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以後,小麻給吳會計重新安排了個住處。離夜場不算遠,宿舍一樣人口密集的七層樓廉價公寓,沒電梯,三個單元像個拉長的H型排列,外部走廊欄杆上晾著各種衣物。環境跟做賬的小房間相差無幾——不知道上一個住客是誰,留了一地垃圾,臥室裏連個像樣的床都沒有,隻有一個床墊子上鋪著惡心的床單。

周圍住的除了黑幫、妓女就是武鬥場拳手,一樓空地上有共用的水龍頭,還吊著兩個沙袋。吳會計這個文縐縐的良善模樣,一路遭到不少男人的挑釁和女人的調戲,寒毛都豎起來了。小麻留了幾百塊錢就扔下他不管,仍然叫黑狗看著不準跑。

“這哪能住啊……”吳會計一腳都不想踏進去。

黑狗卻毫不在意地在門口清出個位置,鋪開睡袋,坐上去發呆。

他沒有自己的住處,睡袋鋪開就是床。平時睡在武鬥館角落,早上起來卷好了擱進更衣室櫃子,有比賽的時候打比賽,沒比賽的時候就一邊訓練一邊給夜場當打手。

“小黑,附近有買東西的地方嗎?”

黑狗站起來,示意吳會計跟著。從出口沿著小路一直走,在擁擠狹窄的街區裏穿行。茶飲、餐廳、米店、五金修理、私人診所、理發修容,店鋪一家挨著一家,有些白天不開門,有些晚上不關門。無所事事的年輕人和幫派分子蹲在路邊打牌、閑聊、對罵或者打架,身上的刺青從墨水變成各種小塊合金,是近些年醫療科技發展後帶來的新流行。

吳會計抬起頭,在擋雨棚、各色招牌、霓虹燈和電線、晾衣繩分割成無數塊的天空中,不遠處一棟超高層新式大廈像細長閃亮的釘子似的刺進雲朵,倒映在地上的泥水裏,像一幅作者不明的意識流插畫。

電器行的電視裏播放著女明星紅黛的珠寶廣告,路邊欄杆上拉著印有區長趙享載競選市長拉票標語的橫幅,已經被人劃得不成樣子,一大半拖在地上浸在泔水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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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安城有一句話,叫做“上富中貴下九流,金銀珠寶爛鐵銅”——意思是在城區地圖上,上部分住的是富人,中間是權貴,下邊則不言而喻是貧民。

吳會計現在所在的地方,就是位於西南邊的廢礦區,雖然行政劃分在菱山區內,但多數人依舊以“礦區”代稱——貧民窟、無數暴力組織、大量賭場和違法行業的聚集地與發源地,占全城將近四分之一的麵積,貢獻全城百分之九十九的犯罪率。

可以說,這裏就是久安從無到有,從興盛到衰落的源頭。

吳會計把身上的錢幾乎都換成了清潔用品,拎著滿滿登登兩大包,碰見有人塞傳單也倒不開手來接。什麽促銷優惠、借貸、包找工作、便宜租房,也不管看不看反正直接塞進他的購物袋裏。大約是看他襯衫西褲地出現在貧民區,卻衣著皺巴巴、臉上還帶傷,應該是最近很不順遂,被人攔住了熱情地宣教:“兄弟,成為我們的家人吧!全知全能、大慈大悲、祛病除災的天佛會保佑你!” 穿著印有“大能天佛會”字樣的T恤,把傳單懟在他臉前。