨後,武王就和紅袖簡單說了一下方才禦書房中發生的事情:“原也沒有什麽,不過就是最後核對一下去春狩的人員安排、儀仗準備這些事情。”
“偏父皇今日特意指出了其中一樣,說春狩開始那一日,負責射鹿的人,應當是太子,既然太子不在,就將本王並肅王和四皇子的名字寫上,說要一並考一考騎射功夫如何。”
紅袖甜笑起來:“王爺武功騎射這樣厲害,肯定能在三人中獲得魁首,第一個射中鹿!”
見紅袖沒有明白自己的意思,武王也並不惱怒,反而頗為耐心地解釋道:“紅袖你不知道,有個典故叫逐鹿中原,是指爭奪帝位。因此,春狩上皇帝獵虎,而太子獵鹿。若是父皇屬意本王為太子,那應當會默許由本王一人負責射鹿,而非將肅王和四皇子的名字也寫上。”
“父皇如此做,不過是在告訴我,即便我得了監國的權力,又有了兵權,但實際上仍夠不到太子的位置,隻能和肅王、四皇子兩個廢物並列!”
說到最後一句,武王麵上無可遏止地露出那種充滿不甘與怨恨的神情。
讓紅袖乍然一驚,用手捂住武王的唇:“王爺,這等埋怨的話語可不能隨意說出口,小心被那等有心人聽見!”
捂罷,紅袖就望著武王小心問道:“婢妾記得,王爺現在在前朝,應當有不少人支持才對。如今李丞相並李氏一族已然倒台,要是這些人聯合上疏請奏,太子的位置,定然是王爺的。”
武王擺了擺手,露出幾分煩躁來:“本王仔細想了想,莫約就是上回讓底下那些人一起上疏推進李丞相之事,讓父皇覺得被朝臣威逼,沒了麵子,所以最近對誰都不客氣——昨日父皇才罵過肅王,今日就警示了本王。”
“所以接下來,絕對不能再用聯合上疏的法子!而且,本王雖說受到不少朝臣的支持,但像魯國公、安樂伯這等家有爵位,又受到重用,堪稱父皇心腹的大臣們,還未曾籠絡成功。若是他們覺得不可,想來父皇也會猶豫三思。”
“那這些人可有支持的人?”紅袖蜜聲軟語詢問。
“他們沒有支持的人。”武王搖了搖首,麵上是急求而不得的頹喪與汲汲營營不能的惱怒:“若是非要說來,他們支持的人應當是皇上。”
“咦,那這樣說,是不是王爺當了皇上,他們就會轉而支持王爺?”紅袖明眸睜大,試探地道了這一句。
“哪有那麽容易?本王還要先當上太子……”武王望著懷中美人,心情又變得好起來,笑著回應時語氣倏爾一頓,似是想通了什麽關竅,一雙虎目猛然大張,露出帶著野心、貪妄的炯炯目光。
而後他抱著紅袖猛然站起,低頭在紅袖麵上狠狠親了一口,將她放下:“本王的好紅袖,你當真是本王的智囊!總是能給本王提供一些新點子!”
說著,他就將冬日較長的衣袖捋起,往書桌旁走去。
紅袖在他身後露出一個極其嫵媚的笑容,款款跟了上去:“婢妾哪兒有王爺說得那麽有用,都是王爺自己聰明,才想出那麽些主意。”
午夜,皇宮外的肅王府中寂寂無聲,惟合韻同聲中燃著一點兒明亮的光。
驚羽像是暗夜中的貓兒,落在顧菀與謝錦安麵前。
他素來平靜的眼眸中有著幾分激動:“回主子們,事情成了。”
聞言,顧菀輕輕舒展了一直微微擰起的眉頭,含笑望向謝錦安。
謝錦安亦是笑望回去,將那個瞞到現在的好消息告知。
“皇上今日秘密召我進宮,是用和母妃曾經說好的約定問我,可願意日後多忙碌些,為他分憂。”
“他最近又開始日日咳血了。”
說起最後一句,謝錦安眼中隱有快意浮現。
皇上身體重病,抑鬱在心,每夜醒夢交替,幾乎崩潰到要發瘋。
而舉目望著自己的四個兒子,太子無用好色、自私自利、蠢笨不堪;武王好大喜功、屢屢假冒弟弟與幕僚功勞、野心勃勃而無處理朝政之才;四皇子則尚且年幼,不可托付重任。
他終於……決定將那個位置交托給曾經最不受重視、如今最滿懷愧疚的肅王。
也算圓滿他曾在羅貴妃孕中時的那幾句戲言。
*
四月二十一。
經欽天監夜觀天象,報這一日春星動,萬獸躁,正是去京郊進行春狩的好日子。於是皇上大手一揮,在經曆過大朝拜之後,就率領一眾妃嬪皇子、宗親世家去往京郊行宮,進行為期十二天的春狩。
其中武王格外受到皇上叮囑,帶領衛兵騎馬在最前頭,領著儀仗隊伍緩緩前進,從後麵瞧著當真是威風凜凜。
顧菀聽著從四麵八方傳來的、對武王的讚美之詞,遵從著自己被義母靖北王妃惱了後傷心不見人的形象,安安靜靜窩在肅王府的馬車上。
因行駛平緩,甚至能不慌不忙地用一盞牛乳茶。
“武王如今替了太子領在最前頭,而後宮中李皇後‘病’才初愈,就因李氏一族的事情重新病倒,由德妃掌了宮權。”顧菀輕輕一笑:“從外頭看,的確是赫赫揚揚的、未來皇上與太後的模樣。”
而後又很是不縈於懷地歎道:“怪道人人總說京城是個大火爐呢,這才四月下旬,人坐在馬車上,就感覺火熱火熱的,早知道讓李管家準備一些冰塊了。”
謝錦安聽顧菀嫌熱,俊麵上溫柔一笑,從馬車上的暗屜取出一柄精致的竹骨圓扇,一手為顧菀輕輕地搖動起來,一手將顧菀胡亂粘在額上的碎發拂開,低聲道:“上回太醫才說,不許貪涼,若是染了風寒可怎麽是好?”
他能遷就滿足顧菀想要的一切,惟獨在身體康健方麵,要以太醫的話為準。
“有錦安給我扇風,就不熱了。”顧菀已然很是習慣同謝錦安撒嬌,軟聲眨眼說出這句話,哄得謝錦安愈發認真起來。
兩人在細細碎碎的小扇風中對視一眼,都明白彼此話中未盡的意思:
武王和德妃從外頭看,是榮耀極了。
然而在裏頭揣摩幾分,就會發覺他們如同被放在高台上的華美瓷器,高而美,卻在青雲風中有隱約的搖搖欲墜。
隻要這華美瓷器自己有心思動彈一步,就會被那一陣風高高吹起,再從高台上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